等风穿过杨树林的时候,正是刚才在远处以它清秀的真面目车头,引领着隐约在后蜿蜒身姿的绿皮火车带到这里来的。树叶在瑟瑟发抖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绿皮火车正在经过的是它们。当我看着杨树叶摇晃的时候,还并不会想到许多年前那个睡在白桦树下聆听风声的我自己,直到现在,我听到风吹杨树叶声遥远地传来,仿佛我也听到了头顶上白桦树叶作响的声音。或许那些时候的自己永远都想象不到,在我以后的生活里,我又将会听到和看到什么而想起他们。
许多年以前让我感到不知是现实还是虚构的真实在我脑海里浮现的什么时候,我凭借已经该懂事了的优势,侥幸被大人带上山去干活了。所谓懂事,我可以干活到把自己累睡着。那时候春风旺盛的趋势还没有完全减退,我在春风的留恋中伴着从树上掉下来的阴凉安稳入睡。那时我还有一个梦,便是我头顶上的这片白桦树林。白桦树叶之间交头接耳热烈的声音进入我的耳朵显示的如此真切。白桦树林没有我高的时候,徒手拨开就能看到清澈的蔚蓝色天空飘浮着它要送走的落叶——白云。
沉寂了整个冬天的枯枝落叶在酝酿着来年它所要践行的使命,在还没有人涉足的时候氤氲着属于大自然的气息。在冬天,是远走他乡的人们陆陆续续归还的时候了。新的或者是旧的只是以前不太在意而过得挺久没记得的大车小车停在房前屋后,从车上下来认识的也许不认识的人,他们的嘴都在冰冷的空气里哈着厉害的白色烟雾,他们身上都裹缠着极具外地特色的布条和衣服,看上去像是乞丐身上被撕得破碎的衣服一样条缕凌乱。打开各道车门,拎下大包小包新的旧的东西,有布包装的,有塑料袋装的,塑料袋也是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的。那些塑料袋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只是有时候是大袋装小件,有时候是小袋装大件,有时候两者刚好吻合。提上所有东西,扔上车门,鼓鼓囊囊地一并提进了家里。
而就在刚刚车停下来的时候,早已有人开门出来做迎接了。有的是围着围裙的,拿着锅的拿着锅铲的,上面还都冒着丝丝热气;有的是手插衣兜站着看的,主动帮忙的闲聊的,男女老少,他们是都看着这些从年初以后就再没看到的面孔。这些面孔看上去年轻又都不年轻了,和在家里的人相比,他们也是看上去强壮也都不强壮了。所有人有说有笑地一齐进了屋关了门,把寒冷的空气阻挡在了外面。
外面的地上和空气一样潮湿,屋顶上的冰霜随着小屋整个上午的逐渐升温,在屋檐上滴着晶莹的水珠。热闹的大声说话的声音在闭塞的小屋里和里面浓密的热气一起挤出了屋外。草木在沉重的空气里肃穆了起来,这肃穆浸湿了它们的全身。路上几叶松针摔下来安眠,似乎它们掉下来得有些坎坷,有的就被挂在旁边的灌木上,分开三根针来刚好骑在树枝上。抬头看一眼,又有几叶轻盈地飘荡下来。
和路上的土区分开来的路边的土,黑暗地避开路上的鲜艳整齐地排在路两边。这黑暗里的枯枝落叶是在为大地做着贡献而化为黑暗的,而上面躺着表面还在青一块紫一块的落叶。一切都在一路上诉说着这一年来经历的精彩和辉煌。
这条路是爬进了一座在顶上长满松树的小山丘的背后的。沿路走到山丘的肩头,往面前放眼望去,斜下去很远的谷底前面,又矗立起一座高出一切的大山,这座皮肤呈现出铁青色的深不可测的大山,现在都自然地结晶着几处浅浅的枯骨似的枝头,也正是这些枝头在来年春天的时候,在它铁青色的皮肤上显出几分生机。这些银白色的枝头呼啸着白桦树的名字,也只有白桦树才会在这时候慷慨大方地蜕尽它所有的衣服。这些没有叶子的树枝让我不禁回想起未来或者过去那些遥远的有叶子的时候。
那时候是让人满头大汗的日子,太阳十分大,在树叶之间的缝隙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白桦树就是如此的奇妙,风经过的时候它所作出来的声音比任何树叶作出来的声音都要明显和清晰,由此勾起了人们向来对它的印象,就是把它折下来做帽子。那时候白桦树叶长得青翠欲滴、干净凉快,于是我们男孩子便爬上树去折那些像公鸡仰头向远方打鸣的白桦树枝。我们像老猴子似的在高高的树冠上把树枝弯下断开,又放手纷纷掉如雨下,由下面贤淑的女孩子们一枝一枝拾起,用来做遮阳帽。等女孩子们喊够了我们才接二连三顺着树干滑下来。我们下来的时候女孩子们已经做好一个花环戴在头上了,我们便乖乖趴在一旁看她们做另一顶帽子。我们以为那是为我们辛苦上树折树枝的男孩子做的,然而她们做好以后只是继续戴在自己头上,还说那样就更凉快了。有胆大的男孩子试图去抢,但并没有成功,因为她们跑得太快了。只见她们在离我们远远的地方,向我们手舞足蹈着引诱得我们心头痒痒的。我们对她们头顶上闪闪发光的白桦树叶帽子很心动,更对帽子底下滋润得娇嫩无比的脸颊的她们心动。虽然她们说过抓到她们就给我们帽子,但如果抓到了她们仍然不给我们也是没办法直接抢走的。
不是她们跑得太快我们抓不到,也不是抓到了她们我们不直接抢走帽子,是因为我们舍不得她们和离开树冠的树枝一样在阳光的炙烤下变得奄奄一息,也不想她们的皮肤变得和白桦树干的皮一样粗糙的我们。她们既然要让我们去追着抓她们,那我们就装模作样地故意和她们一起玩。
夏天以后的白桦树我没有太大的印象了,唯一记得有一次偶然和父亲上山,我们要去干嘛我忘记了,经过那片白桦林里,像是树冠破碎了随风飘下的轻柔的白桦絮,厚厚地铺满了地上,不像雪地,像是天堂,那样温馨而舒适的地方,和头顶上萧条的树梢形成鲜明的对比,它们给人一种怜悯而舍不得的感觉,真不知道以后在我看不到它们的日子将会怎样度过?又将会发生什么?它们是会消失呢还是永远留存?要是有一天我再次返回来时看到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会让我感到它们原来会有一段如此美好的时候是我们从不在意而看不到的,好像它们是在默默无闻,又觉得它们是在进行一种不会有人知道的享受。
我听到白桦树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是在一些较高处的山岭和山坡上,它们成群结队地站在那,我看到它们的时候之间隔着的是另一个故事的距离。如果要到它们那里去,又要穿过怎样一片茂密而复杂的环境才能抵达。或许遥远或许并不遥远,而那里永远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在那里,是开阔,是光明,是解脱,是让人如释重负。感觉它很遥远的时候之间隔着的是一个曲折的故事,我在低处透过山坡上密集的丛林仰望它,它站在高处透过丛林中遗漏的夹缝里眺望我;而它近的时候,等风经过时细听,它就在头顶上呼唤,哗哗叶响容易引人入眠,它们随着梦的抹灭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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