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依然是故乡的痛

    小西是我在婆婆家认识的，和我同岁，善良坦诚，爱说爱笑。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长统靴，超短裙，站在我家门口，一看到我们，就对着老公笑着高声说：“这不是富海吗？回来了呀，几年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她又转过身冲我家院子里喊道：“嫂子，富海回来了呀”，然后又冲着我说：”你嫂子在家呢，你很少来，咱家不比城里条件好，但空气好，地方大，我走了，快过年了，去做一下头发”。说完就走了。她个子很高，一说话就露出一颗金牙，后来听我嫂子说，她叫小西，是跟他哥换亲嫁到本村的，她老公比她大十七岁。换亲这个词，对我有些陌生，也感觉好奇，夫妻年龄差别十七岁，更觉得不可思义 ，小西对我来说，好象一个待解的谜。我有了一种想解开的冲动。

    我结婚后很少来婆婆家，一是路远，火车汽车的来回倒车，二是婆婆家的条件确实很差，每次回去，身上就痒得不得了。记得第一次去婆婆家，竟然三天不敢上厕所，因为他家的厕所就是没有房顶，没有门的五平方米的空地，也没有便池，就是放两块砖，老公说他从来都是到庄稼地里解决大小便，我可没那习惯，幸好第四天到他妹家做客，他妹嫁到了镇上，条件好些，我才安安全全上了厕所。

    婆婆家的院子很大，经常串门的邻居，一般年龄稍大，我也和她们聊不到一起，住的日子久了就觉得寂寞了，我便想着去找小西玩，小西的家就在隔壁不远，我进了门就站在院子里喊小西的名字，小西马上跑了出来，“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外面冷，”“我来看看你，看你在家忙点啥，”我边说边跟她来到厨房，只见地上摆了一排放肉的盆子，“这不过年吗，煮点肉，来尝尝，老公煮的，我帮着照看一下。”小西用筷子给我叼了一块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猪肉，我也不客气地用手小心拿过去，放到嘴里嚼起来，“味道还不错，你老公真能耐。”小西这时候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扒拉着火苗，然后快速地往火里添了一把柴火，然后对我说： “他一直干厨师了，会这个手艺，”“小西，你真幸福，”小西看了看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小西，听说你是换亲，”“是换亲，我哥娶了我老公的妹妹，我就嫁了她的哥哥，”小西一会儿低头看看火，一会儿动作利索地掀开锅盖观察着里面的肉，一边跟我闲聊着，“你老公比你大很多吗？”“是，大十七岁”，”你当初为什么要同意呢？”“为了我哥能娶上媳妇呀，””你老公对你好吗？”“ 有啥好不好的，我们老打架，”“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我走了，我哥的媳妇也会跑的。””小西，你难道没有喜欢的人吗？”有啊，小西突然站起来，走，我们去堂屋聊，这太烟了。”

  我跟她来到堂屋正中的客厅，中间放着茶几，两边摆放着黑皮的黑发，客厅正中的墙上是一面有印花的大镜子，一切布置还算干净，小西为我倒了一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那茶味道醇香，是上等的信阳毛尖茶，茶色碧绿油润，粒粒竖起，很是精神，小西咽了一口茶，跟我讲起了她结婚前的一段往事。

  小西的哥哥是个残疾人，三十了也没娶上媳妇，小西与哥哥相差十岁，长得高挑，模样也不输别人，性格也开朗，村里的未婚小伙都想方没法托媒人到她家提亲，提出各种优惠条件，彩礼都开到全村嫁女里的最高，可是小西的妈妈还是不同意，她一直忧虑儿子的婚事，小西婚事，还顾不上考虑，在农村儿子比女儿金贵，女儿早晚是泼出去的水。

  因为哥哥残疾，地里的农活全靠小西和他的爸爸，每次小西一个人下地，村里有个小伙子总是来帮她，他叫玉生，小西喊他生瓜蛋子，二十五岁了，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房子很破，阴天漏雨，晴天跑风，玉生想和别人一样去南方打工，可母亲舍不得他去，玉生就在农闲时帮人盖盖房，搞搞装修，挣来了钱都交给母亲，母亲给他攒着，将来好娶个能干的好媳妇 ，钱攒得差不多时，母亲请媒人给他说亲，可玉生都看不上，他告诉母亲他喜欢本村的小西，可母亲托人去小西家提亲，被她母亲拒了出来，玉生很烦恼，生怕哪天小西被人娶跑了。

  玉生没有小西高，也没有小西爱说笑，但确实有一颗爱小西的心，只要小西说哪个姑娘身上穿的衣服好看，玉生立码厚着脸皮去向人家打听那衣服是在哪里买的，不管跑多远，也会卖给小西，在玉生的眼里，小西是最漂亮的，在全村人的眼里，小西也是最时尚的。玉生经常带小西去镇上赶集，只要小西看上的东西，玉生都二话不说地买给小西，因为在他心里，小西就是他的女神。小西也喜欢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男孩 ，他没什么心眼，但勤劳本份。

  村里有一个媒婆，有一天跑到小西家，对她的母亲说，女大不中留，现在若不把小西嫁出去，早晚就被那玉生祸害了，你儿子该娶不媳妇还是娶不上，我把你儿子的情况给一个远房亲戚说了，他家有个女儿快二十了，人家不嫌你儿子，愿意嫁到你家，也不要你家彩礼，但人家要求把你女儿嫁过去给他三十七岁的儿子，年纪大了几岁，可是没一点毛病，壮的如牛，能干的很，年纪大也会知道疼人，你女儿也不吃亏。她母亲一听儿子能娶上媳妇，还不要彩礼，心就动了，要知道在农村，没有新盖的房子，没有七八万的彩礼是娶不上媳妇的。

  事情发展的很快，不几天，村里人就看到小西残疾的哥哥带了个女孩回来了，那女孩和小西年龄差不多，这就是媒人给小西哥哥说的媳妇，可是这几天村子里的人没看见小西，原来小西己经被五花大绑地绑到了那女孩的家，因为小西不同意这门婚事，小西的母亲才恨心把小西绑了，小西哭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她想逃走，可是那个壮如牛的男人把门锁了，日夜在门外守着，玉生也在找小西，可是问遍了村里的人，也打听不到，玉生直接去找了小西母亲，才知道小西己经成了别人的媳妇 ，不可能再嫁给玉生了。玉生那天喝了很多酒，第二天就不见了，后来村里人说他去上海打工走了。

  小西每天被关在屋里，她用绝食来抵抗，她不要嫁那个都能当她爸的老男人，她想着玉生肯定会来救她，她会跟着玉生跑到南方打工，再也不回村里了，可是一天天过去了，一月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玉生也没有来。

  他的哥哥娶的女人己经怀孕了，小西绝望了，她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那天那个老男人来送饭，小西跟他说，“我要见你娘”，老男人高兴的不得了。第二天，他家里张灯结彩，请来了七大姑八大姨，小西成了他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那男人刚开始确实对小西不错，但总不能容忍小西打扮的漂亮，小西不管，只往年轻里打扮，后来那男人喝酒打了她，小西收敛了很多，但只要那男人不在家，小西就会穿得漂漂亮亮，村里边的女孩都会去羡慕模仿，有人戏称她是她们村的模特。

  小西说，那男人很勤快，知道挣钱，房子己经盖了两套了，大儿的、小儿子的都有了，小西让我看她男人刚买给她的手机，花了一千多元，手机的样式很时尚，是vivo品牌。

  我问小西，玉生后来怎么样了，你恨他吗？小西思考了一下，摇摇头，她告诉我，他和一个打工时认识的女朋友结了婚，再也没回村里，他的母亲也被接到城里了，房子荒凉地长满了草。每次小西回娘家，总能看到玉生的家冷冷清清地座落在那里，小西的心里总会拥出一股纠心的酸楚。

  小西的故事让我对脚下的这片肥沃的土地有了更深的了解，一排排崭新的楼房，一条条干净的水泥路下，似乎掩盖着许多丑陋而辛酸的故事，尽管农村的物质生活得到了很大地改善，但换亲，转亲，买亲，这些多年的陈规陋习并不没有消失，因为这些陈规陋习，不知有多少象小西的年轻人，不能按自己的意愿选择婚姻，又有多少象玉生那样的人，愤怒地投奔了他乡而一去不返呢？那一个个荒落的没有了主人的庭院，不正是很好的佐证吗？这回不去的故乡啊，冷了多少年轻人的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