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跟我妈去赶集的路上看见三大爷家桃园边的地陇上一片过膝高的细茅草,夏风习习,那草丛一起一伏,荡出浅浅的波浪,我妈禁不住感慨一句“真馋人呐”。
人馋草,自然不是嘴上馋,而是眼馋,手馋。从我记事起,我家就喂着两三头黄牛,一直到我读大学,我们村最后一头牛,也是我家的,卖给了放城镇的回民。牛跟羊的养法不同,羊可以圈起来喂草料,也可以成群赶出去放养,但我们那边,很少有放牛的,在丘陵山区,黄牛尤其不适合放养,大多是在牛棚里圈养。
牛的食量极大,一天需要两三筐干草料。每年收完庄稼,地里的花生秧地瓜秧都要拉回家,晒干了堆成垛,漫长冬日里,用铡刀铡碎了喂牛,收成好的年景,头年的秧子可以喂到第二年夏初,若是年景不好,庄稼长得病病歪歪,就得从别人家买些地瓜秧。
没有庄稼秧子可喂的夏季,就要天天出门割牛草。最早是我爷爷去,他习惯背一把粪箕子,攥一把短镰刀,那镰刀出门前在磨刀石上磨得锃亮,出了门,在山坡田间找到合适的地方,便蹲下来,他手上仔细,往往能从贴近地面的位置下刀,看上去所过之处可称寸草不留,但也因为仔细,往往要多费些时间。爷爷出门割草,每次都能带些好东西回来,或是一把野生的车厘子,或是一把熟透的酸枣子,裹夹在牛草里带回来,有时候也能捉到出生不久的野兔或鸟雀,有时候是一窝鸟蛋,童年的记忆里,每年都能养几回野兔玩,可惜这东西野性大,脾气也大,养不活的。
再几年,爷爷年纪大了,便是爸妈去割牛草,且以我妈居多,因为我爸还要在村里做些零工赚钱。
我妈割牛草习惯推着用生铁焊成的独轮小推车,一般是下午三点以后,太阳稍稍下去一些热度的时候出门,出门之前,我会拿着镰刀去找爷爷,用我妈的话说,磨刀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来不了。出门的时候,我妈推着小车,我则拎着一瓶凉白开跟着,顺便拿着镰刀,镰刀也有我的一把,割牛草学得有模有样。
外面的旷野和农田,永远都不缺野草,尤其丘陵山地,这里割了,再去别处,过不了十天半月,间或一场雨后,先前割了的草地又会窜起来,野草可是连火都烧不尽的。跟着我妈割牛草,我早早就把村子四周的山坡野地转遍了,哪条坝子下有车厘子,哪块地头有种的甜瓜,哪片草丛新孵出一窝小鸟,我都门儿清。
乡野的草很茂盛,但不是什么草都可以割来喂牛,首选的是细茅草,这种草水分不高,常常成片丛生,且茅草根系发达,一般来说,长茅草的地方很少出现诸如蒺藜、酸枣这些扎手的植物,直接下镰刀,割得很痛快,需要注意的是茅草叶直耸插天的叶尖以及锋利如刀的两侧叶边,不小心的话,要么被扎破手指,要么被划破手背。
晴天还好,只要避开日头就很容易收获一车牛草,遇上雨天就很无奈,牛可不管天气如何,一天草料不能断,少吃一顿就饿得哞哞叫,吼起来半个村子都能听见,这时候就得冒雨出去割草,披着雨衣有时候不方便,淋雨也得出门割牛草,沾满雨水的青草格外沉重,遇上泥泞的小路更是举步难行,费九牛二虎的力气拉回来,喂了牛,才能换下衣服歇一歇,且生长茂盛的荒野草丛里蛰伏着无数虫子,有几年南岭山坡出现许多蜱虫,害得人畜难近,偶或铤而走险去割一车草推回来,身上能捉好几只吸了血的蜱虫,农民的生活,大多透着辛苦。
新雨过后,地陇刚长出来的嫩草不适合喂牛,那种草全是水催出来的,牛吃了拉稀,倒是适合喂猪。果园旁的草不能割,一般来说喷洒农药的时候总会沾上些,后来连花生地瓜也都打药,就更要谨慎,看见哪块地头有个药瓶子,就得躲远些,如今没人喂牛喂羊,地里野草疯长,又不准焚烧,于是开始一遍遍地打除草剂。
割足了一大堆草,一捆一捆堆到小独轮车上,最后用一根绳子绑结实,另有一根绳子系在车前头,遇到上坡路我就拽着绳子一头拉车,后面推车的我妈就能省些力气。
童年的经历让我对土地有一种格外的亲切感,对土地上催生的一切都有兴趣,到今天,一旦在外面看见大片的青草,我也有些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