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爷爷的长孙,爷爷对我非常地宠爱。小时候,我就是要月亮,爷爷也恨不得拿杆子把天戳个窟窿。即是在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全家人都吃糠咽菜的特殊年代,爷爷他们也是拣最好的给我吃,从没舍得让我饿肚子。记得我有时淘气,把吃剩的馍馍扔到地下,爷爷也是把它拣起来,擦擦上面的土,香喷喷地笑咪咪地填在自己嘴里吃了。
记得三岁那年,我把一块烧熟的洋竽咬了一口扔到地下,爷爷却大发雷霆,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我学着村里的人骂道:“爷爷是河南蛋!爷爷是河南蛋!”,奶奶听到后,急忙把我抱到怀里,我哭着对奶奶说:“奶奶,爷爷是河南蛋,是河南的洋竽蛋蛋。” 我这样一骂爷爷,却把爷爷骂笑了。“你再骂一句,你再骂一句,看我孙子骂得多亲呀!” 我越说爷爷是河南的洋竽蛋蛋,爷爷越高兴。不知为什么,全家人都高兴地笑了起来。
我们家人对洋竽情有独钟,每年无论是八月十五献月神或除夕祭祖,爷爷都要摆上一些洋竽蛋蛋,当时我心里很是想不通。
“河南蛋”是本地人对逃荒过来的河南人的蔑称,村里的其他河南人如果听到有人喊他们“河南蛋”大都和人红了脸,有些血气方刚的非要和人家掽命不可。别人喊爷爷“河南蛋”,我却从没见他生过气,而且他还象心里喜滋滋似的。
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河南蛋”并不叫“河南蛋”,应该叫做“河南担”。因为黄河在河南中原大地表现为地上河,在旧社会经常泛滥。一泛滥老百姓就用担子把家当担着出去逃荒了。水灾过去后,大部分就又回了老家,有一部分就融入当地人之中了。现在河南省是全国人口最多的省份,据说现在祖籍在河南的外省人口将近和河南本省的人口相当,不知是真是假?由此可见黄河在旧社会给中原人民造成了多么大的灾难。
后来我长得稍微懂事了,爷爷就给我讲他当年在河南时的故事,我才知道我们家人对洋竽蛋蛋独有情钟的原因。
我家祖藉河南豫北滑县,清朝和民国时期虽然没有出过什么大官巨宦,但耕读传家,过得也比较殷实。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我们家还是中医世家,爷爷从小就跟曾祖父究习医朮。那里离少林寺也不太远,习武成风。闲时,老百姓练练武朮,锻炼锻炼身体,我记得爷爷的一手小洪拳就打得很不错。那时,民国比较荒乱,民间的红枪会兴起,曾祖父就曾参加过红枪会,东陵大盗里面的孙殿英就是那里人,孙殿英就是靠红枪会起家的。
一九三七年的卢沟桥事变以后,日本鬼子顺利地占领了豫北,老百姓本来就不太平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当地的人民进行了强烈的反抗。曾祖父参加了抗日组织,在一次反扫荡中他们打死了一名日本军曹,日本鬼子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几个村子一连片的房屋都被烧掉了。他们逮捕了一些抗日分子和一些可疑人员。就地把不少人围在玉米杆中间活活地烧死了,曾祖父就是其中之一。剩下的人押解到涝池边,一刀一个,然后用脚蹬到涝池里,整个涝池都变成红色的了,上面漂浮着尸体。日本人撒离后,有一个姓李的人没被砍死,他从涝池里爬了出来。曾祖母和爷爷逃难回去后,对他进行了包扎。由于脖子伤得过于利害,难于恢复原状,脖子就长歪了,人们都叫他歪脖李。歪脖李还艰难地活了一年多。
后来,日本人准备跨过黄河继续南下,为了阻止日本人南下,蒋介石命人偷偷地炸开花园口河堤。靠近黄河边的村子淹死多少人暂且不表,光是我们离黄河比较远的老家就死了不少人。庄稼地里的水将近一人深,人们划着小船在水面上收割红高粱。
水患过后,接着又是蝗灾。春季麦子才醒过苗,飞蝗蔽日。一片片树林,一块块麦田,顿时被蝗虫啃得光秃秃的。老弱病残首先被饿死了,年轻人再不逃生就只能等死了。
我的祖籍在河南
在一次扫荡中,日本人对逃跑的老百姓开乱枪,曾祖母腿上中了一枪,成了瘸子。爷爷和庄里的几个年青人商量着去陕西逃荒,有个人说:“去陕西路途遥远,听说路上日本人检查得很严。狗日的,宁可错杀一万,决不放一个。前几天,外庄有几个人去逃荒,曰本人检查时看到手臂上有刺青就说那是抗日组织的标志,抓住都关进牢房了。”当时在年轻学生里曾流行给手臂刺梅花点,爷爷手臂上就有。当晚他就用火碱把梅花点处理了。我小时就看到过爷爷手臂上留下的疤痕。要去陕西,爷爷想带曾祖母一齐走是不可能的,因为曾祖母是瘸子。留下曾祖母又不放心,他忧郁了半个月,其他人看等不住他了,准备第二天就走。曾祖母为了坚定爷爷逃荒的决心。他晚上给爷爷准备了一袋子洋芋蛋蛋包在被子里,对他说:“孩,这离陕西几千里路,那点干粮是不够吃的,我给你准备了些洋芋蛋,没吃的了也能救个紧。洋芋蛋也耐放,十天半个月也是坏不了的。”爷爷说他决定不去了,要死也要和老娘死在一起。第二天一大早,爷爷推开曾祖母的门,发现曾祖母悬粱自尽了。爷爷哭得死去活来的,几个年轻人帮助爷爷草草的埋了老娘,他们就一起踏上了来陕西的逃荒路。
随着逃荒的人流,他们走走停停。走了好几天,还未到郑州干粮也快吃完了。过检查站时,突然来了一队日本兵把他们包围了起来。日本兵让他们脱掉上衣,看看他们的手掌,还捏捏他们的腰肩,还让他们张开嘴检查了一下牙齿,就象牲畜市上检查牛羊一样地检查了个遍。说其他几个身体稍微壮实一点的人是可疑分子,全给抓了起来。爷爷当时又小又瘦,手臂上的伤口因为路上淋了雨还严重化浓了,看着让人反胃。另一位年青人好象得了痨病,不停地咳嗽。日本人对他们俩喊道:“你们的,滚!” 直到日本投降以后,爷爷见到了其中一个叫大牛的人才知道,当时日本人以检查的名义抓劳工,他们几个被抓去押到山西下煤矿了。几个人都先后出事死了,就剩大牛一个人了。
爷爷和那个年青人又继续跟着难民大军慢慢地向西移动着。过了两天,那个年青人咳嗽得更利害了,东西也不吃了,实在是走不动了,第三天他就死在路上了。
埋了唯一的同伴,爷爷背着他的洋芋蛋蛋继续走他艰难的路,饥了,顾不上生火就生吃一个。
又走了好几天,终于到潼关了。在潼关他遇到了一位刚刚饿死了母亲的女孩,女孩正哭得死去活来的。爷爷可怜女孩,帮她把母亲埋葬了。爷爷把洋芋蛋蛋分给女孩吃,他们靠仅剩下的一点洋竽蛋蛋的支撑着总算来到了我们现在的家乡。
不用猜想,那位女孩后来就成了我的奶奶。
这篇文章我是含着泪写的,它不是小说,是真实事件的记录。爷爷、奶奶早已做古了,爸爸、妈妈也已去逝了,我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了。如果不把这些前辈们真实发生的事情写下来,子孙后代就会不知道的,他们以为是天方夜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年青人珍惜现在的和平,勿忘以前的国耻。珍惜来之易的粮食,重视越来越少的耕地,合理尊敬还在贫困线上耕耘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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