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4期“妄”专题活动。】

他记得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不管多苦，都没有绝望过，总觉得只要努力，一定有抵达好日子的那天。

他不知道儿子是怎么了。大学毕业后考了几回试，没录上，就不出门，日夜龟缩在拉着窗帘的小屋里，全部的精气神都灌注给电脑屏幕里有奇鸟怪兽的游戏，除了吃饭、睡觉，和他的交流只余要钱。

他宁可儿子把钱花在跟同学的吃吃喝喝上，至少出门见了人。但并不，儿子要钱就是买装备，儿子打的游戏叫“妄想山海”，可不是妄想嘛，足不出户还想山想海！

儿子说，这个时代一切都是虚妄，活着半点意思也没有，除了打游戏时能体验到寥寥快乐。

他就不太敢说话，看着儿子有点直愣愣的眼神，深怕儿子学那想不开的人。

儿子还说，任何努力都只能在固有圈层里打转，人生没有希望，所以努力毫无意义。

闺女起初试图改变弟弟的状态。那一次她一脚踢开房门，皱着鼻子说你赶紧从这个气味浑浊的屋里滚出来吧，别在那破游戏里逃避现实继续啃老了，踏踏实实干点啥。

儿子头也不回地说，在游戏里卖宠物蛋和材料也能赚钱。

闺女问赚到钱了吗，儿子说暂时还没有。

闺女继续规劝他，不要因为考研、考公碰了壁就对自己失去信心，还是要考虑长远一点。

儿子继续不回头，话却说得却伤人，你考虑得长远，嫁个有钱男人妄想一辈子好生活，结果呢？还不是一年不到就离了婚，啥也没捞着。

闺女打那时起就不再管弟弟，只对他说别再给儿子一分钱，好让儿子知道生活的艰难。

可他觉得也不单是钱的事，是儿子心里不存在“希望”这东西了。小学写作文想当建筑师的那个儿子，读了许多年的书，变成啥都不想干了。

他小时候家里穷，只供出大哥一个吃国库粮的中专生。他初中一年级就下了学，跟着邻村的表舅到省城里给人贴瓷砖。

用了两年时间从小工贴成熟手，砖铺得齐整，没空鼓，垒墙、砌灶台也学得有模有样，这就算出了师。他把赚的钱都交给娘，成了跟爹一起养家的大男人。

当时他十五六岁，个子刚抽条，钱递到娘手里，娘总会摩挲着他皴裂的手，眼角滚出几滴亮闪闪的水珠。他挺着的胸腔本满是自豪，如充了气的球，但娘这一哭，倒勾出几分心酸。他得使劲压住那点心酸，就缩回手，拍拍胸脯给娘承诺，等我赚回更多的钱，你就安心享福。

力气又攒不下，他想。攒不下的力气换回能攒下的钱，值！

后来，县城也搞开发，他就不去省城了。虽然辛苦，收入却比分在小学当老师的大哥多不少。

同乡在县城给他揽了活，是半栋楼的瓷砖铺贴，工期赶，他日日吃住在待交工的新楼里，最好的饭不过是用小电锅下把面条打个蛋。

快过年时，他的头发结成饼盖在眼睛上，他指望着年前干完活，再洗澡理发，揣上厚厚一沓钞票回家。但那几个月的工钱一分钱都没捞着，同乡领钱跑了，他白出了半年力。

可窝囊、生气也就半个月，家里过了个紧巴年。转过头来，他还是凭着贴瓷砖，给家里盖了房，自己娶上媳妇，供出一双大学生儿女，还在县城买了房，房本上写儿子的名。

大半辈子了，他没有过几天松快日子，可凭着辛苦，成家立业养孩子，人生一桩桩大事基本完成了，他觉得这样就行。

儿子有文化，总不会像他这样辛苦，可一提让儿子找工作，儿子就说那种朝九晚五的搬砖毫无意义。

他常与运瓷砖上楼的工人打交道，那活儿比贴瓷砖可累得多，他不懂明明是坐办公室，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工作，为啥也说是搬砖。

当然，他更不懂意义究竟是个啥，茫然地盯着儿子的脸，说不出话。

所以，他还得去贴瓷砖，这回要悠着点干，别折腾出需要打针吃药的大毛病。

这两年腰疼、腿疼、关节痛，四处的关节都出了小故障，可他不能让身体退休，还没到歇的时候。

闺女大前年出嫁时，他刚给儿子买上房子，手头没钱，只陪嫁了两万。这回，得再给闺女攒点钱，老婆去年查出来好几桩毛病，还得攒点治病救命的钱，最愁的是儿子，他在这虚妄的游戏世界里不出来，可饭还得吃呐！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的人生走了大半，才在儿子身上体会了束手无策，可，儿子为啥二十出头就觉得希望渺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