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

1、引子
读高中的时候，同学的哥哥问我：你觉得世界上最来劲的事情是什么？我说是玩游戏，他摇摇头说，不，是女人。

大学刚毕业，他又问我，你觉得世界上最来劲的事情是什么？我说当然是女人啊，他叹口气说，不，其实是飙车。

2、18岁
这篇短文，是回忆自己不断变化的人生目标，所谓“一生何求”。

因为读书早，我大学毕业也早，1995年18岁就专科毕业了。毕业后的目标当然是找一份工作，工资无所谓，反正吃住都在家里，有钱拿有事做就行。至于喜欢做什么，适合做什么，统统都不知道。“待业”是个挺黑暗的字眼，正因为自己一无所知，一无所长，这才特别恐惧待业。这意味着我将保持这无知无能的状态直至终焉。

3、23岁
18岁到19岁换了4份工作，都是垃圾工作，后来托关系进了检察院，做法警，尝尽了公务员的苦头。

在检察院的第四年，我想，如果能找一份和游戏相关的职业多好啊，如果还能是游戏媒体编辑……死而无憾！游戏就是我的女神！但如果还留在这“酱色粪坑”(我对机关的蔑称)……看着处里50岁的副处级法警老刘，大腹便便，读报喝茶，顿生“这辈子废了，废了”的苍凉感。

检察院警务处有12个年轻人，一大半绝望想走，我和几个要好的朋友相约辞职，潸然泪下。第五年我辞职进电脑商情报做了游戏版编辑，而他们现在大约还留在那里吧。当然，处境比毛头小伙子时好了许多。

4、26岁
在电脑商情报干了两年多，年轻气盛与主编闹翻，被从副主编的位置上撤职架空，然后辞职，曾经的明星编辑一夜间跌入尘埃。

老子不服。

接下来换了好几份工作，市场部经理，网站主编，也有接近一年求职不得的失业期。我总想着出人头地，证明给“对头”看，我纯银到哪里都是999……但新找的工作既不适合我，我也做不好。一边自觉怀才不遇(其实是志大才疏)，一边燃烧着复仇的烈火，好似呲牙咧嘴的地狱犬。

别人劝我说，认命呐，你看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风光过，你做编辑至少还风光过一两年，何必争强斗狠。

老子不服。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除了游戏平媒的编辑还能做什么，挺迷惘的，连“好主人宠物食品文案”的简历也投，亦石沉大海。心头既郁且狂，急于证明自己，却不知从何入手。“出人头地”的大红灯笼在荒原里照亮碎石。

5、30岁
27岁那年去了福州，受人之托创业“简单游”，事儿做得一般，好歹从头完成了原始积累。回头想想，我他妈都不玩网游的，怎么做得好网游推广，网游工具，网游媒体嘛。但当时没自知之明，谁家给的Title高，权力大我就闷着头往上冲。傻逼想证明自己出息大了呗。

29岁快结束的时候，抓住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进网易做内容总监。当时可得意了，上市公司的总监！哈哈哈老子出头了，哈哈哈对头们看过来！但是且慢，我既没有大公司资历也没管过内容中心，不如屁股坐稳再去显摆。其后的两年都在为“坐稳”而奋斗，太在意KPI，在意季度考核，在意上司评价，浑身上下放射着挣表现的激情，反倒做了若干不忍直视的蠢事。唯一的收获是下决心从媒体转产品，为未来10年铺好了路。

6、35岁
在网易一待就是五年多，到第三年总监位置才算是坐稳了，和“游戏编辑”一样，这个过气目标早已被抛诸身后。有段时间做梦攒资历升VP……网易的VP当然是妄想，离开网易去一家中型公司做VP也不赖。这志向又被渐渐消磨，实际上我在网易屁动静都没折腾出来，全靠写产品博客攒点名声——还引来一群人说我是个喷子。这挺令人生气的，我一不吹捧自己二不贬低别人你们黑我图啥？

后来我想，仕途不顺，纵然有环境的影响，但我不能战胜环境或选择正确的环境，说明我就是个loser呗，何必找诸多推脱的理由。

大部分人对我的印象其实是错的，其实我是个特别容易否定自己，经常发自内心觉得自己是废物是傻逼的人，经常觉得生而无趣，浪费粮食，只是不忍去死罢了。

说回正题。满35岁以后，我对仕途沉浮感到倦了，自觉有心无力，想去旅行，放下名利过一年从小就梦想的“在路上”的生活，但又想创业，把自己摩拳擦掌的旅行产品构思给做出来。拉拢一个程序员老同事失败后，只好发公开信寻技术合伙人，心想找到这个人就创业，找不到就去旅行。

当时很多人劝我说，创业，何时都有机会，但如果你错过这个间隔年，恐怕这辈子再无可能轻装上路，你梦想的旅行生活自此永别。

我知道他们说的对，但自以为已经“放下名利”的我，还是受不了名利的诱惑，还是想做一款代表作，向黑子们“证明自己”不仅仅会纸上谈兵。唉，我这一生受此所累甚多。

7、37岁
面子是我的原罪。

创业后，忍不住攀比那网易的老同事谁谁谁创业怎么样，谁谁谁又怎么样，我要是做砸了就丢人丢到马里亚纳海沟以下……过了很久很久才接受一个事实，我这人不成大器。或者说，我或许能够在一个成熟的，也适合我的系统中担当大任，但鉴于环境适配太难，独自挑事的话，恐怕只能做一些小而美的事情出来，不必红着眼睛看人家弄潮。尽力让这件小而美的事情有存活(甚至骄傲)的本钱，也让团队开开心心地工作，收入不低，成长不少，便已知足。

朋友说，你这就算是把自己看清楚了。

可我这时也已经37岁了。路终归是越走越窄的。

更糟糕的是，35岁以后健康日益磨损，模样不萌了，自负多年的少年意气消退，我也不再相信未来还会有什么特别美好的事情发生，只会一天比一天更老，一天比一天衰弱以及无趣。相比起过去翻来覆去做白日梦，现在的我充满对“老去”的恐惧，那个不可阻挡的，向我走来的冷冰冰的石巨人。

所以在37岁这年，我的人生目标终于从过去10年的追逐名利(而不得)，变成了“马赛克”。没错，我现在还不打算讲。剧透是可耻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这半生也是失败的半生，只有二十五六岁做游戏编辑时真正开心过。我想追求的事业，想实现的人生价值，我想过的日子，都是水中捞月。引用去年底心情最灰暗时写下的文字：

距离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终究是越来越远，愣愣地回头看拉长的影子，隐约觉得有把裁纸刀，咯吱咯吱把我和影子之间的连接给割断。然后他就像风筝一样飞走了，飞进刺眼的白光里，成为别人的梦想。

唉唉，果然接受不了自己正在变老这个事实。我可没法成为有魅力的大叔啊，一旦少年意气不再，便宛然是个乏味的痴汉了，和所有青春褪尽，霉斑点点的中年人一样，即便别人直视你的时候，视线也会穿过后脑勺看着身后的某一点。 

深渊在嘲笑我。

当你开始变得干瘪，起皱，失去光泽，过去那个总是嫌时间不够用的，有着无穷多计划的，脑子里塞满各式各样幻想的自己，被一记强劲的波动拳打翻在身后，仆街不能同行。这时，散布在整个银河系的空虚感，就会让你觉得，即便养个小熊孩子，好歹也算是为霉烂的中年人生“找点事情”吧，草草填充茫然不知所措的未来。

青葱繁茂，终有尽时。

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但是我不得不咽下的人生。日子往后，无非是在老去的暗影里尽量给自己找些乐子罢了，只求霉烂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生命已过半途，抛却痴心妄想。及时行乐，欢愉无多。唉，我要是十年前就明白这个该有多好。十年来为工作牺牲太多。

及时行乐，追随自己小而美的心愿(而非鸿鹄之志)，也是我给所有耐心看完这篇文章的年轻人的忠告。

最后，我知道有些人想问什么，我这个人不那么看重钱，从未将挣钱作为人生目标，换工作时从不考虑收入因素。但为了面子而奋斗的路途中，财运尚可，还算存了点钱，一直没什么大的财务压力。再加上完全不存在“为了孩子，我做什么都可以”的伟大父爱，如果以后真能不去追名逐利死要面子，反倒会活得比过去更任性吧。爱他妈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