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沙路在二环边上切开一个口子,每天滚滚的车流从二环上冲下来,一头扎进由学校、居民区、水果摊、奶茶店点缀的滚滚红尘里。
米菲就站在白沙路边,看着一辆辆车刷刷的驶过,任由回忆在自己的心里撒野。
有的时候眼泪会决堤,被汽车尾气呼呼的吹干,粘在皮肤上,鼻翼甚至有点刺痛,但米菲会很开心,觉得完成了一个任务,就像电视里滔滔不绝的老中医,排肠毒养容颜。
是的,眼泪有毒,流完就好。
然而更多的时候,完全哭不出来,米菲沿着白沙路一直走,走到十字就拐弯,绕了几圈,筋疲力尽,一点要哭的感觉都没有,无功而返的沮丧感深深的击败了她。每当这个时刻,她总想彻底的放下自己,在白沙路的街道上横七竖八的躺下来,幻想着自己像颗种子一样轻轻的沉下去,然后长出新芽。
米菲清晰的记得,自己那时是多么元气满满,拎着满满的两个大塑料袋,胳肢窝下还夹着容易戳破塑料袋的刀具,手指勒的通红,肩部肌肉因为持续用力而酸痛不已,但心情却一点没有烦躁,还在想着晚上准备要炖的汤,脸上不施粉黛,冲着阳光,嘴里哼着歌,脚下踏着风。
在摩登小区的门口,撞见了朋友。
朋友有些吃惊,忙过来搭把手,以前没看出来这么能干啊,小仙女秒变女汉子。
米菲笑着打着哈哈,虽然双手被勒的生疼,但她一点不以为意。
给自己家拎东西哪有嫌累的。
很久以后,米菲总能清晰的记得那个午后,自己仰着脸庞,眯着眼,大汗淋漓的走在阳光里的画面。而自己大哭着收拾东西打包搬离那间公寓的画面却不断的迷糊起来,本来完整的故事褪了色,断了片,成了一帧帧画面,而米菲只能怯怯的站在一边,既不敢伸手让故事褪色的慢一点,也不敢鼓起勇气多看两眼。
寂静的街上突然冲出一个男人,米菲的思绪被打断了,男人很年轻,他完全无视路上的行人,自顾自得开始伸胳膊扭腰热身,街上很静,男人就在米菲身旁不远处,米菲甚至都能听到关节咔咔的声音。不一会,男人热身好了,走到路边,蹲下,揉着自己的卷发,大声痛哭了起来。
米菲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好像瞬间恢复了肆意痛苦的能力。年轻男人使劲哭着,伸手到怀间掏出纸巾,伸直胳膊冲着米菲递了过来。
2.
米菲翻了个身,醒了。
彭云睡的很香,眉眼间的疲惫已经散去。自从升为副机长以来,彭云每晚都要看书到深夜。米菲看着这个男人有点压力的要求着自己,心疼之外却又是无尽的欢喜。只有偶尔的时候,米菲有机会坐在驾驶舱后部的角落,把自己掩藏在阴影里,以便让自己肆意的看着一身笔挺制服的彭云,严肃认真的操作着复杂的驾驶台。她的眼神扫过他干净利落的发鬓,扫过他微微凸起的性感喉结,扫过他灵活有力又温柔的手。那一刻,她觉得彭云就应该在云里。
这个男人是我的。
只要这样像一下,满心的幸福就会溢出来。
米菲小心得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的在彭云脸上游走,顺着他的脖子一路下滑,在他的胸肌上柔柔的画着圈。
清早的白沙路,嘈杂混合着阳光从窗帘中渗了进来,不但没有扰人清梦,反而带来了暖暖的烟火气息。物业不合时宜的打来了电话,米菲停了手,女主人得应付这些维持公寓正常运转的日常琐事。
彭云睁开眼,米菲吃吃的笑了,彭云定定的看着她,伸手抚摸他的脖颈。他像魔法师一样,指尖所到之处,米菲的皮肤点燃般的炙热起来。火焰在体内蔓延,随着彭云的指尖在米菲的脖颈上横冲直撞。米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她的身体变的僵硬起来,她颤抖的渴望着彭云的手。
彭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米菲愣了一下,随即羞红了脸。彭云张开手臂,紧紧的把她包裹起来。
这个男人是我的。
只要这样想一下,满心的幸福就会溢出来呢。
3.
米菲站在窗边,看着白沙路上的车来车往。
绿萝已经把架子铺满,发财树也长了一掌来高,丝瓜的藤在阳台上肆意攀绕,
米菲站在绿油油的叶子里,戴着耳机,平静的听着小女生通透而轻快的歌。
一种惬意从脚底升腾起来,四肢百骸仿佛同周遭的绿植一起,满满的呼吸,静静地伸展,在阳光和微风里伴着某种神秘的频率收缩和舒张。
腹部微微动了一下,一阵幸福的颤抖传到了米菲的头顶,她觉得一阵酥麻,她把手轻轻的放在腹部,血缘的感应开始展现神奇的力量。一种切实的,绵长的低频收缩从腹部深处缓慢的蔓延开,像梦的苏醒,像花的绽放。
物业不合时宜的打来了电话,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米菲游刃有余的应对着,孩子的父亲出差多不太顾得上,这个家全靠米菲整饬的条理分明。
米菲笑了,好多年了,此刻她突然想起了同样位于白沙路上的那间公寓,很长一段时间里,物业依然把她当作女主人,有什么事都会给她致电,这一度让米菲濒临崩溃。然而她却无法忍住不接,像是去拥抱一条美丽的毒舌,疼的钻心也无法放手。
于是她知道彭云买了大房子。
彭云当了爸爸。
最后一次,她终于鼓足勇气,做了一个迟到而认真的告别,语气严肃到那家物业至此再也没有致电给她,那丝丝缕缕的联系,就哗的一下被风吹散了,再也无踪影。
挺好的,米菲看着窗外干净的阳光。
挺好的。
米菲想生一个儿子,她特别喜欢小男孩很皮很活泼的样子。不过,如果是个卷发的小女生,应该会很可爱吧。
4.
米菲又碰见了那晚在白沙路痛哭的年轻男人。
这是米菲打定主意最后一次去关注彭云的航班,最后一次借着换班的机会去远远的看彭云一眼,米菲为此走了4万步,精疲力竭。
躺在足浴店舒适的躺椅上,米菲的睡意完全被身旁的男人驱赶全无。这年轻男人神态平静,却滔滔不绝,聊得又尽是家长里短,啰里八嗦的事。米菲端详了他一眼,觉得就是那天在白沙路上痛苦流涕间还给自己递纸巾的男人。然而那天那种瞬间令自己泪奔的哭泣的力量此刻却变为不断重复着的绵软无力的话痨。“我是不是很啰嗦?小姑娘你不要介意呀,我真的是超级想找人说说话,我平时不是这么啰嗦的,对吧?你看的出来,我很成熟稳重的,不过你这么小,我觉得我说的很多可能你都不明白,那我就多跟你解释解释,对吧?我这么一解释,你八成就能听懂了,然后你就能理解我为啥这么想找人说话了………”
米菲很想笑,这人真的是他见过的最话唠的一个。然而米菲却并不反感,男人说话很温柔,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充满烟火气息的早市里的噪杂,像是新闻联播,不用去看,当做背景音乐持续不断的放着就好。
不知不觉间,米菲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米菲觉得有一点点心慌,因为身边太安静了,技师小姑娘说那个啰里八嗦的男人刚走一会。米菲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快走了两步来到白沙路上,她左顾右盼,发现那个男人居然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街上扭着脖子扭着腰做着不协调的热身动作,接着,男人蹲下大哭了起来,巨大的痛苦如同呕吐般冲出他的喉咙,男人身边不远处一个神色漠然充满疲态的女生竟然也跟着哭了起来。
男人一边哭着,一边在身上摸索着,掏出了几张皱皱巴巴得纸巾,看也不看就递给被自己引哭的女生方向。
米菲就站在后面静静的看着,她觉得这个画面还蛮温馨。
5.
年轻男人揉弄着自己的卷发,说着无关痛痒的玩笑话,米菲仔细看去,他的眼里充盈着笑意,闪着快乐的光。米菲有一点困惑,她弄不清楚这是很久以前,他还未经历撕心裂肺般伤痛时候的眼神,还是很久以后,他已放下懊悔重拾自我的愈合,时空的因果关系在米菲的脑海里割裂,坍塌,像断掉的手串,大珠小珠落玉盘。
“你不能太想去扭转这种感觉。”帅气的心理医生非常认真的告诫米菲。
“你不能认为自己是有病的,有缺陷的。相反,我觉得你获得了一种新的视野。”
“视野?”米菲觉得面前的医生在胡驺。
“我们总是以因果律去理解一切,我们总去经历生长、成熟、死亡。拿一根线去把所有串起来,以为这一根根线就是人生。而你的脑海会把这一切因果的线冲刷掉,留下的都是一颗颗珠玉,有时我反而觉得…”医生温暖的笑了。
“瞬间即是永恒。”
年轻男人看着米菲,温暖的笑了。米菲看着这笑容,突然放弃了要弄清楚这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的执念,所有的画面开始围成一个圆,那午后的自己提满袋子奔向公寓,那年轻男人痛哭不已却递给她纸巾,那慵懒的醒来和温柔的缠绵,那布满花草的生意盎然的阳台,那自己隆起得腹部有着令人颤抖的悸动……这一切开始不再有先后之分,每一帧都令米菲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微笑,这一切美好所存在的地方,正是自己脚下熟悉的那条街。
“你好,我感觉我碰见过你好几回,我说真的啊,我,我就住在白沙路。”男人挠了挠头。
米菲笑了,笑的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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