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戒

文/桃小野

那枚丢了钻石的戒指一直被她锁在书房的抽屉里，一同被锁住的，还有年少时的那段往事。

当年，两个分别来自城乡的大学同学，因为同样的勤奋与单纯走到了一起。可是，自幼失去父亲的他与母亲，实在无力在大都市立足，而她的父亲，一个有着根深蒂固家世观念的局级干部，坚决不肯认可这门亲事。

一对有情人，也竭力与现实抗争过，但最终，未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分手时，他伤心欲绝的神情、灰暗阴霾的天气，还有那长长的寂寞火车站台，成了她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抹不去的记忆片段，而那枚戒指更是不时在她脑海里闪烁着。

那是他送的定情之物，尽管贫寒，可他仍偷偷积攒微薄的薪水，买下了它。18K的白金，包镶着一颗细如针尖的钻石，羞怯的碎钻很不起眼，可她知道它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说过，他要他俩的爱“恒久远，永流传”。缘尽后，她也送还过，让他留给未来有缘的女子，可他却坚决不收。缘分断了，真心还在。彼此推脱间，微颤的手不经意将戒指滑落，慌乱中找到，细小的钻却已崩落，无从找寻。她懊恼，他苦笑，或许，这就是天意。

天意？天若有情，天亦老。十年了，他仍是她心底绷得最紧的那根弦，轻易碰不得，一不小心触动了，隐隐作痛，彻夜难眠。

只听说他已远走异国他乡，走之前，立誓，不富贵加身，绝不回头。而离开他的这些年，她也不再是万千宠爱集一身，好日子渐渐溜得无影无踪：父亲查出肿瘤后仅两年，便撒手西去；母亲无法接受变故，患上抑郁症。一连串的打击，倒让她成熟坚强了许多。

后来，她遇到现在的爱人，一个普通的小公务员，不算出众却踏实本分，多年如一日悉心照顾着一家老小。有时，她也会想，如果，当初，随他远走，会是怎样？

毕业十年的同学聚会，本不想去的，但听说，他回来了，控制不住地，她还是去了。再见面，他俨然已是成功人士，而她，当年的校花，却是容颜不复当年。

他许是知道了她的境况，微醺之际，在她耳边低语：“别太苦了自己，跟单位请几天假，让我陪你去香港散散心如何？那边的珠宝真是让人眼花缭乱，女人都喜欢，我一定要给你挑一颗顶级的钻石！”

隐约听闻，这两年，他身边一直围着不少莺莺燕燕，来了去，去了来，而他一掷千金为搏美人一笑的豪气，也绝非虚名。此刻，身边的他，近在咫尺，已然陌生。揶揄的口气、暧昧的神情，眉宇间怎就再无一丝当日的干净明朗？

她终于明白，丢了钻的戒指，再镶嵌一颗宝石，可以比原先更璀璨夺目；可有些东西，没了就真的没了。即使有心去找，被世俗淘尽了的真情真性，还能找回几分？恐怕滚滚红尘中的那个人，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

人至中年，往事随风远去，穿过记忆的隧道，以为一辈子都会刻入骨髓那个名字，连同溶入体内的甜蜜与忧伤，终究，也将被时光抹平、冲淡。淡就淡了吧，了却牵挂，互道珍重，也好。

聚会散后，她又想起那枚丢了钻石的戒指，本打算随手弃之，可转念一想，它没变，更无罪呀，世间的分分合合，对对错错，干它何事？还是让它一如既往，安稳地躺在抽屉里吧，只是，那个抽屉，再也不用上锁了。

有时，好奇的女儿会拉开以前一直拉不开的抽屉，把它翻出来套在手指上，对着阳光把玩，她也不做声，只微笑着静静看着，倒是爱人见了，会说：“别乱拿你妈的东西，小心掉了难找。女生都爱臭美，等你长大了也会有的。”

等长大了，也会有的？是不是每个女孩长成了少女以后，都会有某个人，某些事，站在青春的某个站点，等着她，去经历，去欢笑，去流泪，去回忆，然后，一切又归于无边的岁月？

唯有，那枚戒指，无论钻在与不在，情来还是去，光华依旧，默默无语，似乎铁定要与这缓缓流淌的日子，相亲相依，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