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湘的葬礼

作者: 大象闹牙疼 | 来源:发表于2017-07-31 21:51 被阅读0次

    01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除了她家的亲戚,大部分都是同学,从小学到大学,甚至还有幼儿园来的,这些人都是她的朋友,这点毋需怀疑,大家赶来送她最后一程。

    灵棚里摆着她的黑白照片,那笑容还是那样爽朗干脆,亦如天上的太阳一般,我不敢想象躺在那的人是她,我总觉得她会突然掀开那层布,笑嘻嘻的跳起来,告诉大家她没死,这件事,她绝对干的出来,然而盯了许久没有动静。

    参加了那么多场葬礼,第一次感觉死亡来的如此真实,因为躺在那里的人我是如此的熟悉。

    人群黑压压的一片,大家随着白事知宾的口号做着相同的动作。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再鞠躬”

    那声音听着如例行公事般毫无感情,花篮整齐的排列在两侧,纸糊的牛、轿子、童男童女沉默的立在那,冰冷的扎眼,铜钱样的草纸,象征着阴间的富有,一摞摞的卷起来放入火中,随着火苗的舔舐翻出滚滚浓烟,我知道萧湘最烦的就是繁文缛节,最喜欢不落俗套,然而到头来,她的葬礼还是与常人无异。

    大家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聊天,有时对上了眼神,还会上去握个手,寒暄两句,她的葬礼与婚礼一般,总是能变成各种同学聚会,在那段青葱岁月里,有太多的人能跟她成为朋友。

    我13岁的时候与她同班,16岁的时候同校,19岁的时候同在一个城市,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萧湘,而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一个,那个永远活泼开朗,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女孩。

    萧湘这个名字听着文静典雅,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个女孩有着充沛的精力,老师从小就特别关照她,特意把座位从后面调到我的旁边,因为老师认为我是个老实孩子,跟我坐一桌至少能保证课堂纪律,事实上,我也确实做到了,因为我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别说话,想说话,可以写在纸上,那个闷骚的年代,一节课,能以小五号字体,写满一整张A4纸。

    “咱俩翘课么?”这姑娘你永远不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具体表现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去,坚决不去”学习不怎样的我却从来不肯翘课,即使是在周六这种补习班,“翘课能干什么?”

    她把两只手指架在桌子上,做了一个推杆的动作,我意志坚定的摇了摇头。表示坚决不去。

    “yes!”黑八落袋,萧湘一手端着可乐,一手扶着球杆,一脸得意的蔑视着我。

    “服吗?不服摆球切。。。”

    我从小就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尤其是像萧湘这样的充满诱惑的请求。

    “我就不明白了,你就不能玩点女孩子玩的游戏么?”我疑惑的问她。

    “那你告诉我,女孩子应该玩什么?”

    我一下子没词儿了,我也不知道女孩都玩什么,我只知道捅台球、上网吧、打ps2这种事情都是男孩子干的,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喜欢玩,还居然玩的特别好。

    萧湘的聪明我从小就知道,我一直认为只有聪明人才可能精力充沛,因为这类人什么事情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就拿学习这件事来说,我从没见过她在那安静的学上那么一会,明明前一个问题还跟老师开展互动,下一个问题突然就跳台了。

    “没意思,我觉得学习没劲,好歹看看就行了。”

    “那什么有意思?”

    萧湘笑了,一口小白牙显得格外的晃人眼睛。

    “跟你出去玩啊。”

    如果说她哪里像女孩子,那非唱歌莫属了,她唱歌很好听,唱什么像什么,一有空就像点唱机一般,拉住我让我点歌,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唱的周惠的那首《约定》,唱的真好,我想象不出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一个黄毛丫头,认真起来怎么就能发出那种轻盈空灵、百转千回的声音。

    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我一直深以为然,这丫头在关键时刻总是能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每到考试的时候,尤其是像中考,高考这种大型考试,她总能超水平发挥,考上一所不错的学校。她告诉我她是考试型选手,其实我知道她就是人来疯,人越多越好,事情越大越好,永远不怯场,永远不怵阵,所以我给她取了一个新名字—萧疯。

    02

    上了高中之后,女孩发育的很快,胸部就像气球一样很快的鼓了起来,她从一个黄毛丫头一跃成为一个妙龄少女,很快就吸引了无数男生的注意力。

    她男朋友众多,在她结婚的时候我敲着一张桌子笑着问她:“这是不是应该有一桌前男友席?”

    她笑着作势打我“滚!你大爷的!”

    我说的没错,杨洋、陶耀晨、毕强、董子文。。。我能列出一大串,关键是,这些人互相也都认识,关系也还不错,萧湘就是有这种魅力,每个人和她在一起也好,分手也罢,结果还都是朋友,没有那种死去活来,也没有反目成仇,好聚好散这句口号在萧湘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婊子、浪货、贱人这些不堪入耳的词汇我都听到过,不少女生都这么议论她,在一个男生眼中,这是不折不扣的嫉妒,因为这证明你不具备这样的素质,这种异性缘在女生堆里并不讨巧,所以她的男蓝颜要远多于女闺蜜。

    “他跟我不合适。”每一次萧湘都这么解释,这个解释很充分,我们不能把两个不合适的人硬捏在一起,就像水火不相容一般。

    我也喜欢他,或者这样一个美丽动人、性格开朗的女生谁会不喜欢?

    “你是不是喜欢我?”那次我喝多了,趁着晚自习的当口我俩在操场上吸着烟。

    “嗯!”

    “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萧湘吸烟的动作比男生还要潇洒,细长的手指夹住香烟,两片饱满柔软的双唇轻轻抿住白色过滤嘴,然后顽皮的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

    我笑笑没说话,虽然喝的醉醺醺的,但是我的脑子很清楚,

    我喜欢她,但是不代表我想让她成为我的女朋友,我认为我的女孩应该是高贵典雅,要不就温柔可爱,实在不行也可以简单质朴,但面前这个姑娘,怎么看,怎么像我的哥们儿,而且太熟了,实在不知道怎么下手。

    在搞学习、谈恋爱之余还能抽出时间学跳舞、打架子鼓、担任女篮中锋、参加跆拳道比赛,总之一定要动起来,千万别闲着,我从没见过她学什么东西超过半年,用她的话说,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都不精通,时间长了,就没意思了。

    那年她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英文演讲比赛,西装套裙、短发及肩,显得清爽干练,我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位气质美女,和那个T恤,牛仔裤,走路似小太妹的姑娘联系起来,那字正腔圆的伦敦音,顾盼飞扬的美国范儿,不由得让老师感慨“先不说讲的好坏,就这冲着气质,咱们赢定了。”

    没办法这社会靠颜值吃饭。

    当主持人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萧湘一跃而起,“yes、yes!”动作像极了街霸游戏打赢后的春丽,她兴奋的挥舞着西装外套,与周围不认识的参赛选手击掌相庆,全然没有了比赛时的端庄大方,把一众评委看的目瞪口呆,我抚着胸口心有余悸的对旁边同学说:“没错,是她,是她,萧疯又回来了!”

    03

    对于上大学这件事,所有的老师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要是能好好学,清华北大都没问题。”这话我很信,就凭这种吊郎当的作风就能随随便便上一个211,她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事例后来被老师教育了好几届的学弟学妹。

    上了大学,这姑娘更是如鱼得水,凭着自己半吊子的架子鼓水平硬是挤进了一个学校的成名乐队,那年她们学院组织的毕业晚会,她唱了首张惠妹的《别在伤口撒盐》技惊四座,成功转型为流行性朋克女青年。

    “哎,你这有点电影么?”萧湘颠颠儿得跑来问我。

    “什么电影”我警惕的看着她。

    “啧,就你们男生总看的那种电影。”一脸嗔怪的样,弄得我好像假装纯洁似的。

    “没。。。。有,你干什么?”

    “给我下几部我看看。”

    朋克这东西把人带坏的特别快。

    萧湘的qq签名是“始终没有沦为一名优秀的大学生,靠的就是坚强的意志。”我觉得她说的真好,我不知道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付出了多少的辛苦,才成功的远离优秀,甘于沦为平庸。

    那次和她们学校篮球联赛,赛后大家喝了顿酒,旁边的篮球队长聊起了她,男生总是喜欢吹嘘自己性经历,一副给他一颗春药创造一个民族的架势,我越听脸越难看,正待发作的时候,这货突然声泪俱下,“我真是喜欢她,她唱歌的样子太迷人了,我没法不去想她。”说完就出溜桌子底下去了。

    萧湘还是那个样,男朋友换的比衣服还勤,但我一直觉得处女与荡妇之间相隔的绝非那层膜,爱情与滥交区别也不在于上床的频率。

    萧湘一脸的不屑,“买衣服我还得挑挑拣拣呢,何况选男朋友这种严肃的事情。”她这种想爱就爱的作风,与社会里褒扬的从一而终总是格格不入。

    那年我和她一起坐火车回学校,来接站的小子疑惑的看着我,悄悄的问她:“你又换男朋友啦?”

    萧湘抬手一巴掌“滚一边去,这是我同学。”

    我俩在外边疯玩了一整天,等想起来回学校的时候早已经深夜了。

    “咱俩甭回学校了,住外边吧?我知道一地儿。”萧湘说完,扭头正好看见我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抬手就要打。

    “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吗?”

    “我想哪样了?早就知道你图谋不轨了,今天让你得手一回。”我笑着打着哈哈。

    前台驾轻就熟的登记了身份证开了一个标准间。

    晚上洗完澡,我们俩分别靠在床头一边抽烟,一边闲聊。

    我们都穿着短裤,区别是她的短裤更短。

    “玩了一天,都快累死了,帮我捏捏腿,成么?”

    “不成。”

    “求你了!”

    看着她顽固而专一伸过来的修长大腿,我象征性的捏了几下就给扔了回去,因为我怕过头了,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

    “我记得那年夏天你说你喜欢我?”

    “是么,可能喝多了吧。”

    彼时的我已经有了自己心仪的姑娘,但不代表我就不喜欢萧湘了,得陇望蜀是人的本性,只是大多数人具备望蜀的欲望,缺乏得蜀的能力。

    “是么?”萧湘看了一眼我,眼神淡了下去。

    “这么多男朋友就没有一个你喜欢的?”我岔开话题。

    “喜欢啊,一开始我真的很喜欢,后来就不喜欢了。”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长得比我高,人比较帅就行。”

    这就是典型的萧湘作风,从来不会跟小女孩似的说什么体贴啊,包容啊,合拍啊之类的话,总是赤裸裸的暴露出人性最基本的欲望。

    我俩一觉到天亮,各睡各的,纯洁的跟贾宝玉似的。

    04

    很多人都标榜自己特立独行,胡混日子,还口口声声说追求理想、远离尘世,不过就是逃避现实的一种假象,一切脱离现实谈理想都是耍流氓。

    很多人不屑于做的事其实是因为做不了,能力不充分,而萧湘的这种特立独行,就像跳水一样,在完成规定动作后,还能来几个自选动作,做得还挺漂亮。、

    毕业之后,这丫头居然顺利的拿到了大企业的offer,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忽悠面试官的,估计面试官也是个水货。

    谁知道这姑娘一脸坏笑的告诉我:“为什么?答案很简单,那个面试主管,竟然是我的一个前男友,真得感谢他对不计前嫌。”

    “我估计是想再续前缘。”我认真的分析着。

    看见了吗?朋友多了就是路好走,根据爱情能量守恒定律,你前期用的太狠,后期就没有了,这姑娘上班工作后,男朋友却一直找不到,把她妈急得逢人就念叨。

    “这孩子上学时候,别人都没对象,她有,还挺多,我拦都拦不住,这下该结婚了吧,反而还没对象了。”

    “没劲呗,我实在是怕了相亲了,两人都不认识,往哪一坐说什么啊?还结婚,我他妈看他就恶心,还过一辈子?”萧湘拍着桌子嚷嚷着,伸手就掏烟。

    “你要是老这么抽烟,估计真不好找男朋友。”我递上火机点燃。

    “哈哈哈,装了半天处女,真把我憋坏了。”萧湘笑着。

    可这个时代,以前总以为一定要和爱情结婚,后来才知道,一定要和一个异性结婚,上学的时候总觉得到处是真爱,上班以后才发现,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真爱。

    那天萧湘告诉我她要结婚的时候,把我惊的够呛,在我看来婚姻这种生活实在是不适合她。

    “不至于吧?怎么突然就想结婚了?”我说着递给了她一根烟。

    “我戒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擦枪走火了?这可不像你女流氓的作风啊!”我笑着自己点上了。

    萧湘没说话一把就给我的烟扔了。

    “结婚可不是闹着玩的,没必要奉子成婚啊,再说你们俩合适么?”

    “可是我肚子里有两个,再不生,我可就真成老姑娘了。”

    兜兜转转了半天,萧湘还是结婚了,婚礼那天,我看着台上笑靥如花的她,心里琢磨这样也好,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上班之后大家见面经常说的就是有空聚聚,里面包含两层意思,第一、咱俩以前很熟,第二、大家都很忙没空。各有各的事,不过朋友终归是朋友,青春时代打下的堤坝,总比成熟之后要牢靠的多,即使总是被岁月冲刷。

    那句话怎么说的,不知道明天和意外那个先来临?

    出事那天,我急匆匆的赶到医院,一楼道的人挤挤插插的站着不出声,

    “怎么回事?”我拉住董胖子问着。

    “不知道啊,警察正跟里边问话呢!”

    “几队的?”

    董胖子摇了摇头,我挤到门口,两个警察夹着包出来了,萧湘正在病床上闭着眼,一句话也没说,一群人顷刻就占满了整个房间。

    “都出去吧,病人需要安静。”一个小护士挥着双手把大家伙都赶了出来。

    出来大家聚在一起吃饭,都为这事唏嘘不已,我问了一个当警察的哥们,这小子叹了口气摇着头,

    “我找刑侦的人问了,这事已经立案了,但是受害者惊吓过度,现在还说不清罪犯的体貌特征。”

    现在想想,真是悔死了,谁都知道性侵对于一个女性来说的毁灭性打击,而且我做律师也碰到过类似的案子,但就是一门心思问案情,却忘了找专业的人做一下心里干预了。

    有一女孩坐在那,阴阳怪气的讲着萧湘,话里话外都是这姑娘平时放荡惯了,碰到这事也不奇怪,我急了,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平时这么说也就算了,出了事还说这种话就不厚道了,虽然被人及时拉开了,但还是赔了两千块,事实就是这样,维护正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萧湘的确不是适合婚姻生活,自从筹办婚礼之初,两人就开始争吵,在一次争吵中,萧湘一下气急了,结果孩子没保住,人一下子就有点颓,拿现代医学术语来说就是产后抑郁症,是的,流产也会抑郁,那时候起,萧湘开始了白天上班,晚上泡吧的生活,她老公也乐得自在。

    她妈妈泪眼婆娑的:“我就知道出事了,以前别管多晚她总会回家,昨晚没回来我就知道出事了。”

    我站在她的床头,轻轻的拍了她一下,她扭头看是我,抬了下手示意她妈出去,自小一起玩,她妈妈跟我已经很熟了,说了无数遍让我劝劝她,想开点。

    我嗫嚅的张了张嘴,安慰人这事我实在是不擅长。

    “早知道结婚就是这个鸟样,我还不如嫁给你呢。”

    萧湘虚弱的转过头,露出了狡黠的一笑。

    “行,回头咱分头跟各自对象说一声,散伙了,咱重新组合开张。”

    我故意打着哈哈,以为这姑娘大大咧咧惯了,没什么事能唬住她,但是我没想越是这种人钻牛角尖越厉害。

    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感觉越说越陌生,空气如凝结了一般。

    “罪犯已经抓了,马上就提起公诉。”我轻轻地告诉她。

    “能判他死刑么?”

    我摇了摇头,“恐怕不能,没有法定的加重情节。”

    萧湘转过头,一滴眼泪无声的从眼角划出来。

    “我有点累了,你先出去吧。”

    我小心翼翼的退了出来,感觉呼吸都开始困难。

    05

    出殡开始了,钻天雷响彻云霄,震的人心都碎了,萧湘母亲哀嚎着几乎不能走路,我跟在队伍后面,泪水逐渐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想了什么,我自以为了解她但是我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在她在想什么。

    我以前问过她,“很多事为什么不喜欢做,还是要做?”

    她告诉我“我只有做了,才能证明我是真的不喜欢。”

    在东西方的所有宗教里,自杀是一种罪孽,因为生命来源于神,你不可以自我掌握。

    但是萧湘太特立独行了,以致于她想死就死,你永远无法拦住一个真正想结束生命的人,就如她一般,打开窗子纵身一跃,毫无征兆。

    法院考虑了致受害人死亡的情节,加重了量刑,但是纵使将这个禽兽千刀万剐,也换不回来一个萧湘你啊。

    她以前过生日,总说自己十八岁,现在她的时间真的永远定结在了十八岁零十二年,没人知道,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她想到了什么,也没人理解那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为什么走上了绝路,我只知道,这个姑娘永远存在了我的脑海里,再无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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