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桔落

金桔落

一：

    第一缕秋风吹过了秋叶村，河对岸那一排排青青的桔子就转黄了，是很诱人的橘黄，也有一股甜香的清风，吹进了每一户人家——这个时候，每家每户都码上了一大筐的桔子。

      灼灼在这个桔子之乡里长大，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很喜欢吃金桔，安陌觉得这个东西又涩又酸，放在水果茶里还好，直接吃哪有什么好吃的。

      “我妈说了明天就会去城里给我买金桔！”今天放学，灼灼好像特别特别得兴奋。

      两个人踏着干干的秋叶铺满的小路回来，踩出沙沙的脆响。

      “买金桔吗？”有一声嘶哑低沉，很轻很轻的吆喝声，灼灼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估计是特别喜欢吃金桔的原因吧。

      安陌顺着灼灼的目光看去，旁边有个破破的院子，乱糟糟的，有一个头上盖个软塌塌的帽子，满脸五官都很扭曲的人靠在墙根下，身边那片破布垫着一筐很新鲜的金桔。多像童话里诱骗公主的巫婆出场的场景，安陌总觉得有几丝不对，拉着灼灼就想走。

      灼灼却跨过那杂草丛生的小径走过去，安陌没有跟过去，她现在只是在思考如果那个人把灼灼拐走了，她该怎么救灼灼？

      “多少钱一斤啊？”灼灼用方言问着。

      “都……都给你！”那人比划了一下，可能表示一整筐，“随便给点钱就可以了。”

      “那我一分钱都不给呢？”灼灼又问。

        “送……送给你。这些，这些都给你。”那人灰色的眼睛似乎有些期待。但是安陌并没有读出她渴望的是什么，也许灼灼也没有明白吧。

      灼灼摆摆手走了。毕竟她也怀疑有诈，反正明天灼灼就有金桔吃了，也不差一天。

二：

      “灼灼回来啦！”李华（灼灼妈妈）正在厨房里忙活，“明天我去城里，给你买些金桔去。听说这东西又涨价了。”

      灼灼走进厨房里，说：“妈，放学路上我跟安陌遇到一个卖金桔的人，在村口过去一点那边，一点钱她卖给我一大筐！”

      李华还再继续炒菜，在热油滋滋的声响里，她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啊？多少钱卖给你一筐？”

    “不要钱都可以！而且金桔还是很好的。”灼灼回答道。

    安陌明显得听见李华手一松，锅铲敲到锅上，她停下了炒菜，看着窗外的夕阳良久。然后叹了一口气，对灼灼说：“你先去跟安陌写作业去吧。金桔还是我去买吧。”

    第二天一早李华就出去了，估计是去城里给灼灼买金桔了。

    “是你给我的，不要再打扰我们家了好吗？钱我也给你了。我现在给她很好的生活，吃穿什么的我都没有亏待她？”

      是李华的声音！她好像和那破屋里的人起了一些争执。灼灼想进去，但安陌还是拉住了她。

    放学路上，秋叶依旧沙沙得低吟，或许是对树的一首情歌，或许又是对自己的挽歌。那个卖金桔的老妇人还是坐在墙根，和昨天一模一样，还有一筐金桔。她还是给灼灼塞金桔，有一种安陌和灼灼不明白的殷勤，和一种她们读不懂的渴望，但灼灼一个也没接。

三： 

    今年，李华似乎给灼灼买了更多的金桔，她一边看着灼灼吃，一边抹去她嘴边的渍。

    “其实妈一直没有告诉你……那个卖金桔的是你真正的妈妈。”李华说道，灼灼停下吃金桔，“但是，爸爸妈妈会一直爱你的，会一直对你好的，这个你不用担心啊！”

    “他们家有很多孩子，但是他们家里很穷，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很多孩子都让别人认养走了。”李华顿了顿，“但他们也不是有意的，因为这样反而能让他们的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她才会送你金桔。”

      灼灼并没有很悲伤的样子，或许因为她对李华有无限的信任，或许因为她对那个从她没有记忆的时候就抛弃她的家庭没有任何感情。她从有记忆起，她就是李华的女儿，李华对她很好，是很能干的妈妈。

      当灼灼说出这段对话的时候，安陌真的惊呆了！灼灼的身世也太迷离了吧？她也觉得眼前不以为然的灼灼，真的很可怜。

      “我其实很幸运的啦！”灼灼一贯的乐天派，“我妈对我多好！我要是在他们那里，我估计就到你们家来讨饭了。”

      灼灼还是开心地把金桔扔进嘴里，她只尝到里面沁人的甜，安陌很羡慕这种生活态度，她可以如此自然的忽略金桔里面的酸酸涩涩，或者那几分微苦。

      这天放学，老妇人还是坐在那个路口等灼灼。灼灼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继续和同学聊天，然后吃着李华给买的金桔。

    安陌没有参与她们的话题，她望着那个老妇人。她眼里的光似乎黯淡了，垂着眼眸。安陌很理解灼灼，很理解灼灼对这个破屋里的家庭的恨意，很明白一个地方，生了她却不养育她，不能给她应有的爱意，即是李华描述的时候已经把老妇人美化了一番，但老妇人和灼灼之间的事情，已经抹去了安陌心里对她的一点点同情。

四：

      “灼灼，你怎么了？”安陌只见灼灼满眼怒火的走到那个老妇人面前去。

      “你别冲动！你先跟我说说啊！”安陌追过去。

      “你是不是巴不得全村人都知道我不是我妈亲生的？这样显得你很可怜，大家都会同情你是吧？”安陌从来没有见过灼灼如此生气。

      老妇人好像被她吓住了，什么都没说。

      “这件事情只有我爸妈和我知道，我是今天下午才告诉安陌的，除了你，谁会说出去！”

    “今天有人骂我没娘教，还说我是捡来的，说大家都知道了！”

    “这样很有意思对不？”

    灼灼一脚把那个篮子踹翻了，金桔滚落下来，沾满了秋雨之后泥泞无比的黄土，最后掉进长满苔藓的水沟里去了。

      “我……我真的没有！”老妇人急忙解释道。

      “你的事情，我知道的还有，我表弟，他们都说我和他长得像，他还有个亲姐姐，但他们俩一点也不像，你还把孩子卖给我姑了是不是？你穷疯了吗？换了多少钱啊？”

      “不……不是卖的！我……我没收你姑姑，哦，我不知道她是你姑姑，我没收她钱，她，你弟……不，你表弟，一出生就就有什么要花很多钱治的病，我……我给放，放那路上了。”

    “丢了？你是不是人？怎么没点良心呢？我姑没捡走怎么办啊！”

    灼灼一抹眼泪跑走了，安陌追也追不上，只好大喊着。一转头，看见那老妇人把脏得不能再脏一点的金桔给吃掉了。

    后来几天，灼灼适应了这些流言蜚语，老妇人还是坐在那个路口等灼灼。但灼灼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继续和同学聊天，然后吃着李华给买的金桔。

    安陌没有参与她们的话题，她望着那个老妇人。她眼里的光似乎黯淡了，垂着眼眸。安陌很理解灼灼，很理解灼灼对这个破屋里的家庭的恨意，很明白一个地方，生了她却不养育她，不能给她应有的爱意，即是李华描述的时候已经把老妇人美化了一番，但老妇人和灼灼之间的事情，已经抹去了安陌心里对她的一点点同情。

五：

      后来，这个故事在安陌外公表述的版本里有了结局，当然，这时候安陌已经离开秋叶村很久了。

      每年秋天，当落叶铺好松软的地毯的时候，金桔一样会成熟了，灼灼一样会想吃金桔，李华依旧会赶到城里去给灼灼带金桔，那个老妇人，也一样会摘好一筐金桔坐在墙根下等灼灼放学。

      但不同的是，灼灼一年一年地长高了，老妇人家的金桔园子一年比一年小了——她得了恶疾，治病要很多的钱，原来那点点地都快卖光了，但是那个乱糟糟的小院子里还是有两颗金桔树。

      秋叶村这里其实不那么适合种金桔。老妇人家又没有搭大棚子，金桔的产量并不高，很多人劝她改种别的，她不肯，偏要种。或许是当李华的单车前放着的那一筐从城里运回来的金桔太亮丽，刺痛了她的眼睛吧？

      不管产量怎么样，不管收成怎么样，每年，她都会把最好的一筐留下来，这一筐金桔，只属于她的小女儿——灼灼，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她的愿望。

      但是那些波浪都过去了，灼灼还是和李华一起生活，她还是李华的女儿，但灼灼已经对老妇人不排斥了，她可以收下金桔，有时也会拒绝，李华可以给她钱，也可以不给她钱……

      后来，老妇人再无消息，院子和金桔树早就被处理掉了。到很多年后，安陌再见到灼灼的时候，她说她已经不吃那又酸又涩的金桔了。

      那条大河依旧波浪宽宽，倒映这一排排桔子树，和岸上小桥流水人家的影子，在某片波光里，还有那个小院子，和那两颗灿烂的金桔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