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醉

作者: 长安酱酱酱 | 来源:发表于2022-11-10 17:2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我叫醉鱼,一只已修成人形的蓝狐,也是“无忧酒馆”的老板娘。这是我当垆卖酒的第一百个年头。

白天满世界都是人,而夜晚才是妖的天下。

在整个禹城都沉沉睡去的时候,我开始营业了,我的两个伙计,矮胖又碎嘴的兔妖阿木点燃了火红的龙凤挂灯,然后由我另一位伙计——帅气又怪癖的树妖白里悬挂在店门口,我们的开张仪式就算完成了。

酒馆坐落在禹城两里之外的虞山脚下,山中的精怪总是三五成群地来喝一杯,而他们最喜欢的自然是我最拿手的桃花醉。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母亲身边看她酿酒,也看她卖酒。我也常常饮上一杯自己酿的酒,回味着母亲的桃花醉。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我更想念母亲的酒里面那股绵长的幽香,入喉会回甘更久。但是精怪们说这已经是他们喝到过的最美味的桃花醉了,所以我的生意一直很好。

2.

阿木一阵风似的旋转着手里的酒壶,把里面粉红色的液体倒进吵闹着的精怪们的杯子里,又去拿那些配酒的青菜、小食挨个桌子地送,“老板娘,你就不该给白里发工钱,你看他还在弄头发!”阿木甩着脑袋后面用丝带缠起来的两个长耳朵冲我小声嘀咕。

我远远地对白里勾起食指一卷一按,他的头发舜地盘成一坨牢牢固定在头顶,滑溜溜的,他抓也抓不起来。阿木很大声地笑着穿梭在桌子之间。白里愤愤地瞪了阿木一眼,去后面做点心去了。

我开始酿今年的第一批桃花醉,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了,我要在今晚全部完成,明天就是三月十五,每逢十五都是我闭店的日子。

“老板娘,角落里的男人有点奇怪啊!”阿木第五次飘过来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我耳边提醒了一句。我早就发现了,那个男人从进店开始就盯着我看,喝酒的时候看,不喝的时候握着酒杯看。

“我去揍他!”身后的白里探过头来挥着满是面粉的拳头。

“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去,再不专心,小心我扣你们的工钱!”我擦着白里掉落在桌子上的面粉,今天实在是太忙了,一个奇怪的客人而已,我何必在意呢。

东方亮起启明星,精怪们都醉醺醺地相携而去。那个男人还是杵在角落里,手里握着一杯桃花醉,眼神执着,不时地抿一口,不似是喝酒,更像是绞尽脑汁地在想事情。

阿木对我摊摊手,“老板娘,俺也没办法。问过好几次了,他大概是个哑巴,一个字也不肯说,就这么傻坐着!”

我封好最后一坛酒的盖子,倒上一杯桃花醉,又从柜子下面的楠木盒子里拿出一颗七彩的六芒星放进酒杯摇了摇,一瞬间粉色液体幻化出七彩的光芒,又瞬间消失,还原成原本的样子。我端着酒杯走到男人面前站定,男人生得很端庄,眉目修长,鼻子英挺,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是一圈青色的短髯。

我对他莞尔一笑:“我敬公子一杯可好?”

男人低下头抿嘴笑了笑,又抬头时明亮的眼睛灿若星子,“多谢老板娘!”他还想说点什么,一张嘴,我的酒杯直直戳到他的薄唇上,“很遗憾,今天实在是太晚了,不然还可以陪公子小酌几杯的!”

粉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唇流了进去,他忽然紧紧捉住我的右手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关键时刻我怎肯卸力,一道灵光一闪而过,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把酒灌进他嘴里,他喉结滚动间酒被吞了下去。

“老板娘,你下的药太猛了!这样他要迷糊好几天了!”阿木从我身后探头看趴在桌子上的男人。

“活该,谁让他盯着老娘看的。把他扔出去!”我拍拍手,回身招来吧台后面的账簿开始记录。我记的不是收入多少,而是今天见过的人和妖。白色羽毛笔悬在空中行云流水似的走过,一张张脸跃然纸上,我挨个看过去,寻找着蛛丝马迹,也寻找着渺茫的希望。

3.

白日里的禹城热闹喧哗,每次我都喜欢从最安静的东街走起,穿过小桥流水的四方城锣鼓巷,再拐进烟火气十足的南街,买一碗莲子羹,边走边吃;再到西街看一会儿杂耍,饮一杯茶,听一段书;最后到北街看那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和身段婀娜巧笑倩兮的勾栏女子与沉迷其中的男人互相调笑;最后,心满意足意兴阑珊地坐在屋檐上看一会儿禹城升起的炊烟袅袅,我也不知道为何对这人间烟火气这样着迷,总觉得走近人群中,遇见很多人和很多混在其中的妖,会让我有一种踏实感,冥冥中我似乎在寻找一个人,也可能是一只妖,可他是谁,长什么样子,我却完全不记得了。

当夕阳落下,黑夜刚刚来临的时候,我已经紧闭房门。

蜷缩在绣床之上用膝盖抵住前胸,再轻轻抬手,熄灭床头那盏灯。用手轻抚着床板上一个个深坑,等待着,而等待的过程是漫长又可怖的……

十五的夜晚,月色皎洁,巨大的银盘高悬于天际,一丝云也没有,婆娑的树影下渗出淡淡的阴气,有人趁着月色狂欢,有人却在受难。

我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用手死死扣住床板,有刀自我胸口处切下,皮肤被一层层割裂开来,痛得不敢呼吸,更无力大声呼喊,利刃一路向下切开我的小腹,“不要!”我气若游丝地喊叫淹没在笑声里,那人举着那颗白色的珠子放声大笑,“拿到了,拿到了!有救了!”

我使劲儿晃着头想要看清那个人的容貌,可眼前一片漆黑,木床吱呀作响,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床头的帷幔上,轻轻晃动,恍若鬼魅。我轻抚着胸腹处那条浮起来的伤疤,又活过来了。只是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除了疼痛依旧刻骨铭心,除了这道月圆之夜的魔咒,我依旧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我重重地叹口气,粗重的鼻息在安静的房间内瞬间消散,我抬起右手,手背中央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个淡粉色的桃花印,不知道何时弄上去的。阿木说,三百年前那只送我来的狐,他的右手上同一个位置也有这个桃花印。我嘴角轻轻往上扯了扯,即便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痛,在看到那朵来历不明的花时,我依然会努力的微笑,何故,我也不知道。

4.

“笃笃笃”有人敲门,我整理了一下汗湿的头发,下了床,腿还在打颤,我扶着门轻声问,“是谁?”

门外传来阿木的声音:“老板娘,那个男人不停地砸店门,非说他认识一个和你有同样桃花印的人。”

“哪个男人?”

“就那个,'盯着老娘看'的那个!白里已经和他过招了,你快去看看吧!”

“他,这么快就醒了?”我披上外衣边走边问。

“是啊,可能药还是放少了,老板娘,'六芒星'对他不太有作用。”

男人和白里互相揪着头发叠压缠斗在地上,周围的杯盘碗盏,桌椅板凳七扭八歪倒了一大片。我上去各踹了一脚,又动用了灵力强行将他们分开:“好歹算是得道的精怪了,打架还这样接地气还真是少见。”

“嘿,老板娘,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和我描述过你的酒,他和你一样的位置上也有个桃花烙印,他虽然不记得你的样子,但是记得酒的味道……”男人的左眼肿成一条缝,手里还攥着白里的一缕头发,竟还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手背。

“他在哪里?”

“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万窟山的桃林里,他说他在找一个人。”

“你的法力是他给的?”

“嘿嘿嘿,他只是帮我化成人形,”他抓了抓头发,“那个人有点笨,只会按照他自己的样子化,我这,算是报酬。”他又指指自己的脸,“那人和我长得一样。”我想这也的确是够笨的,找个榆木疙瘩帮他做事,聪明人怕是干不出来的。

“万窟山在哪里?”

“西岳雪山向东面千里之遥,从禹城出发是向北,大概也有千里之遥了。”

我决定去一趟万窟山,去桃林里见见那个人。我拒绝了白里和阿木自告奋勇的陪同,把酒馆的林林总总托付给他们,独自一个人出了门。

千里之遥其实也没有多远,御风而行半日就到了。

月色依旧皎洁,虫鸣啾啾,山风轻柔,山下的草木,山间的小溪,林间的小路都透着浓重的熟悉感,我兜兜转转在山间走来走去,一不留神就到了山腰的那片桃林。

月华如练,花香扑鼻,粉白的花瓣在山风的轻抚下落英缤纷,我以为我会内心平静无波,却没来由地升起一种恐惧感,紧接着竟开始疼痛起来。

我扶住一棵树坐在地上,胸腹间的那道伤痕重新传来割裂的痛。这并不是十五之夜,我不明白,只把指甲深深抠进土里,桃花四溢的香气充满我的胸腔,头顶的圆月倾斜下清冷的光,一个人伸出手瞬间化成指刀笑着对准了我的胸腹,我看清了他的脸,我想起来了……

5.

父亲把山洞设成结界,将我们全家与外界隔离开来,“谁都不许出去,我们在这里修养三天,三天后再出发!”父亲说到不许出去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我,我知道,他最担心我会偷偷溜走,毕竟,他的结界除了母亲就只有我能解开。

父亲刚刚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他异常虚弱地勉力支撑着盘坐在山洞最里面的潭水旁。

母亲忧心忡忡地帮他擦拭着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鲜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如果没有药,恐怕是难以治愈的。

父亲拍拍母亲的肩,示意她别白费力气了。母亲终于放弃,蹒跚着走到角落里坐下,看着开始调息打坐的父亲。

我悄悄凑近母亲的身旁,“我,知道药长在哪里,让我去吧,我保证活着回来,不被他们发现。”

母亲又开始忧心忡忡地望着我,她的肚子鼓得像个球,时不时有一个个凸起在上面游走。我常常摸着那些凸起,唱我们蓝狐族流传下来的歌。母亲说那是我弟弟,他不久就要出生了。我很盼望弟弟出生,那样,母亲就会淡忘一些失去哥哥的痛,她的脸上会露出两个小梨涡,甜甜地笑。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母亲的梨涡了。

她无奈地递给我一把匕首,上面镶嵌着一颗菱形的绿宝石,那是我外祖父送给我母亲的,“你要小心!”

我回答“嗯!”在我刚刚走出两步的时候她又叫住我,“如果,万一,假如……”然后她流出了眼泪。我用头抵住母亲的头,轻声说,“放心吧,如果万一,我被他们捉住,我就用这把匕首自爆,绝不会让他们得到我的丹。”

母亲涕泪长流,我回头看一眼角落里两个惊魂未定的妹妹,向山洞西南角最狭窄的地方走过去。那里有一棵野橡树,树上缠满了绿藤,我念动咒语打开父亲的结界,顺着绿藤爬了出去,又回头把洞口隐藏好。

生为蓝狐,我们一家人时刻都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逃命。原以为躲进西岳雪山深处就能够避开那些妖的追杀,但还是被白狐发现了。

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说我们拥有白色妖丹的蓝狐天生就是灵药。说我们的妖丹可以使妖法力大增,甚至可以使精元受伤的妖恢复如初。为此我们失去了酒馆,没了家,我的两个哥哥失踪,我们全家不得不不停地逃亡……

那棵灵芝草在西岳雪山最高的山顶,我曾无数次距离它咫尺之遥。我沿着那条绵延起伏的山岭向雪山顶上御风飞行,虽然我的妖丹还未成型,但我已经能做很多成年妖可以做的事情了。

6.

我取到灵芝,加速往回赶。远远的,我看到洞口被破开,嘈杂叫嚷着站了很多妖。我慌忙逃到那条细窄的洞口,躲在绿藤后面。

父亲高大的身躯一身是血的执剑站在洞口,母亲挺着滚远的肚子站在他的旁边,后面是我两个拿着短剑的妹妹,他们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无一例外的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他们的对面站着无数个披坚执锐虎视眈眈的白狐族人。我正要冲过去,母亲似乎发现了我,她对我摇摇头,神情悲戚,然后绝望地嚎叫一声,回身将手捅进两个妹妹的肚子,又举刀刺穿了自己的腹部。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回过神的白狐族人一拥而上,父亲也大吼一声把刀扎进了自己的腹部,几道白光闪过,他们的妖丹都化为了齑粉。

“不!”我大喊一声就要往里冲,身后有人死死拉住我。“快走 ,快走!”他拉起我就跑。那些白狐听到动静,都向着我的方向追来。

拉着我的人法力很强,他击退了那些白狐,带着我飞出了很远很远,到了一处桃花满山的地方,我才知道原来是春天来了,原来在这个春天我失去了父母和妹妹,终于变成了孑然一身的一个人。我开始蹲在地上号啕大哭,那人也不阻拦我,直到我哭累了,他才弯下腰抱起我,“别难过,孩子,你还有我。”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身形高大,眉目清朗,额角有一条伤痕已经结痂,那是刚刚和那些白狐族人搏命留下的。他低头看我,满眼的真诚,“生为蓝狐不是你的错!”我把头靠近这个英俊的男人的胸前,我很累了,如果能够暂时休息一下也不是不好。

7.

男人是赤狐族的首领灵风。近年来赤狐族与白狐族一直战争不断,自从某一次战争中赤狐族最勇武的大公子也就是灵风的儿子灵珏重伤以来,赤狐族就躲起来了,西岳雪山最适合修炼的地方就成了白狐族的天下。

灵风将我安置在一处小小的别院,“隔壁住的都是我的孩子们,这里是万窟山,远离白狐族,所以是安全的,你可以随处去看看,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他说完还往我的伤腿上涂了一些药,“好好睡一觉吧,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然后他关上门走了出去。

直到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墙外,我才从床上挪下去,把自己安放在门口的角落里,手里紧紧握着那柄匕首。我不会随便相信谁的,这个世界上想要我的命的人太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有人送吃的用的给我,我再没见到灵风,我的脚可以走动了之后,我就开始满山满院地走。

再往山下去有一条大道,那条道上常常有很多流民经过。是的,妖的世界不太平,人的世界也没好多少,他们也是连年征战,很多人流离失所。

路边有一个粥棚,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温和地指挥着几个仆从让路过的流民陆续进去歇脚,喝一碗免费的粥。还有人说,灵家在山上招募做工的,工钱不多,但是可以大量收留无家可归的人们。于是灾民蜂拥前往,排着队往山腰上走。

我看了一会儿那些可怜人,然后离开山间小径往深山里走去。人、妖的疾苦都与我无关,我要报仇。我在荒无人烟的山间飞掠,慢慢熟悉周遭的环境。

山上有小溪,有高大的野橡树还有茂密的灌木丛,我沿着灌木向前走,用脚感知那条山路。耳畔似有风声掠过,我一回头,一个白衣少年惊慌地躲到橡树上,我紧紧握着匕首,“出来!我看见你了!”少年红着脸从树上面飘然落下,衣袂翩翩,宛若仙人。

“咕咚”一声,他紧接着发出一声惨叫瞬间消失不见。

我拨开脚下被蒿草遮掩的陷阱,洞口出现一张网,少年坐在井底,捂着脚哀嚎。

“你是什么人?”我蹲在井边看着他。

“灵轩!”

“灵轩是谁?”

“啊哟,好痛,快把我弄上去!”

“你知道,破坏这张网要浪费我很多力气的。我才懒得管你!”我转身欲走。

“喂,蓝烟,你别走啊!”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重新蹲在井口看他,像看一只青蛙。

“当然知道了,你是我父亲带回来的。而且你的……”他指指自己的耳朵,“蓝色的,很特别!”

我还未成年,不能完全藏起竖在头顶的两只蓝色耳朵。

“你是灵风的儿子?他的儿子不是病了吗?”我眼前活蹦乱跳的少年怎么都不像是精元受伤的样子。

“你说的是我大哥。”

“那好吧,看在你父亲的份儿上,我就救你上来!”我伸出右手轻轻一挥,一道蓝焰直冲向洞口的网,倏地一下网消失不见,少年笑着一身是土地站在了我面前。

8.

那天之后,我每天都能在密林中遇到他,“这些陷阱是用来干什么的?”我问他。

“当然是用来对付那些白狐的了!”他昂着头不时瞟我一眼,偶尔还会扯一下我的耳朵,我真想痛揍他一顿,怎奈他跑得比我快,我总是追不上,但他也就只有这一点比我出色。

“也就是说你掉进了自己挖的陷阱里?”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对呀!”他毫无羞耻感,反倒很骄傲地冲我点头,“我挖的陷阱可多了!”

“唉,那你除了擅长逃跑,还擅长什么?”

“挖陷阱呗,还有读书。”他抿抿嘴,“打仗有父亲和大哥,他们觉得我是废材,只适合干些零碎的事!”

“唉!”我又长叹一声,看来这个废物真是没什么用处。

“书里有写打败白狐族的法术吗?”

“当然有了,我可以带你去看!就在我父亲的藏书阁里,不过你得悄悄的,不要被他发现。”

这真是天赐良机啊,看来我真的有望替我的父母兄妹报仇了。

我跟在他的身后,偷偷顺着他父母的院子溜过去。

9.

穿过一间空旷的大殿再爬上两段台阶就是藏书阁,殿里有很多人在大声争执着,我俩偷偷藏在廊柱后面,顺着门缝往里看。

“如果她能治愈大公子简直就是天赐良药!大王,机不可失啊!你决不能再让那个小丫头漫山遍野地疯跑了,万一她溜走了,到嘴的鸭子可就飞了。”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嗓门声音最高。我心里一惊,摸出了袖子里的匕首,那菱形的宝石硌得我很痛。

“不许你再这样说她,以后谁再敢打蓝烟的主意,我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灵风怒气冲冲地一掌击出,络腮胡子猛地撞到对面的墙壁,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从救回她的那天起,我就当她是自己的孩子了,别说她的丹不一定能治愈灵珏,就是能,我也决不允许这样做!”灵风字字铿锵,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诺诺地答应着,“可是大公子的伤真的不能再拖了……”

那天夜里,我离开了房门口的墙角,握着匕首趴在床边睡着了。

第二天,我偷偷把那棵千年灵芝放在了灵风房间的门口。

10.

“万窟山顾名思义,山上最多的是大大小小的山洞,说不定哪个山洞里就会有惊喜!”灵轩嘻嘻哈哈对我解释完,还是漫山遍野地乱跑,乱挖陷阱,时不时就会掉到自己挖的陷阱里,再传音给我让我去救他,我对此嗤之以鼻。找了块隐蔽的地方每日练功,练我们蓝狐祖传的功夫,也练从灵家的藏书阁找到的。

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我都会酿两坛桃花醉。等酿好的那天,一坛送到灵风的门口。另一坛我和灵轩并排坐在最大的山石上对饮。那个傻子两杯酒下肚就开始醉了,他东倒西歪地倒在野橡树下说些无厘头的话,他说,世间很好,人与妖共存,热闹繁华,还有很多好吃好喝好玩的,将来一定要带我去看看。他还说,他最喜欢的是禹城,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琴音袅袅,没有这些打打杀杀,输死搏命。他又说,你的酒啊,哪里都好,就是劲儿太大,我才喝两杯就醉了……

我不理会这些,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伤害我家人的妖付出代价。如果还有命在,我也许会去人间看一看他们屋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在距离城市不远的地方开一家酒馆,卖我的桃花醉。

白狐族来犯过四次,灵轩的陷阱终于派上用场了,但在最后一次的时候他们明显加大了攻击力度和妖的数量,灵风因此受了重伤昏睡在床。夜晚,我赤着脚穿过三重院落走到他的卧室门口,昏黄的灯下灵轩的母亲正垂着泪,坐在床榻旁,榻上躺着那个满身伤痕的高大男人。我听说他为了赶跑来犯的白狐族人硬是拖着断掉的手臂坚持了半个晚上。我还听说,他知道白狐族来者不善第一句话就是:带蓝烟走……

我站在门口紧紧咬着嘴唇,发誓我一定要更加认真地修炼,让白狐族人加倍偿还今日的血债,我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个昏睡中的人正含糊不清地念着我的名字:“蓝烟,快,护住蓝烟……”

我仰着头加快脚步离开,脖子上湿湿的有泪淌过。那晚我第一次在床上睡了一夜,甚至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已经手刃了仇人,在山间自由自在地飞行。

11

第七次桃花盛开的时候,我头顶的蓝色耳朵消失不见了,我高兴地跑去告诉灵轩这个消息,“灵轩,我的丹练成了,我是成年的妖了!”我跳着脚去揪他头顶的耳朵,“你什么时候才能练成?”

他满脸的慌张,紧紧捂住我的嘴,“不要说,不要说!”他甚至还弄了一些桃花枝笨手笨脚地编成个帽子戴在我头上,“蓝烟,去别的地方吧!我不希望你复仇,你应该自由自在地生活!”

“为什么?”

“快走吧!不要回雪山!也不要留在这里。人间烟火那么美,你去看看!”

“怎么可能,你一定在开玩笑!我练了那么久,好容易变厉害一点了!”

我不打算理他了,丢下那个桃花编织的帽子,转身往山下走。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和你一起!”他拉住我的袖子下定决心似的说。

“就明天吧!明天恰好是三月十五,晚上有最亮最圆的月亮!”我高兴起来,“你这么笨可不要拖我后腿哦!”

“可是我跑得快啊!打不过就跑呗!”他捡起那个帽子又扣在我的头上。

11.

第二天傍晚,我早早到最大的那块山石旁等灵轩。

直到圆圆的月亮升到头顶,他还没来,我在山间一遍遍找寻他的影子。高大的野橡树在风中挥舞着枝干,像一个个怪兽。我问举着灯笼满山打闹的山怪有没有见到灵轩,他们说,“他在小溪旁的山洞那里。”

远远地,一个红色的火球飞向石壁,倏地一下,石壁破开一个大洞,一群破衣烂衫的人们相互搀扶着陆续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似乎被什么抽去了神经,眼神茫然如同僵尸一般。灵轩在后面为他们开出一条通往山下的路。

我忙跑过去,帮助他把那些人悉数从洞里放出来,“你在干什么?这些流民怎么会在这里?”

“不要问了,快帮我!”灵轩一抬手,流民的脚下生了风一样迅速向山下涌去。

我从未见过灵轩如此严肃的样子,也学着他,把流民推到山下的大路上。他手掌中拖着一盏小巧的翠绿色的灯,幽幽地发着光。他把那盏灯抛出去,灯稳稳地停在人群的头顶,啪的一声碎裂开,七彩流光四散落下,没入人群中,人们恍然大悟一般,顺着大路向南奔去。

灵轩拉起我一口气跑到山腰的桃林里,三月的桃花正开得娇艳,在月光下一树的粉红,风过处落英缤纷。

“咕咚”一声,我眼前一黑,尘土扑面而来,“你干的?”我边咳嗽边在心里骂灵轩,这个笨蛋,我就不该相信他,也不知道他搞了多少个陷阱,现在连我也掉进来了。

他却扑过来护住我的头,“别说话!”

我顺着他胳膊的缝隙望着井口大气也不敢出,井口的网不见了,一张脸趴在那里,灵风的声音说,“把他们拉上来!”我心里窃喜,这么快就获救了,原以为要折腾一阵才能破掉井口那张网。

我和灵轩被拉了上去,灵轩忽然像疯了一样手里的长剑“呜呜”风鸣着挡在我面前,“你们不能这样,不能!”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我意识到不好,也抽出长剑。忽然有无数的藤缠住我的手脚,我的身体倏地上升被吊在了一棵桃树上。

我看向对面,灵轩也和我一样被捆成一个粽子绑在桃树上。粉色的花瓣簌簌飞下,他对着灵风大叫:“父亲,不要,不要,求求你!”

“你这个逆子,我回头再收拾你,你打碎了我的聚魂灯,又放走那些贱民,现在还要带着这只蓝狐逃走。你要我拿什么打败白狐?拿什么炼药救你大哥?”

灵风不再理会灵轩的喊叫,转过身背对着他,微笑着,异常温情地看着我,就像那天他在山下施粥时,我看到的表情一样。

他捡起我镶嵌着绿宝石的匕首,用它摩挲着我的脸,“蓝烟,我的蓝烟终于长成大妖了!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手掌轻握,匕首瞬间断裂,又反手一转,手指忽然变成尖利的刀,“你也不要怪我,记得下辈子不要做蓝狐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指刀没入我的胸腹,一阵钻心的剧痛让我抬起头来,巨大的圆月高悬在空中,清冷的光辉下片片花瓣飞成一场粉色的雨 ,而在我对面的那棵树上,灵轩的眼睛流出血泪,身上的根根藤都发出红光,他张着嘴大喊着什么,可惜我听不到了,我想我可真是没用,明明答应母亲不让别人得到我的丹……

12.

一群小精怪叽叽喳喳在我耳边聒噪着把我从那遥远的梦境中拉出来。我问他们可曾见到赤狐族的灵家人,可曾有西岳雪山上白狐族的消息?他们纷纷笑我孤陋寡闻,“早在两百年前,他们就都消失了,死于雷劫,无一生还……”我伸手去触碰胸腹间的伤痕,那里光洁一片,原来的疤痕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个男人呢?手背上有桃花印的那个?”我慌忙展开我的账簿,指着那张脸,又指指我自己的手背。

“是有这样一个人,但是他早就离开了,再没回来过……”

我拿出一袋碎金分给精怪们,请他们帮我留意,如果见到那个男人,务必让他去禹城的无忧酒馆找我。

“他是你什么人呢?”精怪们嘻嘻哈哈地笑。

“是我酒馆里的帮工,欠了我很多活还没干完呢……”我胡诌着。

回到虞山,我再次问兔子阿木,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说,是一只浑身是血的赤狐把我送到虞山的,那只狐狸把我放下的时候已经不会说话了。但他看到他和我的右前爪上都烙着一枚小小的桃花烙印,他留下一袋金子给阿木,就走进了绵延起伏的大山里……我知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灵轩用他自己的丹涂在了我的伤口上,我才得以活命。

我依旧是酒馆的老板娘,依旧逛街,也依旧在寻找一只妖……

一日我的店里来了一位鲁莽的客人,两杯酒下肚,他就摔碎了我的一只酒杯,又接连撞翻了两张桌子。我正要发作,忽听他说,“老板娘,你的酒,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啊,劲头还是这么大!”他用右手递过来一个钱袋,手背处赫然烙着一朵盛放的桃花,“我用金子赔你的损失够不够呢!”

我伸出右手去接,眼睛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他拉住我的手,手指拂过那朵桃花,“如果不够,我就把我整个人都赔给你可好?做你的帮工,干那些一辈子都做不完的活……”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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