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怀疑这个世界是假的。
一
我在梦中醒来,周身被浓稠的黑暗包裹,黑暗如水流一般,缓缓淌过我的身体。我想,那应该是一种极致的寒冷,可事实上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梦里没有光,可我却能看清黑暗中的自己。
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这样的梦境中醒来,没有恐惧,只有无助,在这个黑暗的梦里,我看不到、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和虚无的自己。
我睁开眼睛,面前是程程的脸,温柔中带着怜惜,她抬手,轻轻擦掉我眼角的泪痕:“又做那个噩梦了吗?”我把头埋进她的颈窝,低声“嗯”了一声。程程环抱着我,像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一下一下地轻拍我的后背。
“阿文,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好不好?”程程尽量压低声音,生怕会引起我的任何反感。
“不过是噩梦,不要紧的。”我在程程怀里讨好似的蹭了蹭,怕会伤害她的一片好心。程程没有反驳,她只是柔柔地笑,那笑容让我安心不少,梦里那绵延不绝的黑暗生出的阴霾似乎也一扫而空了。
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朝阳透过窗子,照得满室盈光,白色的墙壁有了光的加持,折射出淡淡的光晕,我置身其中,仿佛是神的使者,与黑暗绝无干系。
忽然生出一种恍惚感,甩都甩不掉,仿佛我日日面对的生活才是一个梦,对比起来黑暗中的无助显得那么真实。
办公室里,我看着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发呆,一个乌龟玩偶冷不丁地飞到我脸上,我一抬头,对面是大志傻笑的脸。
“想啥呢?上班了,明目张胆地摸鱼啊你!”
我笑笑,打开电脑,可脑海中那种虚假感却愈发深刻起来。午饭的时候,我趁着大志玩手机的空档问他:“你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特别真实,让你怀疑现实才是假的?”
“多了去了!”大志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一看这姿势,我就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吹牛的成分居多,“我有一天晚上梦见自己当了皇帝,就清朝的那种,梳着大辫子,在金銮殿上听一群大臣汇报工作,后宫里还有三千佳丽,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啧啧!”
我笑了一下,打趣道:“你这梦是大白天的时候做的吧!”大志在我肩膀上狠狠捶了一拳,“老子认真跟你分享美梦,你还不信。”
“我信我信。”我赶忙拦住他的拳头。
“那梦别提多真了,我甚至都能清楚地记得龙椅上的花纹摸起来的手感,可惜了,我倒希望那才是真的,现在才是做梦。”大志一脸遗憾,不住地砸着嘴,那模样倒像是被人谋夺皇位的皇上,在追忆过往的样子。
“你梦到啥了?”
我原本被大志搞笑的表情一逗,心中的阴霾淡去了几分,此刻听他再提起,随即又再次沉重起来。
“黑暗。”我轻轻地说道,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那种被黑暗包裹的感觉又回来了。
“黑暗?”大志一撇嘴,“这算什么梦,你是不是半夜醒了,一睁开眼睛,看到周围黑咕隆咚的,然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大志脸上还带着戏谑的笑,补充了一句。
“的确像是醒了,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不像是看到的黑暗,就像是……怎么说呢,就像是意识不借助感官,直面黑暗的那种感觉,特别真实。”我闭上眼睛,尽力将那种感觉描述出来,可无论怎么说,还是不太贴切。
大志这才不笑了,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阿文,不然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我介绍一个医生给你。”
我神经一跳,诧异地抬头,早上的时候,程程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莫非真是我心理出了什么问题?见我面露异色,大志以为我介意,连忙凑过来,亲昵地揽着我的肩膀安慰。
“很多心理疾病都是从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开始的,你得重视起来,别对心理医生有啥成见,或是抗拒啥的,自己健健康康的不比啥都强,你最近老是恍恍惚惚的,别硬扛着,老子牺牲给小姐姐们点赞的时间,下班陪你去,怎么样,够意思吧!”
大志嘻嘻哈哈的态度让我心中莫名轻松不少,一把推开他揽着我肩膀的手,“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上手了?肉麻死了!”
下班的时候,我在车上给程程打电话:“我约了心理医生,可能会晚点回去,你先吃饭,不用等我。”电话那头,程程的声音瞬间明媚了不少。大志不耐烦地抢过我手机,对着程程大喊:“你们俩虐狗也得有个度啊!我晚饭还没吃倒被塞了一嘴狗粮。”逗得程程“咯咯”又笑了一阵。
程程清脆的笑声,在以后的无数个日夜,我总不是忍不住回想起来,直到记忆里她的面容都有些模糊的时候,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她笑声里发自内心的快乐。
心理医生是一个中年女性,沉稳内敛的气质中透出一股亲和力,让人忍不住萌发倾诉的欲望。了解了我的生活、工作、家庭关系之后,她似乎并没有发现病情的症结所在,又提议可不可以尝试下催眠。
听了催眠,大志倒是很兴奋,“以前只在电视里看过,没想到还能近距离观赏,还等什么,赶紧催!”
征求我的同意后,心理医生允许大志留下,我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做好准备。
躺在沙发上,我闭上眼睛。耳边是心理医生那平稳、柔和、缓慢的声音:“把注意力集中在你的头皮上,感觉你的头皮很放松,头皮上的每根头发也很放松。你会感觉你的头皮很温暖,很舒服,仿佛冬日里的阳光照耀在你的头上,你感到非常的轻松。”
思绪不由自主跟着这个声音走着,“现在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你的额头上,额头像绽放的花一样,慢慢地舒展开,你感受到了一种清凉,如同荷叶盖在了你的额头。你的眼皮像承受了千斤的重量,紧紧地贴在眼上,很沉,很沉,动不了,也睁不开了。”
由于有些紧张,我开始时是刻意地紧闭双眼,但慢慢地,耳旁只剩下这个声音,若远若近,眼皮也越来越沉。
“慢慢深呼吸来放松胸部,吸气……再吸气……停,慢慢呼气,再呼气,呼到不能呼……”
“你的肚脐上越来越温暖,如同和煦的阳光慢慢向四周散射,你整个身体也跟着放松了,很沉很沉,不想动也不能动了……”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柔和,拉得很长很慢,人渐渐迷糊了……
猛然间如同突然失重,从高空跌落,我醒过来,不,应该说是睡着了,因为我周身有黑暗流淌而过。这次的感觉更加真实,我发现自己可以动,虽然脚步迈进时感觉不到实地,仿佛踩在虚空中,可是又真切地感觉自己在前进。
走了几步,周遭是同样的黑暗,毫无变化,但意识却告诉我有所不同。这似乎是一间屋子,一个念头没来由地冒出来,如果是屋子,就意味着在黑暗之中的某处,藏着一扇门。
想法才刚一出现,突然面前的黑暗中出现了一道蓝光,在虚无的暗中勾勒出一道长方形的门。
“当我从三数到一的时候,你慢慢地睁开眼睛……”一道飘渺的声音传入我耳朵,可我却不想理会,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的门上。打开一道梦里的门,会释放什么罪恶吗?还是会陷入更深层的虚无。
来到门边,门没有把手,无法打开,我伸手摸向门身,手竟穿门而过。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我一步迈上前,穿门而出。面前还是黑暗,可与之前却有明显不同,黑暗中有排列整齐的两行蓝色光门在眼前延伸开来。
这是一道走廊。
我沿着走廊往前走,好奇地伸手摸摸一道道门,似乎都可以穿过去。随意走进门里,门里同样一片黑暗,和我醒来的地方一样,黑暗中央躺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男子,我凑近了细看,是一张陌生的脸,人们都说梦里出现的人必是现实中曾见过。可我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我出了门,继续探索,每扇门里都躺着不同的陌生人,看了不知有多少人,竟没有一张熟悉的脸。走廊漫长而没有尽头,我走了很久很久,前方出现一道与众不同的门,蓝色长方形中间有一个蓝色的圆环。
我加快了脚步,来到门前,略定一定心神,穿门而入。门里却没有熟悉的黑暗,而是一圈环状的屏幕,屏幕上是满是蓝色的细线,自低处不停飞升而起。
圆环中央也有一人,一个身材修长,眉目清秀的男子,可那男子却醒着。见我穿门而入,男子仿佛见鬼似的跳开老远,摆出防御的姿态来。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你别紧张,这只是一个梦,我的梦。”我解释了一句,视线都被周围环绕的蓝色线条吸引去了。“这是什么?”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忍不住上前去,想用手摸摸看。
“住手!你到底是什么人!”男子突然冲过来,一下将我扑倒在地。我想起身,他却不依不饶地钳住我的脖子。身上没有疼痛感传来,脖子被掐住也没有窒息感,果然是梦中该有的感觉。
我用力掰开男子的手,和他缠斗起来。男子出手狠毒,似乎真想置我于死地,我本能地闪避几下,转念一想,反正是在梦里,不痛不痒的,就任他打好了。
男子似乎练过什么格斗术,见攻击无效,当即改变了策略,想控制住我。拉住我一转身,双手牢牢地锁住我的脖子,我向后用力一顶,想把他撞倒,哪知男子身后就是门,我一用力,刚好将他顶出门去。
可是一出了门,只有我一个人摔倒,身后的男子凭空消失了。我又探头进门查看,门内空无一人,不见男子的身影。
梦中本就离奇无序,不管他。没有男子的阻拦,我这才专心地看起大屏幕来,哪知房间内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起,我不由得眯起眼睛。
再睁开时,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而这一次,我感觉到了头顶传来的压力,感觉到周边的温度似乎有点低,感觉到身下坐着的椅子。
正当我摸索着想站起来时,头上的压力一轻,光突然铺天盖地地漫下来,渐渐照亮视野,面前是一间屋子,一间弥漫着淡蓝色光晕的屋子。一只机械臂正将我头顶戴着的东西除去,是一个水母似的头盔。
这梦有点过于怪异了,我心里不由地想。
蓝色房间的门突然开启。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出门。一出门,门外是一个环形广场,广场周边是波浪流线体造型的建筑,中央赫然立着一个巨大的蓝色球体,我抬头看看,一眼望不到顶。
“纳户!”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二
“谁?纳户?”
我闻声转身,“纳户是什么东西?”身后一个高个子的美女,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正看着我,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海球一号眼,纳户,请说明为什么提前下线?”
“我?你的意思是我是纳户?”我指指自己,再次确认道。
美女一身深蓝色剪裁合身的制服,衣服左胸口处是一小块屏幕,上面显示“蔚”。我急忙低头看自己,也是同样一身制服,胸口屏幕上显示“纳户”。
“我是纳户,这么说,你叫蔚?”我一点一点地掌握情况。蔚点点头,依旧是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她刚刚的话:“请说明为什么提前下线?”
我脑中一片乱麻,梦中之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古怪,“下线?你是网管?”
蔚一抬手腕,腕上的圆环中亮起一束光芒,对着我上下扫描一遍后,低头查看反馈数据,又抬头问道:“我是区域管理员蔚,海球一号眼纳户,请说明是否处在周期中?”
我听得一头雾水,决定不再理她,这个梦的走向越来越怪,是时候该醒过来了。我只在刚刚的黑暗中听到过一次心理医生唤醒的声音,此后就再也没有重复过,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唤醒我呢?我突然心里有些慌,被催眠后是否可以自行醒过来呢?会不会陷入一重又一重的梦境中无法自拔?
我绕开蔚,打算找一个水池跳进去,让自己醒过来。蔚一侧身,没有阻拦我,只是机械地说一句:“海球一号眼纳户,疑似进入周期,请检查!”
话音刚落,一旁波浪形的建筑中立即出现三个人,却是穿着白色的制服,径直朝我走来。我一愣神的功夫,来人已经走到面前,一左一右架起我的手臂,就要带我离开。
我回想起黑暗中毫无痛感的打斗,心中打定主意,一脚踢向左边人的腿,趁他跪倒的瞬间就想逃。可右边人反应极快,抓住我胳膊的手顺势向后掰去,一脚踢向我右腿膝窝,将我按在地上。
疼?钻心的疼痛袭来,我趴在地上,脸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冰凉光滑的地面,我脸上每一寸皮肤都能真切地感觉到。梦境中,会有这么真实的痛感吗?
我挣扎了两下,想站起来,可是肩膀和手臂上的剧痛让我只能作罢。
“海球一号眼纳户,请不要反抗,你可能正处于周期中,数据链接混乱,剧烈反抗会伤害寄生体。”
“放开我!我才不是什么纳户。”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我都懂,可连成一句话却让人如此费解。三人无视我的辩解,还是将我拉起来,其中一人在我腕上的手环一点,手环立刻变成蓝色的手铐形状双环,束缚住我双手。
我被两人架起,穿过广场,进入对面的建筑中,一样的波浪造型,一进门,大厅内泛着淡蓝色的光晕,我们一行四人进入一间小房间,蓝色光束扫过我们胸口的屏幕,小房间的门随即关闭。再打开时,面前已然是一段长廊,看来这个小房间是电梯,我心里想。
三人押着我朝走廊尽头走去,迎面同样是一行四个人走过来,三个人面无表情,被押送的人却眼神惊恐,不停地流着泪,嘴里“呜呜”地含糊不清地呼喊着。我一时不知该不该害怕,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像是进行什么人体实验的研究所似的,着实吓人,可是我现在是在梦中,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又或者,我真的在梦中吗?肩膀上的痛感还未消退,现实与梦境的界限正渐渐消失。在我犹豫不决时,已经走到长廊尽头。面前门打开,里面只有一张通体银白的平台。
经过门口的时候我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墙上反射的倒影,只一眼我就呆住了,倒影中我的脸是一张陌生的面容,不,不应该说陌生,因为这个人我刚刚见过,是环形屏幕房间中的男子,他被我撞出门后就消失不见了,为什么我会变成他的样子。
我死死盯着墙面,任凭押送我的人拼命拉扯也不肯再前进一步。我脑海完全混乱了,这算是什么梦境。
我眼神惊恐万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神态动作和和刚刚那个人如出一辙。三人丝毫不为所动,强硬地将我按在银色的平台上。躺下的瞬间,平台上立即放射出几道光束,和手环发出的光芒一样,禁锢住全身,让人动弹不得。
屋顶上几条半透明的软管仿佛有生命似的蜿蜒而下,伸向我的头,我全身被固定得死死的,躲也躲不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软管一点点接近。头顶轻轻地“吱吱”一声,声音由头骨传入耳膜中,让这微弱近乎不闻的声音更加恐怖。
我感觉到头顶似乎开了个洞,软管穿过洞口伸向大脑中,我恐怖地大睁着双眼,软管在大脑中探寻了一阵后,又一根淡蓝色的软管出现,同样伸进大脑中,我惊恐地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大脑中被吸走。
“救救我!求求你们。”我只能向站在一旁的三人求救,三人面无表情,依旧淡定地看着我。三张冷冰冰的脸,让我彻底死心了。我不再挣扎,无神地看着软管中不停被抽走的物质。
“周期结束。”房间内响起一声语音播报。一条条软管接连返回屋顶,屋顶回归平整,仿佛一切都不曾出现过。恐怖地“吱吱”再次响起,头顶的小洞合起来。身上的禁锢消失,我猛地起身,三人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成包围之势,把我围在中间。
我只好冷静下来,尽量学着他们的样子,面无表情,机械地站起身。试着学蔚的口吻问道:“请说明什么是周期?”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应该是有所疑惑,可脸上却毫无表情,为首一名男子开口说道:“周期是本体的产卵周期,本体将卵产在寄生体大脑中,需及时取出。”
产卵!在我大脑里产卵!本体是什么,是什么寄生在我大脑里!一个接一个的冲击,我的大脑似乎已经无法处理了,我后退一步,靠在台子上,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我还有最后一丝希望:这一切都不过是个诡异的梦罢了。只要我醒来就会看见大志那张傻乎乎的脸,或许还要粗着嗓门嘲讽我一番。可我究竟要怎么醒来呢?
“海球一号眼纳户,检查无恙,请报告本体状态。”男子仔细查看手腕处弹出的全息屏幕后,开口向我问道。
“一切正常。”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答案,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三个人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强装镇定地迎上他们的目光。
对视了足足十秒有余,就在我感觉马上绷不住了,想要夺门而逃的时候。三人终于收回了视线,“请休息两日后,返回工作岗位,如果本体有异常,请及时报告。”我点点头,三人这才转身离开,走到门口,见我没有跟上,又回头看向我,我只好跟上去。
离开房间,走过长长的走廊,迎面又走来四个人,中间一名身穿浅蓝色制服的女子被铐着双手,脸上是绝望的泪水。我有些不忍心地别过头,不敢看她。
我们一行四人谁都不说话,气氛诡异而沉闷,进入电梯时,趁三人不注意,我又看向门上反射的影子,那张陌生的脸也正盯着我看。
出了电梯后,三人朝我略微一点头,各自走了,不再管我。我茫然地站在大厅里,不知该何去何从,偶尔有白色制服的人押送“周期内”的人进来,径直经过,对我视而不见。
我抬起手,手环早恢复了原状,安静地戴在手上。我仔细研究了一会,通体洁白,没有屏幕,也没有按钮,不知道蔚和白制服的人怎样操作这个手环。我伸手在手环上轻轻地划一下,一道蓝光跟随指尖的触摸而亮起,脑海中响起语音询问,是一道温柔的女声。
“请选择您需要的服务。”
声音竟直达大脑,我着实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这个世界出现什么奇怪的事都不足为奇了。我心中一阵烦躁,想着我什么服务都不需要,此刻我只想回家,该怎么办才好!念头刚落,脑海中的语音却马上回答:“已为您规划回家的路线”。我眼前的地面上立刻出现一条蓝色的箭头,指引着前进的路线。
我只好跟出去。广场上依旧是那个巨大的蓝色球体,我本想仔细看一会,又怕行为异常,被白衣人再抓回实验室中,只能学着别人的样子,一脸冷漠地跟着箭头走。路上遇见几个行人,身穿的制服以蓝色和白色为主,而蓝色似乎又按照深浅分了不同的等级。
行为机械,没有情绪,这些人真的是人吗?白衣人口中的本体和寄生体又是什么呢?脑海中不过是飞速闪过的想法,可是语音播报却精准地捕捉到了。
“已为您在数据库中搜索寄生体,寄生体,又被称为人类。”我一下顿住了,什么意思,人类被寄生了,被什么寄生了?有什么东西寄生在我身上?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有什么东西寄生在我身上’这句话。请问需要为您预约健康检查吗?”
不需要,我可不想再被软管捅进大脑里,那场景太诡异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怎样才能从梦中醒来?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梦’。”语音播报简短地回答道。
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真的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了,竟然会在梦里问一个虚拟的东西怎样从梦中醒来。这个答案,还要靠自己来寻找才是。
终于走出了环形广场,一个崭新而奇特的世界呈现在我面前,建筑物以蓝色和白色为主,基本呈流体线条或是波浪造型,仿佛是在用建筑在重塑一片海洋。箭头指向左边,我跟着转过去,街上的行人同样的冷漠,只是穿制服的不多,服装颜色还是以蓝色和白色为主。
我边走边想:人可以在梦中塑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吗?这个世界与我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场景都毫无关系。一个以蓝色和白色调和为基底色的世界,甚至这两种颜色都不是我所喜欢的。那梦中为何会来到这样的一个地方呢?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梦’。”语音播报似乎又在思维中捕捉到关键字,不过却一次次地分析失败。
倒是有点讽刺,我想,梦里世界的东西却无法理解 “梦”这个字。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梦’。”语音播报再次重复,听起来有些让人心烦,我只好转换思路,想一些别的事情。
走了有百十来米,我突然注意到街上行人的异常,所有人都是一个人走在路上,甚至没有两人同行或是相互交谈的状况。
我心里烦躁,也感觉有些累了,难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吗?
“已为您呼叫交通工具,附近有十辆胶囊飞艇,请您原地等待。”
心想事成说得就是这种感觉吧!我站在路边,不过几十秒的时间,一个蓝白相间的胶囊稳稳地落到我面前,一侧门打开,我坐进去,原来从内部看出去,竟是透明的。
胶囊飞升而起,一点点地爬升到城市上空,极目看去,我才发现被城市重重高楼挡住的地方,还有另外三个同样硕大的蓝色球体。
三
从高空看出去,城市四面分别立着四个巨大的圆形球体,同样都泛着蓝色的光芒。胶囊飞艇穿行在一座座高耸的建筑之间。面前出现一座巨大的海浪形建筑,建筑前是一片人工修筑的沙滩,沙滩上点缀着许多多彩的贝壳。
等到胶囊飞艇靠近,我才看清,原来那竟然是一栋栋贝壳造型的房子,建在沙滩上。胶囊飞艇朝着其中一座房子飞去,减速落在房屋前。直到胶囊飞艇在背后消失了许久,我还站在屋前,不敢贸然进去。
脑海中语音播报声再次响起:“欢迎回家。”我来到门口,正不知该怎么进去时,门突然自动打开了。房间内装饰得无比简洁,家具造型也以流线体居多,墙上挂着几幅画,画中难得出现了其他颜色,各种色彩似在画上缓缓流动,一种沉静感自画中流淌而出,萦绕在我周身,久久不去。
我站在画前看了好一会,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大脑中还没来得及想到“饿”这个概念,语音播报却先一步发声:“寄生体进入饥饿状态,请进食。”我环顾一周,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不知道该吃些什么。
穿过客厅进入另一间房,里面摆了一套纯白色的条形桌子和配套椅子。桌上一个盘子里,盛着几块褐色的条状固体,另有一杯水,看来这就是食物。
我随手拿起一块条状物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又咬了一小口,入口绵软,也没有味道,仿佛吃了一团面疙瘩。我咬了一大口,咂摸了半天,实在没什么滋味,顺手把剩下的面块丢回盘子里。
“请保障寄生体摄入足够食物。”语音播报又在脑海中响起,看来要把这盘面块吃完才行。我只好耐心地坐在椅子上,就着水一块一块地吃光满盘的食物。吃完后,桌子上放盘子和水杯的地方立刻陷下去,再升上来时,已经空空如也了。
我弯下腰,趴在桌子下仔细研究了半天,以这桌子的厚度,似乎藏不下盘子和水杯啊,怎么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呢?
吃饱喝足后我在房间里闲逛起来,看了看卧室,淡蓝色的内饰,墙上绘有精致的波浪花纹,躺在床上就像躺在海底一般。出了卧室又拐进另一间空阔的房间,房间中央放着一个浴缸,浴缸正对着一面镜子。
看见镜子,我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整张脸几乎贴到镜子上,镜子中那张陌生的脸离我如此之近。曾有人说,人的梦中没有镜子,因为在梦中不允许和自己对视。如今我却直面镜子,镜子反射出一张陌生人脸,是因为我违背了梦境的规则吗?
我将浴缸中放满水,反身坐在边缘上,深吸一口气向后倒去,冰冷的水瞬间没过头顶,我整个人浸在水中,不知为什么,沉浸在水中让我内心十分安宁,似乎生来就该如此。
我睁开眼睛,透过水看出去,浴室淡蓝色的天花板还在,我依旧没有醒过来。窒息的感觉渐渐袭来,身体本能地挣扎着坐起来。我胡乱地抹了两下脸上的水,心中有些绝望了,难道要终生都深陷梦中吗?
顺势洗了个澡,打开衣柜,服装皆为蓝色,按照颜色深浅整齐地挂好,蓝色初看时觉得清新,可看多了也不免有些眼晕。我随便扯了一件衣服,穿好出门。
沙滩中央是碎石小路,我沿着路漫无目地走。走出了沙滩,进入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城市干净、整洁,路上只有行人,天空中偶尔有胶囊飞艇飞过,阳光映在建筑上,泛起微微蓝色的光晕,像科幻剧里的城市模型。
街上的行人依然冷漠,我行我素,仿佛这世界上只有自己,视线中所有人都只是幻影一般。走着走着,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人体实验室中穿浅蓝色制服的女子,她脸上不再有泪水,面无表情地迎面走来。
“你是刚刚……”我忍不住上前搭话,女子微微侧头看过来,胸前的屏幕上显示“湖”。
“纳户,请说明为什么阻拦我。”女子开口了,语气和蔚如出一辙。
“我,就是刚刚在人体实验室走廊的那个人,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我刚刚看你哭得伤心,那些人没对你怎么样吧!呃,很抱歉刚刚没有出手救你。”我思绪混乱,话也说得一句快似一句。
女子歪着头看我,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纳户,请说明你是否处在周期中?”
我一听,立马想起那一根根伸进大脑里的软管,登时害怕起来,收起满脸的焦急关心之色,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回答道:“我周期已经结束,请,请说明你是否处在周期中?”我学着她的样子继续问道。
“周期已经结束。”湖说完,不再看我,继续向前走去。为什么之前那个生动真实的人突然变成这样,我想一探究竟,于是也折转身,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实则悄悄跟在她后面。
女子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来到一个下沉式广场边,广场周围环绕着大半圈阶梯。阶梯上坐着许多人,女子走到一个空闲位置坐下。我在她身后寻了一个空位坐。广场中央是一个巨大海螺造型的雕塑,人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雕塑,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什么冥想集会吗?我坐得不耐烦,刚想起身离开,才一抬腿,就看见广场出现一人,走向海螺雕塑处,嘴巴贴近海螺壳上的某处,一阵悠扬的声音立即传开,似风声、似海浪声,又夹杂着缕缕婉转的和音。我混乱的思维不由得静下来,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只剩我自己,思想冲破大脑的禁锢,尽情在天地间遨游。
我眯起眼睛,听得入神,时间在音波里放缓,我们一群人坐在那,像徜徉在时间中的船,不知过去了多久,又或者只是一瞬间。
音乐戛然而止,我睁开眼睛,心头是压不住的兴奋,眼中也满是雀跃,想欢呼、想拍手,想拥抱别人,一起来分享这份激动。可眼睛一扫,人们脸上毫无情绪,就像没听到那阵直击脑海的声波。
我用尽全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再去看湖,发现她已经起身离开了。顾不得许多,我马上跟上去。沿着街道又走了许久,湖走进一栋大楼中,我同样径直走进去。大楼内是六面屏幕。这次,进来的人们则是坐在中央的地面上。我见湖坐在其中,也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周围的屏幕中开始出现大片的蓝色,被另一片白色冲散,两股颜色挤压、交错,渐渐的更多的颜色加入其中,屏幕里成了颜色的海洋。大家视线追随着变幻莫测的色彩,看得极为认真。
我大脑中的某根弦似乎也被触动,分泌出某种物质,带来无上的快感。可心中却有一丝念头挥之不去:“这到底是什么,是我深陷催眠中自我意识混乱的表现吗?”
这场色彩的激战持续了很久,等我们看完出门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城市的街灯发出幽幽蓝光,我抬头看,天空中众星璀璨,捧着一轮明月,与现实中的夜晚无二,让我稍稍有些安慰。
湖住的地方与我家在截然相反的方向,我站在路口目送她离开,从背影看去,与平常人并无二异,可一旦转过头来却那么违和,因为他们缺少一项人类最重要的东西——感情,没有感情的人类,成了机械化的木偶。
在满是人类的城市里,我成了孤家寡人,没人说话,没人哭、没人笑,步履匆匆,行走在蓝色的路灯下,宛如一群失魂的野鬼。我有些落寞,闷闷不乐地走回家,我想醒过来,就算永远都治不好,就算一入睡就会陷入黑暗,也比现在要好很多。
我想大志那张傻乎乎的脸,更想念程程的怀抱和她清脆的笑声。夜深了,我躺在床上,思考着人在梦中还会有困意吗?可是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沉沉睡去。
又进入了一片梦境,这里没有黑暗,只有笑得甜甜的程程,如果我终将陷入梦境中万劫不复,那么我情愿陷在这片梦里。
“您好!现在是上午七点整。”脑海中突然响起语音播报的声音,吓得我瞬间从床上弹起来。面前的还是我昨晚入睡前的场景,我并没有如愿留在那个美梦中。那这一层梦境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人无法走出呢?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梦’。”语音播报声再次响起。我心烦意乱地想扯掉手上的手环,可是手环却像是长在腕上一样,无论用多大力气都纹丝不动,倒是扯得皮肉生疼。
“请不要破坏寄生体。”语音播报适时制止我。我只好放弃,起身来到浴室中,浴缸里还是满满的水。鬼使神差地,我上前一步,一头扎进水里,拼命地控制住手脚,让自己沉在水底。
肺泡里的空气一点点消失,已经濒临窒息的边缘,手似乎不受控制地攀住浴缸边缘,眼看就要将身体拉起来,我一狠心,在水里深吸一口气,瞬间,水从鼻子里、嘴巴里一股脑涌进去,呛进肺叶。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脑海中最后只残存一个想法:希望电影里的说法是对的,在梦中死去的人就会在现实中醒来。
“您好,已为您检查完毕,寄生体已恢复健康。”又是这讨厌的语音播报声。我还没睁开眼睛确认是否已经从梦中醒来,脑海中的语音已经给了我答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我眼睛睁开一条缝,面前是白蓝交织的屋顶,几根软管正退回去。
我躺着不动,不想起来,由衷地觉得挣扎无意义,不想再白费功夫了。
“距离海球一号眼轮岗时间还有30分钟,请尽快前往海球一号监察室。”脑海中的女声可以识别我的念头,却无法识别我的情绪,在我正绝望的时候竟然不合时宜地发出另一个提示。
去吧去吧!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起身出发。
巨大的球体,如我第一次看它时一样,我却无心管它。此刻的我和周围的其他人无二,脸上的冷漠是发自内心的。
跟随语音指引,我再次进入第一次走出的蓝色房间。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头上一个水母状的头盔缓缓向我靠近,头盔下,许多触手一样的透明软管,有生命似的蜿蜒游来,伸向我头顶。
又是那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我头顶的小洞打开,触手似的软管一根接一根的伸进去。
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由头顶传遍全身,我眼前一黑,跌入虚无之中。
四
眼前的光芒一寸寸消失,明明毫无睡意的我却又陷入了梦中。一睁眼,眼前的景象让我无比惊喜,竟然是那个有环形屏幕的黑暗房间。四周的屏幕上无数的蓝色线条飞快升起,其中却有一根红线,静止在屏幕中央不动,突兀而惹眼。
我忍不住走过去,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线条,突然弹出一个文字窗口:“数据错误,系统第3次尝试修复,是否选择手动操作?”。下方是两个按钮,分别写着“是”和“否”。
我显然不知道如何进行手动操作,轻轻地点了一下“否”。窗口消失,红线却依旧静止不动。看了一会儿,我突然回过神来,现在哪里还有时间探索这个,应该马上出去,寻找我第一次做梦进入的那个房间。
我穿门而出,来到一望无尽的走廊上,蓝色的门一字排开,外表毫无区别,不知道哪个才是我出来的门。我探头进入对面的门里,黑暗中央一个年轻男子静静躺着。我蹲在他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男子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似的一动不动。
我加大力度摇晃着男子,原本只是试试,可哪知道男子突然睁开眼睛,着实吓了我一跳。
“靠!吓死我了!”我拍着心口,平息着剧烈的心跳。男子虽然睁开了眼睛,却不能动,只是死死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惊恐。
“你是谁?不能说话吗?”我问了一句,男子眼中的俱意丝毫不减。我突然想起自己那个梦,每次在梦境中醒来时也是这样,浑身不能动,无助地直面黑暗。
“铃铃铃……”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铃声,我闭上眼睛仔细地听着,那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周遭的黑暗中渐渐的有其他声音响起来,窸窸窣窣,越来越近,是一阵噪杂声,那么熟悉而亲切。
我猛地睁开眼睛,黑暗的房间已经消失,眼前却是一间卧室,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急促的声音吵得我无法思考。我伸手拿过手机,关闭闹钟。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
手机屏幕渐熄,映出一张脸来,是刚刚黑暗中看到的男子。我急忙连滚带爬地下床,冲进卫生间,镜子里果然映出清晰的一张脸,和刚刚的男子一模一样。
我慌了,冲到阳台上望出去,面前是熟悉的世界,远处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楼下也有人走来走去,耳边传来熟悉的说笑声和孩子们的嬉笑。这的的确确是我熟悉的世界,却不是A城,我急忙冲进卧室去拿手机,拨通熟悉的号码。
程程略有疲惫的声音自听筒那边传来:“你好,请问哪位?”
“程程是我,阿文!”
电话马上被挂断,再拨过去,已然被拉黑了。我手指颤个不停,又拨通大志的电话,“喂,大志吗?我是阿文!”
“你TM的谁啊!脑子有病吧!这个时候打电话来骗人,TM的骗子死全家!”电话那头是大志的叫骂声,卯足了力气,似乎要冲破手机来给我一拳才解气。
“大志,你冷静一下听我说,我真是阿文!”我打断大志的骂声,急忙辩解了一句。
“老子还是你爹呢!滚!”大志又骂了一句挂了电话。我不放弃,想了想,决定给大志打一个视频电话。刚拨通电话,大志转眼就接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屏幕里就传来大志的叫骂声。
“你个孙子还有胆打视频电话,你撒泡尿照照看自己长什么样子不行吗,还上来就说自己是阿文,这TM才是阿文呢!”
大志骂够了,将手机转了个方向,一个男子出现在画面中,头发乱糟糟地正对着镜子发呆。男子穿着黑色的睡衣,右肩的位置被烟头烫了一个洞,大志又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男子的脸就在镜子中映出来。
我瞬间呆住了,熟悉的脸、熟悉的衣服、熟悉的卫生间,手机屏幕的人除了我还能是谁。耳边似乎又传来大志的叫骂声,可我却无心再听,屏幕里的“我”对着镜子发了半天呆,然后开始洗脸、刷牙,和我每天的早起上班的流程一模一样。
大志举着手机骂了半天,见我不回嘴,似乎觉得有些没意思,正要挂电话。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出声阻止:“等等,大志,我再看下那个人。”
“你脑子有病吧!”大志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挂电话。就在电话即将挂断的那几秒钟,我清楚地看到屏幕中的“我”转过身来,眼中仿佛没有看见大志,也没有看见手机屏幕一般,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对门外喊道:“程程,你看见我剃须刀了吗?”可是剃须刀就摆在洗手台上,我隔着屏幕都看得到。
屏幕瞬间熄灭,我呆在原地好一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在我发呆的时候,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屏幕上却备注了一个奇怪的名字:17号。我狐疑着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语气慵懒魅惑,让人听了几乎酥到骨子里去。
“亲爱的,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这么久了也没个信,不知道人家有多想你,你猜猜我昨天晚上做梦时梦见谁了?”
我攥着手机,却无法回答,我不确定现在是在梦中还是清醒过来了,“我……”我支支吾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电话那头一阵娇笑,“你讨厌啦,怎么一猜就猜得到。”
“我还有事!”说完我不等电话那头反应,急急忙忙挂了电话,顺手翻了翻手机的通讯录,有很多数字编号的联系人。最近通话的人也都是数字编号的,我试着挑了一个号码打回去,对面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接通了电话。
“这么快就想我了吗?”声音软软糯糯的,似乎是个萌妹子。
“不好意思!”我说了一句,立马挂了电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这些数字编号的联系人都是女孩子?我立刻又拿出电话试了试,果然不错,看来这张脸的主人是个花花公子,我照着镜子,又想起黑暗中的那张脸。
手机上的定位显示这里是C市,离我所在的A市很远,坐飞机过去也得三个小时。我慌乱地换下了睡衣,在诺大的房间里翻找出一些现金,打算起身去机场。可刚换上鞋,突然一阵眩晕,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头疼,仿佛整个头要裂开了似的。
我抱着头跪在地上,疼得一步都动不了,突然脑海中似乎白光一闪,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又恢复成了无尽的黑暗,我身旁那个男子已经陷入沉睡之中了。我急忙爬起身又摇了男子两下,男子没有再次醒来。
蓝光勾勒的门还在,我走出门去,走廊上也没什么变化。虽然短暂,但是我刚刚的确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中,虽然不是以我自己的面貌出现,可那个世界是真实的,我看得见太阳、吹得到风,感受得到痛,绝非梦境。
想到这,我突然定住了,如果以此为标准的话,那么那个蓝色波浪形的城市,那群面无表情的人们也应是真实存在的,唯一的梦境和虚幻仅仅是这个黑暗中的世界而已。
那我是如何在两个世界中穿梭的呢?难道人可以在梦境中穿越时空不成?我仔细想了想,脑海中没有任何相关的知识储备,只跳出一部又一部的网络小说,言之凿凿地肯定道:“能!”
眼前不远处就是画着蓝环的门,可我还不想进去,我想试验一下我的想法。于是我又转身另一道门中,黑暗中央,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我蹲在男孩身边,轻轻地拍拍男孩的脸,他不动。
我却不想放弃,于是更用力地摇了他两下。男孩似乎是感觉到了一般,瞬间睁开眼睛,和之前的男子一样,男孩只是睁着眼睛,浑身动弹不得,眼中是同样的惊恐。
“对不起了!”我心里默念了一声,在男孩身旁躺下,紧紧握住他的手,不知能不能给他一丝安慰。闭上眼,我静静等着,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听到一声大喝:“李浩鑫!”
我浑身一激灵睁开眼睛,猛地坐起来,面前是一间教室,一群年轻的面庞正盯着我看,脸上或多或少地带着些戏谑的笑。讲台上一个带着眼睛的中年妇女正对我怒目而视,见我懵懵懂懂的样子,她更生气了。
“李浩鑫,站起来!”从大家的视线判断,看来我就是李浩鑫了,于是我站起来。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晚上不要玩手机,上课时老打瞌睡怎么学习,你来说说这道题的答案。”
“老师,这是哪里?”我急忙出口问道,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声。
“看看,都睡迷糊了,连在哪都不知道了。”老师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是教室,是不是当成你家床了?”
“我的意思是这是哪个市?”我焦急地问道。
老师却不说话了,神色不明地看着我,一时也拿不准我到底是装的,还是认真的。“DM县。”身后一个调皮的孩子说了一句。这个县城是什么地方,我没听过,“哪个市呢?”我又追问了一句。
“D市。”那孩子似乎和我十分要好的样子,认真回答我的话。D市离C市很近,坐高铁只要一个小时。我看到了希望,急忙想跑出教室去。可讲台上的老师却一个侧身拦在我身前,眼神中满是关切的神色。
“你去哪?”
“老师,我有急事,先走了。”我从她身边挤过去,却被她一把拉住,“你今天怎么了,别走,跟老师去趟办公室。”
老师办公室内,刚刚的老师又叫了两个老师守在我身边,生怕一个不留神我就跑了。我坐在椅子上心急如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像早晨一样再退回黑暗,可是又走不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办公室门被“嘭”得一声推开,一个黑着脸的中年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被老师们包围的我,直冲我而来,嘴里陪着笑。
“高老师,这孩子是不是又闯祸了?”一边说着,一边瞪了我一眼。
“你先别着急哈!李浩鑫上课睡着了,叫醒了之后就一直有点怪怪的,还一直闹着要出去。我这才叫你来,主要是跟你沟通一下孩子的精神状态。”高老师语气和缓地说道。
“能借我点钱吗?我要去C市。”我突然开口,向身边的男子请求道。男子听了火气直冒,伸手狠狠地拍了我后脑勺一下,“上课睡觉你还有功了,还要钱!”
头上挨了一巴掌,虽然不疼,但脑袋却嗡嗡地响,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又回来了。我抱着头,挣扎着跪在地上,耳边依稀传来老师和中年男子的惊呼声,声音越来越远,脑海中又是一道白光,再睁开眼,又是熟悉的黑暗。
我站起身,果然,在一道道门内的房间中,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但是只能以门里人的身份回去。我突然记起来,当初,我也是从这样的一个房间,这样的一扇门里走出来的,只要找到我的房间,我就能回去。
从男孩的房间里走出来,走廊上却有刺眼的白光不停闪烁,和我第一次进入环幕的房间时看到的一样。
“难道出什么问题了?”我紧张起来,朝那扇有圆环的门跑过去,刚冲进去,就看到房间里白光闪烁更甚,屏幕上那条静止的红线并未消失。难道是我处理的方式不对?
我走近红线处,伸手点击了一下,又弹出文字来:请选择是否手动操作,底下是两个按钮。我犹豫了几秒,最终按下“是”。原以为会出现什么不得了的复杂步骤需要操作,哪知道只不过又弹出一段文字而已:是否强制目标下线?底下同样出现“是、否”两个按钮。
我想了一会,伸手按下了“是”。不过轻轻一点,屏幕上的文字连同静止的红线都消失不见了,蓝色的大屏恢复如初,满屏蓝色的线条升得飞快。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这一下轻轻的点击,究竟抹掉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房间内的白色闪光并未消失,反而越来越亮,我只能闭起眼睛。再睁开时,面前是一条条软管触手,和刚刚摘下的水母状的头盔,又回到那个诡异的世界了。
五
有了先前的想法做铺垫,这次我仔仔细细地将房间里每样东西都认真看了一遍,墙体的材质,椅子的结构,都那么陌生而奇特,连细微之处都看得清楚,果然我分析的没错,梦境里又怎么会如此具体详细地搭建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呢。
显然,这不是梦,而是经由梦为通道连接的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广场中央一排蓝制服的人站在一起,正在向蔚汇报着什么。蔚说过,她是区域管理员,或许我也该去向她汇报工作。想到这,我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着,朝蔚走去。
刚走了两步,两个身穿浅蓝色制服的人推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箱子走过来,箱子里装满了一堆黏糊糊的东西,像是什么水产,也许是加工食物的原材料吧!我只略瞟了一眼,丝毫没在意,朝蔚走过去。
队伍中第三个位置留空,我猜想那应该是我的位置,就赶忙站过去,果然两边的人都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请给出监察反馈!”蔚还是一贯冷冰冰的神态,点亮手环上的屏幕。
“海球一号眼克莱因,一切正常。”第一个男人说道;
“海球一号眼青,一切正常。”第二个人是个女人,也跟着说道。
轮到我了,我已经在心里揣测了很久,监视那个黑暗中的环幕估计就是这些人的工作,而我却在环幕上看到过数据异常,是否要汇报呢?我打不定主意,汇报之后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我也跟着说了一句:“海球一号眼纳户,一切正常。”
7个人中多数人都汇报了正常,只有第七人汇报道:“大面积数据异常,已经按照海球管理条例第九条,引用场景4进行多区域强制下线处理,下线数量53122只。”
我听得不明所以,心中暗道还好我没有说自己也发现了数据异常,否则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明,海球管理条例,场景4,听起来十分具体。
蔚听过了汇报,也没发表任何看法,甚至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说,转身走了。身边人也立即散开了,仿佛习以为常,本来就该这样一般,倒是我傻傻地一个人还站在那显得很突兀。
我应该是已经下班了,该去哪看看呢?我这才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世界,观察它和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不同之处。不得不说,这是个赏心悦目的世界,天空湛蓝而清澈,建筑设计风格前卫却又极具美感和想象力,不像一座城市,倒像一座大型的主题公园,而它的主题,我想,是海。
街道上没有情绪的人们不再显得怪异,反而让人觉得新奇,当我意识到这里不是梦境,而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后,就突然觉得无论这里有什么稀奇的世界观都不足为怪了。
脑海中的语音为我规划出回家的路线,这一次我却没有乘坐胶囊飞艇,而是选择步行,一步一步、一眼一眼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又去听了一回下沉广场的海螺音乐,又去看了一回色彩碰撞的电影。让人觉得心灵正在被这个世界洗礼,渐渐归于安宁。
回家的路上,我再看那些貌似木讷无趣的行人,想着或许那一张张呆板的外表下,都暗自隐藏一颗激情澎湃的心吧。
这一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着窗外的城市在夜色中泛着微微的荧光蓝激动不已。人类倾尽所能去探索外太空,想寻找其他生命体,而在这个梦境通道的彼端却生活着一群与自己如此相似的种族,我情不自禁地想着披露这个巨大的发现会给全人类带来怎样的变革,眼皮却越来越沉,渐渐睡去。
这一次,梦里没有黑暗,没有程程,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高台上,接受全人类的顶礼膜拜,快乐的心情从梦里延伸出来,我咧着嘴笑个不停,口水流得枕头都湿了。
第二天,脑海中的语音将我唤醒时,我心中满是期待,连盘子里的面块似乎都好吃许多,我一边吃一边哼着小曲,脑海中的语音响起:“已为你识别相似曲调,是否播放。”
“播吧!”我开口说出声,话还没说完,脑海中已经响起轻柔的音乐声,这种听音乐的感觉真妙,仿佛那调子是从心里奏响的,透着一股亲切感。
依旧去海球一号工作,一路上遇见擦肩而过的行人时,我总忍不住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笑脸,人们却目不斜视看都不看我。偶尔遇见穿制服人的会停下来问一句:“纳户,请说明是否处于周期中?”
“周期已过!”我轻车熟路地回答一句,那些人便不再细问,转身走了。在环形广场见到湖时,我还轻声地打了个招呼:“早!”湖似乎顿了一下,多看了我一眼,却没说话,自顾自走了。
我来到监察室,坐在椅子上,屋顶开了一个洞,一个水母状的头盔自洞中出现,带着诡异的触手,伸向我头顶。这一次我倒没有太多害怕,强忍着不去想头上的“脑洞”,安静等待触手连接。
触手伸进大脑,我骤然从明亮的监察室跌进黑暗的房间中。我毫不犹豫地起身,回忆着自己第一次走出房间的前进方向,转向右手边,一扇扇门检查起来,一边在心里默数所经过门的数量。
走廊似乎没有尽头,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可是一间空房间都没有,我心里不禁怀疑起来,我第一次走出那扇门时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吗?我定了定神,又继续向前走去。
再次沉默地走了好久,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十字路口。以前绝对没见过十字路口,这点我十分确定。这么说我的房间就在我刚刚经过的路上?是我一时大意疏忽了?我掉转头,沿原路折返,再一一检查一遍。
直到蓝色的圆环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一间空房间。早上的高兴劲儿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甚至有些沮丧起来。找不到我的房间,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再也回不去了呢?
我疯狂地朝走廊深处跑去,跑了几十步又突然停下来,“就算借用别人的身体,我也要回去看看。”我打定主意,转进旁边的一扇门里。门内的黑暗中躺着一个女孩,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样子。
“对不起!”我在心中默默地说了声,蹲在她身旁,轻轻推了推她,没想到只推了一下,她就醒过来了,女孩睁开眼睛,却没有紧张恐惧的神色,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查看四周。
我并肩躺在女孩身旁,握着她的手,慢慢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眼前有光,这才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精致的卧室,浅色系的装饰充满浓浓的少女感。
我坐起来,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照了一下,是刚刚女孩的样子,看了下手机上的定位,竟然是A市,我喜出望外,冲下床拉开窗帘,视线越过层层高楼,一眼就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厦,那是A市的地标建筑。
顾不得许多,我马上换了衣服出门,叫一辆出租车,朝我心中熟悉无比的地址驶去。心里各种念头闪个不停,我曾在和大志的视频通话里看到过自己的样子,而我明明走出了那个房间,为什么现实中还会有一个我呢?这就是传说中的灵魂穿越吧!
来到熟悉的小区,我轻车熟路地朝家里跑去,站在门前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回应,我急忙掏出电话拨打自己的号码。
手机响了很久后终于有人接通了,是程程有些嘶哑的声音:“你好!哪位?”听见程程的声音,我鼻子忍不住一酸,她这段时间为我受了不少苦吧!
“呃,那个,我……”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体所属的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好带过不提,向程程问道:“呃,那个阿文在吗?”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一声低微的抽泣声,声音虽然小,可我却听得真切。“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吗?”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文,阿文他昨天去逝了。”程程强忍着抽噎声,回答了我的话。我一时呆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怎么会突然去逝。
“怎么死的?”我语气干干的,像是突然耗尽了生命力。
“医生说是突发心脏病……”电话那头的程程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程程你别哭,我还没死,我就是阿文!”我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自己一向健康的身体为什么会突发心脏病,只是一昧地安慰起程程来。话刚说完,电话那头却突然传来一个粗鲁的男声:“你谁啊!别拿死人开玩笑!要不是听你是个女孩子我早骂你了!”
我没死!我还活着!我心里拼命地喊着,我还好端端地行走在太阳下,我还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声音。难道是我灵魂神游太久,肉体撑不住消亡了吗?
“你们在哪?我马上过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身体里撑多久,要在回到黑暗的房间前看他们一眼才行。
“你这小姑娘怎么不听劝呢?我们在XX殡仪馆,有本事你就来!”大志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我攥着电话,拼命地冲下楼,跑什么呢?我心中涌起一阵悲哀,若是和死亡赛跑,我早已经输了不是吗?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殡仪馆的时候,大志正和一脸憔悴的程程站在门口说什么。我好想她,冲过去紧紧抱住程程。
“程程,我好想你,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程程有些发懵,倒是没有立即推开我。大志狐疑地看着程程,问道:“你朋友?”程程轻轻地摇摇头。
大志一点点掰开我抱得紧紧的双手,“小姑娘你松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大志,你相信我,我真的是阿文。”我用尽力气不肯松手,一边向大志苦苦哀求道。
大志突然松开手,神色间也没有刚刚的客气模样,冷冷地看着我说:“刚刚打电话的就是你吧!”
“就是我,我之前还给你打过视频电话,是一个男生的样子。”我急忙辩解着。
“你们还是团伙作案!干嘛的,骗钱的吗?”大志眉宇间已经有了怒意。
“大志,真是我,我还记得我跟你说自己做的噩梦,是你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的。”
哪知这话一出口,大志腾得一下就火了,“原来你们和那个狗屁心理医生是一伙的!还敢来阿文的葬礼上闹事,阿文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全TM怪那个脑残的心理医生!”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我突然冷静下来,看着大志问道。
“你……你!”听见我问,大志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想对女孩子动手。只把手机掏出来,放出一个视频。
视频里那个人无疑是我,我站讲台上,对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正讲解产品亮点。我不理解,这有什么问题吗?我穿越到另一个世界那天上班的时候我就曾经讲过一次,这是正常的工作内容。
可听了一会,我却突然惊恐地发现,台上的我不是在讲解产品,我在重复。每句话,每个用词,连神态动作,甚至面对空无一人的会议室还在回答问题,和我穿越那日一模一样。
接着又翻了几个视频,果然,有些是我站在走廊里面对空无一人的走廊不知和谁交谈;有些是我等电梯时明明没有电梯来,却径直向前走,被电梯门挡住了还继续原地踏步,不仅仅是话语、动作,连时间点都精确的和前一天完美重复,像卡在游戏里一直循环的NPC。
我突然想到,在我跟大志视频通话的那个早上,我在卫生间里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那么怪异,是因为那只是单纯的复制了我消失那一天的生活轨迹。
“然后呢?”我以为自己已经对一个接一个袭来的世界观冲击见怪不怪了,可此刻看着视频中自己的模样,心中仍然大为震撼。
“然后昨天早上的时候,睡梦中的阿文就再也没起来过。”程程泣不成声,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我……”我刚说完一个字,突然眼前一黑,转瞬间,已在黑暗的房间中醒来。
六
女孩静静地躺在我身旁,又陷入沉睡之中。我不甘心,明明自己已经可以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从前的生活,又怎么能在关键的时刻放弃呢!我边道歉边大力摇晃女孩,闭着眼睛的女孩,像个毫无生机的人偶,任我推搡。
过了好久,女孩终于再次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眼中能看到真切的恐惧。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再次躺在女孩身边,握着她的手上增加了几分力气。闭上眼睛等了很久,终于如愿在现实中醒来。女孩的身体坐在一辆出租车中。
“停车!”我急忙说道。
“这是高架上,不能停车!”司机语气里有几分不满。
我四下看了一下,已经走出来好远了,偶然间视线略过后视镜,突然看见我的脸上,不,应该是女孩脸上满是泪水。我伸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心中万分愧疚。
“师傅,掉头回去,还回刚刚的殡仪馆去。”
“行!节哀顺变啊姑娘!”司机似乎也看到了我的泪水,轻轻地安慰了一句。收音机里传来新闻的声音:“据统计,XX国昨晚发生的8级地震已造成53122人死亡,后续的救援还在进行中……”我神经一跳,这个数字似乎很耳熟,对了!是昨天的汇报,和第七位海球眼报出的数字,竟然一模一样,难道说两个世界之间有什么神秘的联系吗?
正要让司机把新闻声音放大一些时,眼皮却越来越重,面前的世界一寸寸消失掉,黑暗再次袭来。
黑暗中我坐在女孩身边,看着她的睡颜想起她满是泪痕的脸来。独自一人陷入无边的黑暗中那种无助的感觉有多深刻我了解,可我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
我想了很久,没有再叫醒她,起身出门而去。门外的走廊上白光闪烁,越来越急,我已经有了经验,知道这是“下班”的信号,用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来说,或许叫下线更贴切一些吧!
我步履沉重,心中的问题越堆越多,可解决的办法却是一个都没有,只能再次回到环形屏幕的房间中,等待下线。
刚出了监察室,就看见蔚正在门口等我,我没说话,等着她先开口。
“纳户,从明日调岗为海球三号眼。”
“不行,我……”刚要开口反驳,就看到蔚沉静如水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地盯着我看,而广场中央,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人也看过来。我立即闭了嘴,机械地回复一句:“收到!”就转身走了。
想起刚刚在出租车上听到的新闻,我心中揣摩着第七个海球眼所说的话。“到底什么才是条例9和场景4呢?”想法刚冒出来,脑海中的语音立刻响起。
“海球管理条例九中的场景4,指高强度地震。”我突然停下,原地不动,脑海中的乱麻似的理不出头绪,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和现实世界中的事件如此贴合。
“那强制下线又是什么意思呢?”我脑海中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冒出来。
“强制下线指强行结束海球内本体的生命周期。”语音解答我的问题。
“什么是本体?”
“本体就是你。”语音给出了一个更让人费解的答案。
第二天我依照指令来到海球三号,除了位置不同,广场、陈设和巨大的球体,与海球一号并无区别。我来到监察室中,接入水母头盔上的触手,进入一间同样的环形屏幕房间中。
不同的是屏幕上到处是红色的线条,屏幕中央提示:“大面积数据异常,请按照海球处理条例处理。”文字之下,出现了几个按钮,从场景1一直到场景20。
这里是另外一个海球,不知道经由这里的设备能不能连上现实世界。
没有理会屏幕上的提示,我走出门去,穿过走廊进入对面的门内,黑暗中央躺着个老头,竟不是那个花花公子了。我来到老头身边推了推他,老头瞬间就睁开了眼睛,浑浊的双眼似乎是见惯了世事沧桑,没看出恐惧和惊奇,仅有几分麻木。
我拉着老头的手与他并肩躺在一起,闭上眼睛,等待光芒来临。过了没一会,马上感觉眼前有光,我急不可耐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屋顶,但又和平常的屋顶有所不同,身下有轻微的晃动,我想起身,可浑身筋骨没一处不疼的,我缓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爬起来,关节处像是生了锈一样,透过小小的窗子看出去,一眼就看到的茫茫无尽的水。
这是在海里?我走出门,果然自己正站在船上,近处还有几艘差不多大小的船停泊着。站在船头望出去,这里似乎是在海中央,四面视线的尽头都是无边无际的海。几艘小船,为何要停在海中央呢,回头再看船舱,一应生活物品俱全,似乎是住在船上。
近处的几艘船甲板上还晒着衣服,莫非都住在船上吗?我在船舱中翻找着,看看有没有一些文字资料显示我们在哪。翻了一阵倒是找到一本世界史。随手翻看了一下,我有了一个大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全是水的星球,水覆盖着星球表面,自人类出现以来都一直在水上建造城市,或是以船为居,这个世界除了地貌与地球不同,关于人类起源和发展的描述竟如出一辙。
经由梦境中的黑暗,又连通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更像是地球的平行世界一般。翻了好半天,我有些体力不支了,坐在甲板上喘着粗气,隔壁船上,一个中年男人走出船舱,笑呵呵地和我打招呼。
“刘大爷,这么早就起来啦!”
我陪着“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只是我这个身体现在喘得厉害。顺势躺在甲板上,我闭上眼睛,等待睡着,可是这次入睡却很慢,我又慢悠悠地踱到船舱里,窝进沙发,打开收音机助眠。
收音机里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正在播报新闻,讲述世界上一场大规模传播的传染病造成的严重后果,接下来是一连串数字,介绍世界各国的死亡人数。不同的世界,却遭受着同样的不幸,一阵伤感袭上心头。不知不觉间我渐渐有了困意,慢慢地进入梦中。
又是熟悉的黑暗,我从老头身边爬起来,给老头举了一躬道谢,起身出门。走廊上已然有白光在闪烁,我只好返回环形屏幕的房间中,屏幕上数据异常的提示还在,我没有理会,径直下线。
环形广场上,同样是7个人并排站在一个中年男人面前,男人胸前的屏幕上显示“普鲁士”。我站在队伍的末尾,听前面的人汇报。
汇报内容很相似,大面积数据异常,按照海球管理条例九,引用场景1进行多区域强制下线处理。最让我诧异的是,他们报出的下线数量,竟然和我在收音机里听到的传染病死亡人数一致。
“条例九,场景1是什么?”我在脑海中提出问题,果然语音给出了我意料之中的答案:“场景1指传染病。”难道所谓的海球眼,是监视别的世界的人,然后再用一些非常手段杀掉他们吗?想到这,我心中不禁泛出一丝恶寒。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七道冰冷的视线投在我身上,我强忍着胆怯,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海球三号眼纳户,一切正常。”他们毫不怀疑,听我说完立即就散了。
我一转身,正看着一群身穿浅蓝色制服的人运送一箱又一箱黏糊糊的东西经过,仔细一看,有些眼熟,像是……像是“海鞘”。
“这是什么”我脑海中提问。
“本体。”
“什么本体,哪来的?”
“海球三号。”语音的回答十分简短。
我连忙抬头看向广场中央的巨大海球,本来应该是通体蓝色的海球竟有些浑浊,我仔细盯着看,原来竟是我想错了,海球本身是透明的,而蓝色则是一只只吸附在海球内壁上的海鞘发出的荧光。
“球里面都是‘海鞘’?”我问。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海鞘’,海球中生物为本体。”语音答。
“什么本体,寄生体的,如果海鞘是本体,也就是说海鞘寄生在我身上?”我有些激动。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海鞘’,你是否要问本体寄生在人类身上?”语音回答。
“好好好,按你的说法来,也就是说我是寄生体,本体寄生在我身上对不对?”
语音停顿了几秒中,缓缓说出答案:“你是本体,你寄生在人类身上。”
短短的几个字,却仿佛雷霆万钧之势,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什么意思,我是本体,我,是海鞘?
“对不起!我不理解‘海鞘’。”语音声又重复了一次。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有那么几分钟什么想法都没有,像是瞬间清空了全部的储存资料。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回过神来,盯着广场中央的巨大海球。
“海球,什么是海球?”
“海球别称幻想世界,是交互式思维平台,无寄生体的本体连入平台中,上传思维,进入幻想世界。”语音播报声音温柔平和,可每一句都似利刃般刺在我脆弱的神经上。
“人类呢?人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人类是寄生体的别称,灵长目,性情温驯,智力较低,是自然界中最适合本体寄生的生物。”每次听到“寄生”两个字,我的心中总忍不住狠狠地抽痛一下。
“本体是怎么寄生的?寄生在大脑里对不对?”结合自己之前的遭遇,我已经慢慢地掌握了情况。
手环上投射出一个全息屏幕,为我展示着泛着莹莹蓝光的海鞘,被放在人类大脑里的过程,海鞘身上延伸出许多细小的触手,和大脑里的神经元相连接,大脑多余的部分即被切除掉。
海鞘成了人类的大脑。
看着海球内壁上吸附的密密麻麻的海鞘,我心中一阵悲凉,什么地球、什么世界、什么家人感情,不过都是这只小小生物的幻想。
浅蓝制服的人推着最后一箱海鞘经过,我看着玻璃箱里黏糊糊毫无生机的生物,很难认同那就是自己的本体。
“强制下线!”我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强制下线要怎么操作?”
“强制下线,是将有问题的本体强行从海球内壁上剥离,回收处理。”语音很快回答了我的话。
我大脑飞速运转,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强制下线过一个数据,再结合黑暗的走廊中原本属于我的房间竟不翼而飞,人类的世界中的我毫无缘由的突然去逝了。许多记忆的片段在我脑海中划过,逐渐连成一片,呈现出一个残酷的事实:我可能亲手将自己杀死了!
可我的思维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思维可以离开身体,并转化在别人身上。在人类世界,我只是一个平庸不起眼的存在,或许作为一只海鞘来说,我竟是特别的。
我跌坐在地上,浑身力气似乎被抽干了一般,久久动弹不得。一个浅蓝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我抬头,是湖。
“纳户,请说明寄生体健康状态,是否需要医疗服务?”
我看着湖的脸,仿佛第一次看到一样,那是一张清秀漂亮的脸,而脸背后呢?这张脸并不是“湖”,那只寄居在她大脑里泛着幽蓝荧光的海鞘才是。
环形广场上人来人往,在我眼里他们却都化身为一只只海鞘,幽浮一样的飘来飘去。
“我要逃离这个地方!”我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飞快地爬起来,撞开了挡在我面前的湖,没命似地逃走了。
七
语音为我叫了一辆胶囊飞艇,我缩在飞艇角落里,没心情再去看窗外的风景。恍惚间感觉飞艇行进了很久很久,脚下是一片密林,树木参天,隐藏着未知的狂野。
“降落!”我发出命令。
小小的胶囊灵巧地穿过层层枝叶,落在地面上。林中很暗,阳光被繁茂的树冠挡在外面,树下是一派神秘的幽境。我从胶囊飞艇中出来,朝林中走去,林中的静谧让我舒心不少。
森林、树木,我不是没见过,又或者说,我真的见过吗?海球内的幻想世界毕竟是假的,我们精彩地活过一生,到头来一切都是泡影。
林中的空气的味道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粗糙的树皮摸起来也与平常无异,我在林间穿行前进,面前的树丛中却突然一动,有什么东西跑开了。我只当是林中的小动物,并没有介意,自顾自地向前走。
穿过丛林面前是一条山涧,水流清澈,敲击着石头叮咚作响。我蹲下身想掬起一捧水来解解渴,突然脚下一滑,一头栽进水里。我是个地道的旱鸭子,水虽然不深,但突然落水还是让我吓了一跳,手脚并用地扑腾了两下。
突然感觉身边一个人跳进水里,一把将我拉起来,我抹干净脸上的水,一眼就看到一个赤裸的身体,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一张纯真可爱的脸正对着我笑得开心。
笑容,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中看到的第一个笑容,那么亲切美好,让我一时忘记避讳,紧紧地抱住她。女孩轻轻地拍拍我的背,并没有介意我的失礼之处。我回过神来,急忙松手,转过头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连声道歉。
女孩却又跑到我的身前,仍旧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急忙脱下自己的制服又解下裤子递给她,浑身只剩衬衫短裤。女孩拿着衣服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咬了几口,嫌弃地扔了。
我有些不理解,急忙捞了回来,又在水里涮涮,再次递给她。我以为她是不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可女孩还是不接,开心地玩起水来。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我是阿文!”我侧着头不敢看她,女孩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了我一阵,还是不说话,然后亲昵地靠上来。我突然想到,脑海中语音对人类的介绍,于是尝试着问了一下:
“人类中存在没有被寄生群体吗?”
“有的,自然界中生活着许多野生的人类群体,尚未被本体寄生。”语音快速回答了我。
我看着面前眉目生动的女孩,她应该就是一个纯正的人类,会哭、会笑,有感情,但智力不高的人类。在其他被寄生的人的眼里,她或许和自然界中其他的动物没有区别吧!可在我看来,她才是我的同类,一个纯真无暇的人类女孩。
我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着,示意她正确的穿法,可她却不懂,一昧地看着我笑。没办法,我只好亲自动手,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衣服给她穿上。她懵懂而不知所措,却没有任何的反抗,“灵长目,性情温驯……”我突然想起这句关于人类的描述,心中涌起无限悲哀,温和、善良、纯真,多么美好的一个物种,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我拉着女孩上岸,她把我当成了同类,对我十分信任依靠,任我牵着手。被冷水一浸,心中的烦躁和郁闷淡去很多,我坐在溪边沉思,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头疼得很,毫无头绪。
女孩在周围开心地跑来跑去,身材瘦小的她穿上我宽大的制服很不协调,裤腿拖在地上,却丝毫不影响她灵活的身手,几下就爬到树上去了,没一会抱着几个果子跑回来,大方地分给我一个。
没有文明加持的人类,却深谙自然界中的生存之道。
我跟着女孩生活在丛林中,每日爬上爬下,风餐露宿。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我苦不堪言,可女孩却如鱼得水,觅食、打猎样样得心应手,我仍是一个寄生者,靠女孩才能在自然界生存。
我给女孩起了个名字,叫“黛”,或许是因为她眉宇间舒展的弧度,让人不由得想起晨雾中飘渺的远山。我一遍一遍地叫她,向她解释这是她的名字,终于在很多天之后,在我轻生喊“黛”的时候,她会立刻笑着跑向我。
我拼命地控制自己不去想程程,不去想父母,不去想大志,把那个虚幻世界的种种尽数抛诸脑后。更不想回到城市中,摒除感情的活着,虽然我的本体是一只海鞘,但我想做人,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下去。
我和黛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前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我想,浪迹天涯也未尝不是一种美好。
在森林里游荡了一个多月,我们无意中闯入了一个人类的聚居地。大约有二三十人生活在一起,他们见了外来人丝毫不排斥,一个个好奇地围过来,仔细地嗅着我和黛身上的味道,亲热地拿出水果、食物来与我们分享。
每个文明都是这样发展起来的,群体聚在一起,互通有无,互相取长补短,族群日渐壮大,走向社会化。我甚至想,或许我可以带领真正的人类文明崛起。
我和黛成了这个族群的一员。我尝试教给他们一些最基本的文明法则,比如钻木取火,比如用树叶和草遮挡自己的隐私部位。可是收效甚微,无论教了多少次,他们还是学不会,他们是这天地间最自由的灵魂。
族群没有固定的居所,跟随食物和水源随时迁徙。经过长时间锻炼,我的体能和觅食能力也有所提高。虽然和黛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其他人找到食物都会和身边的人分享,因此生存不成问题,这短短两个月,是我人生中最放松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夜里,我躺在草坡上,身旁的黛早已睡去,半空中风轻轻地摇,树冠错漏出一丝缝隙,漫天繁星璀璨的光芒挤进来。我看得出神,突然,视线里几道明亮的光点飞速划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光点划过的轨迹比流星低很多,我立刻警觉地起身,轻轻将身边的黛叫醒。黛不气不恼,揉揉眼睛后,没一会又开心地笑起来,跑来跑去地追身边的萤火虫。远处森林里,几束光缓缓降落,照亮久不见天日的大地。
不详的预感愈加强烈,我冲进人群里,连推带喊地叫醒人们。醒来的人们看见光芒,竟然很好奇,试探地想要靠近。
“别过去!快跑啊!”我拦在人们面前,拼命阻止。他们不懂危险,更不明白我的意思,有蹦蹦跳跳玩闹的,有不理会继续往前走的,还有几个还学着我,吱哇乱叫起来。
光芒落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朝这边走来。可身边的人们毫无危机意识,乱作一团。
“跑啊!”我喊得声嘶力竭,推搡着他们,可没人懂我的话。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我只好捡起一根棍子,挥舞着朝他们冲去,嘴里大喊:“走啊!快走!”
人们突然安静下来,眼神中隐约有惊恐之色,开始迟疑地后退,黛也不玩了,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我。我更加暴怒地喊叫着,手中的棍子打得树干噼啪作响。这一招果然奏效,人们害怕地躲闪,看着发狂的我骤然靠近,这才掉头飞快跑进密林中。
我回头看,背后几道刺眼的光芒照来,隐约可见光芒背后的人影。人群逃走了,可黛却还站在原地,呜咽地低声叫着,不肯离去。
“走啊!”我举着棍子朝她冲去。
可黛只是后退几步,仍回头看我。我捡起一块石头,朝黛身旁的方向扔过去,石头撞在树干上发出一声巨响。黛害怕地闪开,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朝林中跑去。
身后的人已经来到跟前,人们逃走地方向也看不到任何人影,我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来人将刺眼的强光移开,其中一人说道:“请表明身份。”
“海球三号眼纳户。”我无力地回答一声。
“请说明为何妨碍捕获寄生体,请说明是否处于周期中。”中间的男人又继续问了两个问题。
“周期已结束。”我只回答了其中一个,我无法向他们说明自己为什么救人,怜悯、同情、善良这种词对于没有感情的他们又有何意义呢?
“是否遇到危险,请说明本体与寄生体健康状况。”还好中年男子并未继续追问刚刚的问题。
“并无危险,一切正常。”我回答得心不在焉。
几人转身离开,中年男子则站在原地等我跟上去,我犹豫了一下,只能跟上,并未留意到男子似乎向森林深处看了一眼。环形艇停在树木上空,我跟着几人进入升降梯。环形艇飞速划过夜空,驶向微蓝的城市。
环形艇朝海球三号驶去,落在广场中央。我走出升降梯一抬头,却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蔚和湖站在人群前头。见我走出来,人群不约而同地向前走了几步,莫名地带来一股压力。
“纳户,请说明为何擅自离岗,是否遇到危险?”蔚率先开口说道。
“没有。”我呆呆地低着头看着地面,情绪低落。
“请说明你是否为海球一号中的本体。”湖突然说了一句。
我瞬间抬起头,瞳孔里满是震惊之色,“你,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我研究过你的语言体系,和反常的行为动作,符合系统为海球设定的世界观中的语言、行为模式。”湖继续说道。我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从上次我和湖说了一声“早!”之后,湖似乎总是在若有若无地观察我。
“是,我叫阿文?”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再抵赖了,大方承认道。
“请说明你是如何进入纳户大脑的?”蔚继续问了一句,其他人都盯着我看,对我刚刚说的话后脸上一丝讶异都没有,或许有吧!或许他们心中早泛起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仍然平静无波。
“我在黑暗中醒来,看到了逃出虚幻世界的大门。”我说。
人们还是没反应。过了好一会,蔚才继续说道:“海球三号眼纳户,与海球一号眼克莱因,共同进入双人监察室。”话音刚落,叫克莱因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我身边,看来我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跟随克莱因一起,来到海球三号的一间特殊监察室,这是一间双人监察室,里面并排放着两站椅子。我和克莱因坐到椅子上,通过水母头盔接入系统中。
眼前一暗,又来到环形屏幕的房间。
“你果然不是纳户,请说明门的位置。”克莱因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脸,语气强硬地问。克莱因背后,闪着微微蓝光,门,就在他背后。克莱因见我视线在他身上飘忽不定,转头观望了一下,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请说明门的位置。”
我绕过克莱因,来到门边。克莱因随我一起转身,不知我在看什么。当着他的面,我一步迈出门去,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我想,即便如此克莱因眼中也不会流露出半分诧异吧!
无处可去,我成了走廊里的游魂。
八
对面的房间里,早就不是老头了,而是一个孩子,小小的身躯孤独地躺在黑暗中显得很无助,我经常去小孩的房间,坐在他身边,轻柔地唱些哄孩子的儿歌听,这些歌,都是我儿时妈妈坐在床边一句句唱给我听的。
此时此刻我无比地想念我的世界,想念我的父母,程程和大志。世界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可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呢?那些关心、那些呵护,那份爱,我们彼此付出真心,谁又能说那是假的呢?
在走廊中走了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为小孩唱过多少次儿歌,精神的世界没有时间流逝感。我心里默默算计着数量,一道门一道门地走进去看,挑选了许久终于选定了一个人,是个中年人,我连喊带晃,折腾了许久,男人才睁开眼镜,看见无边的黑暗和蹲在身旁的我,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目露凶光,像是要用眼神将我杀死。
我躺在他身边,轻轻地握着他的手,没敢太用力。
在水的星球再次醒来,这次我没有在船上,而是在一个房间里。我拉开窗帘看出去,面前是一个建在水上的城市,高耸的建筑映着粼粼水光,像海市蜃楼般飘渺。
一走出房间,门外的几个壮汉就立马站起来,恭敬地看着我,果然我的直觉没有错。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故意压着嗓子,说了句:“我出去走走。”
海球中的幻想世界,对我来说倒更像是一个虚拟人生的游戏。建筑间是横亘的桥梁,把一栋栋独立的大楼串成整座城市。行人们一见我都是下意识地躲开。一路走来,如入无人之境。才没走出去多久,脑海中就一阵昏沉,一转眼就在黑暗的房间中醒来了。
几次之后我总结了经验,越是难叫醒的人精神力量越强大,借用他们的身体总是维持不了多久。知道这个世界虚假的本质,我每次借用别人的身体醒来时,总是尝试去寻找一些破绽。不得不说,海球内的幻想世界做得很成功,连细微末节之处也设计的毫无缺陷。
这天,我借用一个老爷爷的身体,坐在临近城市的小船上晒太阳,潮水轻轻摇晃着船身,像坐在摇篮里,惬意舒适。
正闭目养神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海球三号眼纳户,请尽快回到监察室,我们捕获了人类女孩。”温柔的声音和曾在我脑海中出现的语音一模一样。我腾地一下坐起来,动作太快似乎闪到了腰。
语音声连续不断地播放着,左右船里的人都好奇地出来听,一脸地莫名其妙,对现实真实与否的怀疑开始在人们心里萌芽。
就这么想要抓到我吗?竟不惜牺牲掉一个海球的世界观。人类女孩?是黛?我有些急了,黛会怎么样,也会在大脑里放进一只海鞘,变成冷冰冰的木头吗?我闭上眼睛,努力想要睡去。
过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斜,我才渐渐有了睡意,终于在黑暗中醒来,我爬起身,一个箭步朝门外飞奔而去,熟练地转了两道弯,看见了环形标志的门。一进门,就看见克莱因站在那等着我,神色如常,就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你们把黛怎么样了?要是她少了一根汗毛,我……我……”我想了半天,想不出任何可以威胁他的话。
“请问你说的是女性寄生体吗?”
“是!”我的怒气消散了几分,“她最好没出什么事,没被寄生!”我又狠狠地补充一句。
克莱因看向我身后,似乎在寻找那道供我通行的门,“请说明门的样式?”
“一道蓝色轮廓的长方形门,就在我背后。”
克莱因盯着我所说的位置看了很久,突然开口问道:“请说明纳户的意识是否存在。”我一愣,自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心安理得地占据纳户的寄生体,却从未思考过消失在黑暗中纳户去哪了?
“不知道,我们在打斗中他撞在门上,消失了。”
克莱因听了十分警觉地退开几步,尽量和我保持距离。刺目的白光适时地亮起来,这是下线的提醒。
我和克莱因两个人一起走出监察室,门口早就等了一群人,可我却一眼看到了远处的黛,正笑嘻嘻地盯着巨大的海球看。黛并没有被寄生,我松了一口气。
“黛!”我喊了一声。她闻声回过头,茫然四顾寻找声音来源,终于看到了人群后的我,眼神一亮,立即飞快向我跑来,冲进我怀里,笑得开心。
周围人只是看着我们,没有出言询问,更没有阻拦。我把黛护在身后,开口问人群前的蔚:“说说你们的目的吧!你们想干什么?”
“请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源。”
蔚说完,转身就走,我拉着黛的手跟在后面,人群自动地让出一条通道。虽然他们展现不出任何情绪,但我却莫名地觉得每个人的态度都很恭谨。
城市的中央,是一座珊瑚形状的建筑,蔚带我们一路走进楼里。楼里灯光忽闪,像照进海底的阳光,随着波浪折射出万般光影。这个物种虽然寄生在人体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自己出生的那片海。
穿过重重光影,我们来到一个空旷的大厅,大厅中央一个男人正在巨大的画布上作画,颜料在他笔下化成一股高高卷起的海浪。听到我们过来,那人放下画笔转过身来,是一张年轻的脸,眉目清秀,浑身透着一股儒雅的气质。
“你好,我是源。”男人像我伸出手来。这倒是奇了,说话的方式,握手的动作,倒像是海球幻想世界中的做派。我站在原地没动,男人看出了我眼中的诧异,继续说道:“海球内的世界观,最初都是由我来设定的。”
原来如此,我伸出手,碰一下他的指尖,算是握手了。
“还没问你的名字,我想应该不是纳户吧!”男人看着我胸前的显示的姓名牌说道。
“叫我阿文就行!”
“阿文你好,我叫源。是这个世界中第一个寄生在人类大脑中本体。”
“这个世界看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成的,你不会活了很久了吧!”我眼中的诧异藏都藏不住。
“是的,久到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跟我一样,意识可以在不同本体之间游走对吗?”
源点点头,我继续问道,“海鞘,不,我是说本体,自己不能生存吗?非要寄生在人类大脑?”我瞟了一眼黛,她早就被画布和颜料吸引了注意力,自己玩得开心。源也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人类这么美好的生物,真让人羡慕啊!”
“羡慕就要去强占人的大脑,本体这种生物真是貌由心生,一样的恶心。”我顺着他的语气说了一句。
源走向黛,将手中的画笔给她,示意她去蘸颜料,黛显然不理解,拿着画笔不知所措。
“你知道我在寄生前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吗?你有试过在黑暗里醒来,却动弹不得的那种无助吗?我在黑暗中无数次地控诉造物主,为什么赋予我们这种生物思维,却不给我们可以自由活动的身体呢?就在我濒临崩溃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溺水的人类,他是我的救赎,是造物主给我的出路。”
“我试过。”我轻声回了一句,自己只是在梦里偶尔醒来,可那种深刻的无助感几乎让人崩溃,我无法想象终日生活在黑暗里该会积聚多少痛苦。
本体这种生物,生来就是一种悲哀的存在。
“我不想让任何本体再经历这种无助,于是我寻找更多寄生体,解救更多本体,又建造了海球系统,让无法寄生的本体也有安放心灵之处。”源越说越激动。
“解救一个物种,却将另一个物种推向深渊吗?”我看向笑得开心的黛,心中不忍。
“每一个物种都是自私的,自己的生存和欲望才是首位。”
我不说话了,觉得自己的立场有些可笑。自己之所以能站在这里,能看,能说,能感受世界,全都得益于数万年前有一个同类迈出了那看似自私残忍的一步。我作为一个既定的受益者,没有权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别人。
黛手上沾满了颜料,玩得兴起。我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补充了一句:“不要把一个物种的悲哀变成两个物种的不幸,如果有替代品,就放人类一条生路吧!”
“这是我们俩的目标,也是我们肩上背负的责任。”源看着我,语气坚定的说。我有些不解。
“你说过,我们是一样的,意识从一个本体转移到另一个本体,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源看懂了我的眼神,解答我的疑问。
“我要先去做一件事。”
海球一号。我在黑暗的走廊中踽踽前行,找到A市女孩的房间。温柔地叫醒女孩,安抚她眼中的惊慌。
“请你帮我传达一句话,给一个叫程程的姑娘,说我爱她,即便世界是假的,可我对她的爱却是千真万确。”
白色的病房中,女孩从梦中醒来,一脸的泪水,一旁的医生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梦中那个男人的悲伤历历在目,女孩楠楠开口:“我有一句话要对一个叫程程的姑娘说。”
我把黛送回森林去,她是自然的精灵,不该被我圈养。一望无尽的森林建成了一个诺大的人类保护区。我时常进来走走,看看风景,也看望一下我的朋友们。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会守护你们的平安。”
我总是这样说,这是一个物种对另一个物种的承诺,也是对他们数万年亏欠的弥补。
人类,请你们永葆心中的那份纯真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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