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村里的老人们说,有一夜月亮明晃晃的,要不是缺了一块,生生的就会把它当成大太阳
村东苞米地里一男一女蹿出来,顺着河沿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后面一群人叫喊着“伤风败俗”呢。
秀芬是隔壁王拐子家的,现在二十来岁的模样,不知道是王拐子太穷了还是老婆跟人跑了的缘故,这一辈子就养了秀芬这么一个姑娘。王拐子天天喝酒抽烟的,全凭秀芬拾掇屋里屋外的,倒也不显得多么窘迫,除了房子摇摇欲坠家里没件像样的衣服外,温饱倒也不成问题。毕竟还有一亩三分地的,本来地还要多点的,盈余的那些地倒寻不见了。
人人都说王拐子好福气,上辈子修的好福,养了秀芬这么个好姑娘。不但能干还招人稀罕,关键是模样也清秀。家里家外都让秀芬拾掇的井井有条,日子也慢慢过的景气了许多。别看秀芬年纪轻轻的,但也结过婚,只不过离了,是村里党政一把手的独生子强子。
这一年恰逢大旱,地里的庄稼奄头奄脑的,可愁坏了乡里乡亲。秀芬急的满嘴燎泡,下一年吃食倒成了问题,夜夜不能寐。村里是有个大鱼塘的,足足占了百八十亩地,大的很,水也足。那是村党政一把手承包的鱼塘,没人敢去抽水灌田。
那天下午阳光依旧很足,照的人眼都睁不开,一上路汗粒子恨不得摔在地上流到庄稼地里。秀芬放心不下一亩三分地,闹心的很。待她到了地里的时候,邻地里正挑着担子一棵一棵的灌着水呢。
“大军哥,一棵一棵的浇苗了哈,勤快的很嘞,管用不?”
“管用不管用的,咱不能看着它死不是,能救几棵算几棵吧。人家鱼塘里的水救的多,他可让救?救了补贴款更没有咯。”
“对了秀芬,你家的我给你灌了,活几棵算几棵吧。”
秀芬这才注意到地里湿溜溜的,赶紧陪笑,“军哥,让累着嘞,家里种的黄瓜,脆的很,你尝尝,也休息会”,秀芬边说边往大军地里走。
大军是村东头老李家的,家里也是穷的很,不然也不能这么好的孩子二十七八还没个暖被窝做热饭的人儿。
“军哥,你吃着,剩下的这点我给你挑,别看我是个女人,力气可不小嘞”秀芬挑着担头就去井边,头也不回。
大军只顾傻傻做笑,嘴里咯吱脆。
“军哥,好吃不,我天天用井水浇它呢,我爸都不舍得吃嘞。”
“好吃好吃,又脆又甜。”
话语间秀芬就把剩下的半亩来田一棵一颗的拾掇完了,夏天夜里短,太阳都没下去了,都没见有些许夜色的味道。
“军哥,担子你就带回家吧,我回家给我爸做饭了,不然饿着他又招骂了。”
言语完还未等军子开口说话,秀芬顺着河沿就回家了。凑巧路过一座洋房旁,那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村党政一把手的新房子。只见曾经的公公正在和旁人寒暄着什么,说了什么她羞羞的竟也没有听到,便见那人上了一辆见都没见过的小轿车走了,扬起了一路的尘土,染了她一身。他倒顾忌不上什么,自顾自的低着头往家里走去。
王拐子早早就倚在屋旁的槐树上乘凉了,秀芬在身边走过连眼皮也懒得抬,生怕累倒自己。
秀芬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就像她已经习惯了洗衣做饭地里来地里去一样,就像她已经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不,是被人一纸休书打发掉的女人一样。
她忘不了那一夜在自己新房里龌龊不堪的一切,比起自己曾经的丈夫甩在自己脸上的手印来,那个弄得满屋子里乌烟瘴气的女人更让她难过。难不成就是因为她太平凡,平凡到只懂柴米油盐酱醋茶,丝毫情趣都不晓得吗?还是门不当户不对?
想到这些,躺在床上的她唯有两行眼泪,就那样滑下来,一声不言语,就像她被休了卷着铺盖卷回家,还被王拐子骂一顿“不中用”丝毫不吱声一样。
她是久久闭不上眼的,已经成为习惯了,夜夜如此。脑袋里飞来飞去的画面也大抵就是那些,根深蒂固到梦里全是它。她是一个懂事的女人,嫁为他人妇的时候,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顾。就像每天深夜里那座小洋楼里人来人往的,前夫的爸爸坐床上指点江山一样,偶尔听到一句谁又给了谁多少钱谁又占了多少地挖了多少土,她从来都是沏一壶好茶炒几个菜的,谁让公公婆婆丈夫都忙着笑脸相迎呢。见的多了便不足为奇了,谁知道那黑袋子里装的什么呢。
天没有任何要好转的样子,前些天大军哥给一棵苗一棵苗浇的庄家又低下了头,燥热的让人难受的很,更别说庄家苗了,能好到哪里去呢?
还是绝收了,庄稼干的可以烧水做饭了。十里八村的小河小渠里干裂的很,纵横交错的活像人们惆怅的面孔,一道道皱纹纵横交错的。要说哪里还有一泡水窝子,就要说村里的那个大鱼塘了,里面水满的很,人们都不知道它有多深,好像可以埋下整个村庄的人,还足足有富余呢。村里的人都恨得很呢,可又是敢怒不敢言,只有大军哥在大路上拔着脖子骂了句“王八蛋”。
这一年注定是让人窒息的一年,王拐子睡过去了再也没能醒过来。秀芬收拾了一下家里的酒瓶子,足足有三大包,全都卖了。她见不得父亲留下的点点滴滴,家里关于父亲的一切都被她销毁了,她不敢想父亲会丢下她一个人。门口的那棵枯槐她本来也想砍了的,终是没砍得,她又代替了父亲的角色,日日守着它,槐叶飘飘悠悠的经意不经意间的总是落在她的头上,她也懒得去撩一下,就这样倚着。
唯一值得让她高兴的是在王拐子去世不久后,村里的鱼塘扒了一个大口,不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动村党政一把手的鱼塘。鱼儿伴着水急不可耐的从大水泡子里跳到了东西南北的小河小渠里去了,人们都说真要感谢这位英雄呢,鱼塘占地的补贴款寻不到,旱灾的更没有影子,抓些大的小的鱼橹起来炖着吃了,还能就着喝一二两小酒,一醉解千愁。
这秀芬她是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了,王拐子去世后隔壁王婆子好得很,今天和秀芬说点这,明天给做碗荠菜馅的饺子。扒口子的事情还是王婆子告诉她的,还给她带了两条七八斤的大鲤鱼,果然鱼塘大了养大鱼啊。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崽子,竟然把村党政一把手家的鱼塘给扒开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吗,估计这小崽子是不想在村里好生呆着了”王婆子和秀芬说着,“对了,芬,你还不知道吧,上个月夜里村党政一把手家来了好几辆警车呢,满满的好几个黑袋子都给带走了呢,村党政一把手也被带走了,今天还没回来呢。听说要判刑,时间还不短嘞。就是可惜了那么好一座小洋房了,只留下了强子和她妈,空荡荡的了。”
“强子和她妈还好吗?”秀芬这么多天终于开口说了这每一句话,乐的王婆子合不拢嘴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嘞,咱村里谁还有小洋楼,大鱼塘。”
数年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秀芬嫁到了前村党政一把手家里,如今依旧,嫁为他妇了。
秀芬嫁过去不久,小洋楼便被封了,说是什么赃款,鱼塘也被承包给了别人,是王婆子家承包的,自从前任一把手倒下以后,就由王婆子他家里的接手了。秀芬家几间土房子被王婆子占了,听说要见一个大院子,只给了秀芬八分地作补偿嘞。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浪荡公子总归还是浪荡公子。秀芬嫁过去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难,最后在村东开了一个包子铺。秀芬勤快能干,虽收入不多,但是一家子人也自在。谁知强子老实过了几天,日子好起来了,竟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吃喝嫖赌样样离不了身,包子铺也不去照理,丢给了秀芬和老母亲俩人。说起老母亲倒是明白了许多,对秀芬也是孩子长孩子短的,到头来也是看透了不中用的小崽子了吧。
大军倒是常来常往的,帮着扛袋子面挑些水,气力足的很,每次俩人打个照面只是笑笑,留大军吃饭也留不住。
有那么一日,傍晚时分只听包子铺里传来阵阵啜泣声,恰逢大军经过。天黑大军顿了一下,还是进去瞧了瞧,只见秀芬两眼臃肿,碗碟摔碎了一大堆。
“他打你了?”大军拳头紧紧的抓着担子,哆里哆嗦的。
秀芬抬头望一眼大军,哭的更厉害了。
大军哪见过女人哭,又怎么会安慰呢,就这样静静的在那耗着。
“军哥,你陪我去取些柴火吧,明早还要用呢。”
“好。”
说着俩人便朝村东头那片地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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