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半年多没见过爸爸妈妈......
1
最近去农村，认识了小耗子。
八九岁的年纪，三年级，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很瘦，很黑，很调皮，性格却很豪爽，我带着孩子刚去，他就把他的玩具翻腾出来，给我孩子玩。一些弹珠、缺胳膊少腿的小机器人、纸牌片、劣质的小汽车，从床底下，桌子角，塑料袋里找出来，无一例外的全是灰，脏兮兮的。
略犹豫，还是默许了孩子和小耗子玩。孩子玩得很开心，拿了这个又玩那个，我嘱咐：“宝贝，这是哥哥的玩具，你要保护好，别弄坏了。”
小耗子在边上说：“没事，给你也行，我也不玩啦。”
爷爷奶奶家，脏、乱、差，满地的灰尘和垃圾，来客人前扫一扫，却又顷刻是满地的灰尘、瓜子壳、纸屑，屋子小，也没什么家具，床上堆着杂七杂八的被子，衣服、吃食、杂物乱七八糟的一地。最让人揪心的，是屋子里的黑暗，那盏灯，如果是灯的话，估计就和十五的月亮那样的光晕一样，黑夜里，蒙雾雾的朦胧，那样的黑暗里，触手可及的灰尘，满眼的杂乱，我不知道手脚该如何摆放……
小耗子就在这样的黑暗里写作业！
作业少的时候，借着太阳光，亮堂堂的。
太阳落下山，作业还没写完，他就窝在凳子上，继续奋笔疾书，我俯身看过去，课本上的字小的像蚂蚁一样难辨，小耗子的字带着光晕似的让人看不清。
小耗子写作业的那张桌子，是平时吃饭的桌子，要是到了饭点，小耗子还在做作业，奶奶就叫：“别写了，摆好桌子吃饭。”
爷爷奶奶没文化，对学业也持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饭点，那张桌子摆上饭菜，吃完饭，那桌子并不见得会收拾，经常剩着些落下的菜和油脂，小耗子就在昏暗的光晕和油脂的桌子上，继续写作业。
爷爷奶奶家，没有属于小耗子的东西，他和爷爷奶奶睡，没有自己的床；他衣服随手乱放，也没几件衣服，更别提有自己的衣柜；他也没有玩具箱，那些玩具少有买来的，大多是捡来或者和同学玩游戏赢来的，最多有个纸盒子装着；连书包，也是醒目的成人用旧的书包！
2
小耗子爸爸妈妈的家，距离爷爷奶奶家，两分钟的路程。对，那是小耗子爸爸妈妈的家，不是小耗子的家。
是新盖的房子，结婚时候盖的，年轻人喜欢的款式，颇有些现代感，比老屋子亮堂，里面却也是一样的脏乱差，家具都是农村新潮的款式，却也是灰蒙蒙一片。
一样的，里面没有属于小耗子的物件，这个宽大敞亮的新房子，没有他的房间，没有他的床，没有他的衣柜，没有他的一丝丝气息……
小耗子的爸爸妈妈，在城里打工，不常回家。
他们打工的城市，离家，三个小时车距。
三个小时，可他们大半年没回家了……
有一次，我和爷爷奶奶聊天，聊到什么东西，小耗子插嘴说：“这是俺妈买的。”
他奶奶说：“咦，你妈买的，啥是你妈买的，大半年没回来了，不要你了。”
语音里满是讥讽，当笑话似的聊着。
小耗子再也没有说话，埋头好久。
我让孩子给小耗子拿一包饼干，他摇手拒绝，眼睛却一直盯着，孩子小不懂事，直接把饼干放在桌子上，又玩了起来，小耗子的眼睛一直往桌上看。
等我再进去的时候，小耗子和孩子正一起吃饼干，孩子最近很爱喂人吃东西，他坐在小耗子对面，自己吃一口，喂哥哥一口，小手源源不断的拿饼干喂进小耗子嘴里，我问：“宝贝，妈妈不是说了吃东西前要洗手吗？手脏吃得肚子疼哦，你洗手了吗？”孩子摇头晃脑的站起来，拉着我出去洗手。
小耗子问：“阿姨，你说弟弟的手脏，那怎么办？他喂我吃了很多呢。”
奶奶在边上笑：“咦，你的手还有人家干净，笑死了。”
小耗子又低落下来，那包饼干放在桌上，再也没动过。
3
小耗子爷爷奶奶家，在农村属于家境不错的，吃喝不愁也有余钱，小耗子时不时也有五元钱的零花钱，但爷爷奶奶节俭惯了，生活很是简朴。
小耗子只有那么几件衣服，件件都洗得发旧。
每次吃饭只有一个菜，咸得很，一家三口就着这一道菜吃完一顿饭，小耗子说，他每天中午在学校都有肉吃，有的时候是鸡肉，有的时候是猪肉，说的时候很是开心。那是国家提供给农村学校的免费午餐，成了小耗子一天中最好的饮食。
我和他家相处了好几天，从没看见小耗子洗澡。
早上起来，有时候牙也不刷，吃点馒头和菜，就上学去了。
下午回来，倒是很自觉的先做作业，边吃零食边做，昏暗的灯光下，坐姿越来越崎岖。
作业要是完成得早，就跑到地里，赤脚丫子狂奔，挖红薯，耙泥土，回到家就吃饭，拿着馒头就咸菜，一定要看熊大熊二的动画片，那是爷爷奶奶家唯一的电器，很遥远的黑白电视，又小又笨重，要经常扯着天线，画面才清晰。
吃完饭，小耗子直接瘫在床上，没有洗澡，没有洗脚洗手，甚至没有脱衣服，就那样躺着看电视，直到睡着。
偶尔听见奶奶抱怨，脚那么脏，也不知道洗。
可，在我和他们接触的那些天，我也没有看见爷爷奶奶洗澡或者洗脚过。
听说，他们一般逢年过节才洗洗，平时一两个星期洗一洗！
也听说，小耗子的爸爸妈妈很少打电话回家。
逢年过节回来几天，小耗子也不和他们亲热，甚至不愿意和爸妈回家。
小耗子和妈妈不亲，妈妈更是抱怨老人没把孩子教好，孩子不爱搭理她，她反倒不回家了……
那些天，我和孩子亲热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看看小耗子在不在，他要是在，我就不敢那么亲热。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我抱着孩子亲吻：“宝贝，妈妈好爱你啊”。小耗子站在我后面，他先是笑：“这么大了还叫宝贝，哈哈哈哈哈。”然后他有些伤心：“俺妈从没有叫过我宝贝。”
他站在那里，黑小，瘦弱，最让人难过的是，一身的落寞和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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