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说要走的时候,刘昭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当珊珊真的拖着皮箱站在门口时,刘昭惊讶的连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出。于是,珊珊真的拖着箱子走了,离开时只是轻轻把门带上,什么也没有说。他隐约听到了门锁合上的声音,并不是往常那样摔门出去的巨响。半晌,刘昭才缓过神来。这时他的脑子才像是被点燃了引信,爆炸般的泛滥起了思绪。珊珊就这么走了?是结束了吗?连个解释都没给我?妈的,这到底是中什么邪了?本来好好的,怎么成了这样?他越想越气愤,从胃里不时翻出的酒气又冲的他的头像裂开一般疼。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需要一根烟,甚至从未像现在这样需要。他迫不及待的抓过上衣来,翻便了所有兜都没有找到烟。又扯过公文包,近乎打劫似的倒出了包里的所有东西,还是没有。准是她又把我的烟藏起来了,刘昭心里涌起一股厌烦,总是在这样的屁事上喋喋不休。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走进卧室。其实哪有什么卧室,这个不足15平米的小蜗居,所谓卧室不过是和厨房隔了一道布帘而已,一面已经被油烟熏的有些发亮。刘昭一把扯开布帘,坐倒在床上,直接拉开了床头柜底层的抽屉,果然找翻出了一包芙蓉王,他认得是上次从同事婚礼上拿回来的。
当芙蓉王那混杂着尼古丁的烟雾充满了刘昭的口腔、鼻腔和肺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咳嗽起来,甚至咳出了眼泪。没吸几口,一根烟已经燃到了烟屁。刘昭从未抽的这么狠过,其实他烟瘾并不大,很多时候抽烟也只是装样子,并不真的吸到肺里。但也不知是眼泪舒缓了酒精对大脑的刺激还是烟进一步激活了他的思维,刘昭的感觉好多了,脑袋也略微轻了些。他看着烟忽然笑了起来,这个笨女人,永远都是把东西藏在这里,还以为我不知道。想到这里,他的心蓦然一颤,接着又是一紧。是啊,她已经走了,是真生气了,连争吵都没有,这很反常,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泛起一股狠劲,妈的,不回来就不回来,离了他我还活不了不成?刘昭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厨房,揭开锅盖,里面热好的馒头和剩菜还留有余温。他拿起一个馒头从中掰开,夹了两筷子菜进去,双手捏紧,又坐倒在沙发上,狠狠咬了几口。
刘昭打开了电视机。正是新闻联播时间,全国粮食又丰收了。可此时的他像是裹在了玻璃罩里,电视的画面、声音根本进入不到他的意识。是为什么吵来着?对了,是我说想辞职的事情。妈的,就知道说我,难道她不知道我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吗?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了?在公司里多憋屈她知道吗?一说就是要买房子,就是我不切实际,去他妈的房子,去他妈的实际。他越想越气,毕业五年了,为了攒个首付每天混在这远郊的鸟笼子里,上个班坐公交就要2小时,这鬼日子过的有他妈什么意思?想到这里,刘昭又点了一根烟,这次吸的温柔了些。他的脑袋也更清醒了。中午陪领导应酬,把白酒当开水干,眼看顶不住对方攻势,刘昭扣嗓子眼吐了一轮又接着喝,等离开酒场时路都走不直,领导开恩让他先回来,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迷迷糊糊中被珊珊推醒,他猛的坐起身来,望着珊珊,像是最后通牒一般喊着:我要辞职!
这是刘昭半年来第五次说这句话了。珊珊也被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说楞了,好一会儿,才像往常一样顶了回去:“发什么神经?辞职了房子咋办?”可今天这句话就像是给炸药点燃了引信,给机枪扣动了班机,刘昭突然跟炸开了似的吼起来:“去他妈的房子!去他妈的房子!我他妈是什么样我都不认识了,还要什么狗屁房子?这日子过的跟死了一样,有他妈什么意思?”珊珊顿时被吓住了,他们大二时就在一起,毕业后又一起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北京打拼,到现在已经七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冲自己喊,或者不是冲自己?她已完全搞不清状况,只是不知所措的回着:“你抽什么风?这怨我吗?”这句话让刚爆炸过的刘昭再次被点燃:“是啊,怪我,我无能,我傻逼,你满意了吧?你开心了吧?”他怒瞪着眼睛盯着珊珊,仿佛看着的不是她充满惊恐和委屈的眼睛,而是这五年里每一对让他感觉过被鄙视滋味的眼睛。
珊珊彻底崩溃了,眼泪哗的涌了出来,却哽咽着哭不出声。蓦然间诸多的委屈和心酸占据了她的心头,这到底是图个什么?她坐倒在床上啜泣起来。房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坚硬的连呼吸都不顺畅。半晌,珊珊从床下拖出行李箱,淡淡的说了句:“我走。”她本想喊出来的,可话到嘴边却突然的被一阵透心的疲惫冲去了所有的火药味,那一瞬间她不再想吵了,甚至不想说话。于是,她悄悄的拉上门,走了。
可她能去哪呢?这时清醒了的刘昭看看手表,已经快9点了,北方的秋天黑的早,在这远郊的城中村里又没多少路灯。他开始有些后悔了。即便是真的要分手,也不该让她在这个时间出去。如果发生了任何意外,都将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想到这里,刘昭的心像是着了火一般,他迅速翻出钱包带上门跑下楼去。这属于典型的出租房,为了省地方,房东恨不得把两栋楼贴在一起,中间只留出堪堪够两人擦肩而过的走道。这使得刘昭冲出的身形不停的刮到路人,身后留下一路的不满和叫骂。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自顾自的冲到街道上。在这个屁大的北京远郊农村,划根火柴都能跑三圈,除了小饭馆、小超市,就是比肩站在一起的一栋栋租住房。也就一条所谓的街道直通全村,靠北边村口那头唯一的公交站就是离开这里奔赴帝都的唯一方式,有时赶上班也会拼黑车去,但为了省钱,珊珊总是愿意早起1小时赶公交。
刘昭不得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无论珊珊是去哪儿,总得先去公交站,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如果她是坐公交还好,总归能安全些,要是坐黑车,怎么能让人放心?想到这里,他愈发加快了脚步往公交站奔去。路上没多少路灯,有限的几盏也气无力的亮着,远不足以照亮这条街。稀稀拉拉的有些行人,没精打采的钻进一栋栋楼缝里,消失在昏黄的灯影里。越往村口越暗,刘昭的心也就越急,几乎是百米冲刺般的跑向那个他并不确定的路口。
好在那里的路灯还亮着,借着昏黄的灯光,刘昭依稀看到了路边立着个熟悉的粉红色皮箱,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着坐在箱子旁,低着头将脑袋埋在胳膊里。没错,那是珊珊的箱子,刘昭快烧没了的心终于稍许冷却,脚步也逐渐放慢下来。没错,谢天谢地,那个蜷缩的身影正是珊珊,他一度紧绷的心又开始跳动起来。只是他这一路只顾着找人,在心里反复做着最坏的打算,甚至设想着如何报警、如何央求朋友们帮忙找人。可他没能设想好的是,这么快就找到了后,自己该和珊珊说些什么,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放慢脚步,一边想着要说的话,一边走到了珊珊身旁。他知道珊珊即便凭脚步声也清楚他来了,可此时他能做的却只是低头盯着她的马尾,不知所措。
时间仿佛也僵住了。珊珊并没站起来,依旧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抬起头望向刘昭。她哭红的眼睛里依稀带着泪光、带着疲倦、带着歉意。刘昭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楚,这个单薄的傻姑娘就这么蜷缩着坐在路边,宛如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孤独、寂寥、可怜,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将她整个打碎。此时他的心里混杂着懊恼和内疚,对自己的责备如火山般喷薄而出,整个人如钉住了般杵在她身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珊珊不用费心思就读懂了他脸上闪动的所有情感,这得益于七年磨合而来的默契。在他的眼里,她看到了先前寻找时的焦虑和急切,以及现在正翻涌的爱怜和自责。出来的这些时间里,她其实好几次都想坐上公交,关掉手机,将这所有的争吵彻底甩在脑后。但车一辆辆过去,她却哪一辆也没登上,最后索性在站旁坐了下来。这些时间里,她也想了很多他的不好。可现在看着他就傻站在自己身旁,心里却不争气的洋溢起一阵莫名的温暖。于是她想说点什么化解这尴尬,本来似乎有许多要和他说的话,可一张口,却只是喃喃的说道:“我没有地方可去。”
刘昭的心像是瞬间被电击中了一般,紧紧蜷缩在一起。是啊,能去哪儿呢?毕业时带着激昂、带着骄傲、带着理想到这里来打拼,转眼五年了却依然难称其为家,依然是无依无靠、无处可去。此时的刘昭感觉自己就是块浸饱了水的海绵,轻轻一触眼泪便会止不住涌出来。他默默在珊珊身旁坐下,她自然的靠过来偎依在他的肩膀上。此时此刻,刘昭觉的自己应该说些安慰的话,但什么样的话才能安慰这让人无言以对的悲伤呢?他只好更紧的搂住了她,两人就这么安静的靠在一起。昏黄的路灯下,无尽的夜色里,此刻,此处,这偌大的城市终于泛起了些许家的温暖。
许久,珊珊带着央求的说:“我们不吵了,好吗?”
几乎没有半刻犹豫,刘昭肯定的回答:“好!”
珊珊开心的抬起头,看着神情坚定的刘昭,继续说道:“我们还在一起,好吗?”
“好!”刘昭用力的答道。
珊珊清晰的感到了这言语里的重量,开心的将头靠在他的脸颊上。
她想了想,继续试探着问道:“那我们结婚吧,好吗?”
刘昭的眼泪再也禁不住涌了出来,一颗颗滴落在她的头发里。他紧紧搂住珊珊,带着感动、带着幸福也带着欣慰,无比坚定的回答:“好!”
这时的街上安静极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藏进了房间里。车站口的路灯下,粉色的皮箱像是一只温顺的宠物,乖巧的卧一旁,而依偎在一起的刘昭和珊珊,此刻,在这温暖的夜色里,渐渐的氤氲成一幅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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