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作者: 爱逛大观园的刘姥姥 | 来源:发表于2017-01-08 11:37 被阅读357次

    剑是什么?

    师父站在阳光下,手里的碧痕如一道秋水闪着凛凛寒光。

    剑,剑是杀人利器。我弱弱地答道。

    不,剑是你的命,记住,此生执剑,有两件事不可为。一,以武争荣不可为;二,以武做恶不可为。否则,命入歧途,万劫不复!

    碧痕一抖,幻作漫天波光泼洒出去,师父宛在水中央。

    我师父叫燕素素,跟随一代武林宗师齐默已学艺半生,直到齐大师离世。师父终生未嫁,一直侍奉师祖如父,然而,他们都说,他们不清白。那时我年纪还小,不知道不清白是个什么意思,但我敢肯定,那不是什么好话,所以我跟人打了一架。为此,师父罚我蹲了半个月的桩,每天吃过早饭就蹲,直到日头西沉方下。

    蹲桩倒也没什么,反正每天也是要练功的,最让我受不得的是师父自罚,那半个月,师父禁足不出,每日跪在师祖灵牌前,垂头不语。几次我看到她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到地上,那感觉真是比抽我几鞭子还难受。

    师父说的对,我们这一门,早就没落了,唯一还有的就是为武者的尊严。若连最后这点脸面也没了,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所以,学艺之初,我就暗下决心,必要给师父长脸,给我门长脸!

    进了六扇门,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很棘手。一个横行京城半年之久的江洋大盗,盗取了总捕头的祖传宝剑,这对于整个六扇门来说,都是一种侮辱。总捕头召集了所有人,全力缉拿,只要破案,立即晋升。我站在大家的最后面,刚刚还被人奚落新人进门,连个规矩都不懂,此刻,心里却异常安定,这个案子,我接了!

    第一次亮出碧痕,那个人就大吃一惊。

    燕素素是你什么人?

    想不到你竟还知道我师父名讳,她隐没江湖多年,从不问世事。

    呵呵,他冷笑了两声,恨道,当年八目金刚死于她手,若非此,我怎会急于求成?看来,也是命中注定有此一战。既然你是她徒儿,也罢,就让我来先领教领教你门的碧痕剑法吧!

    碧痕出鞘,不能出招过百,否则就是我门败了。

    师父当年跟我说这话时,我还懵懂。而今学艺初成,到底懂了几分。剑术本无玄奥,精髓只有几式,若不能高低立判,必是技艺不精。还好,我没有丢了师父的脸,六十招上,那人败了。

    刚进六扇门,我就成了捕头,我想,我算是给师父长脸了。

    衙门公事最是缠人,一晃已是十年。来时我还是少年郎,如今鬓角竟也生了白发。每年,过大年时,我照例要回郊村给师父磕头的,今年也不例外。然而,今年磕完了头,师父看着跪在地上的我,忽然说道,冀儿,你已过了而立了吧?

    是,师父,三十有一。

    该成家了。

    师父突然伸过手来,掌心里一块小小的玉佩,却是她的心爱之物。

    这……

    我抬头看着师父,心里一阵难过。何时师父已苍老至此?眼角皱纹堆起,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也泛着暗黄之色,神态也不似当年那般清爽。想来这些年,师父一人在郊村独自度日,也是十分辛苦吧。不由得悲从中来,我竟有泪上涌。

    拿着,这是师父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了,从此再没什么可给你了。

    师父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抬起手,抚了抚我低垂下去的头,亦如当年。

    师父……

    我叩首在她脚边,眼泪再也忍不住。

    人生都有这一天,我和你师徒一场,也是该着的缘分。原本,我不想收徒的,可转念想,碧痕总要有人接,我门总要活下去,到底收了你。你自幼孤苦,拜我为师,我也待你苛刻,不像别人,懂得为师慈爱。我一味要你成才,打骂都是有的,可你当知我望子成龙心切。如今你江湖有名,又在衙门供事,我很欣慰。当年,你一个头磕在地上,我要你对天起誓,今生你要敬我如父,待我如母,我今天只问你,这话可还算数?

    我不敢抬头,伏在那不住点首。

    好,她也似有感慨,声音微微颤抖。你若真心尊我为师,我今有两件事要交代于你。

    师父请说。我控制着自己,勉力应道。

    第一件,你年岁已是不小,无论如何,要娶一门亲。都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我不是迂腐之人,也懒得操心太多,全凭你自己做主去。第二件,我如今已是垂暮之人,生老病死,躲不过去,我也受之坦然。若一日我撒手归去,后事烦请你多加料理。我也无甚遗愿,只一件,把我葬在我师父身旁,他独自在那已近三十年,想来孤苦,他生前我未尽到为徒的本分,让他操心多,待我死后我要好好向他赎罪,以求心安。这两件事,你若答应,我们还是师徒,若不答应,你自此去罢,不必再来。

    我只一句话,师父,我直起身,抬起头,望着她,看到她眼中依然清丽的神光,心头又是没来由的一紧。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她望着我,神情坦然。

    师祖,他,何以不娶?

    她脸色一变,眼光分外凌厉。我知她此时已是暴怒,却甘心受她一罚。

    她直盯盯看着我,全身绷紧,可到底最后还是泄了气去。

    她长叹一声,说道,你到底还是要问的,当年你小小年纪就为这个和别人打架,我就知道,你心里有结。齐默已不是未娶,他有娶妻,只是那女子心思机巧,害人害己,不得善终。你师祖为此伤心,便不再娶了。齐默已一代宗师,光明磊落,以刀剑为命,从不为儿女私情绕怀,你当学他。

    不,我不做负心之人。

    我垂下头去,不敢看她。

    负心之人?她冷笑了两声。何为负心?本就无心,何谈辜负?冀儿,好生过日子,记得师父的话,刀剑非我心,却是我的命。你既入了我门,就要给我门长脸。不能让人笑话,懂吗?

    我跪在那,久久不语。

    你去吧,以后不必再来了。

    “啪嗒”一声,她将玉佩搁到旁边桌上,我抬起头,看到她扬着头看着门外,似在送客。我知我再没呆下去的理由,郑重跪好,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走了。这一走,便真的没再回来。

    再十年,师父大限,我携妻儿床前尽孝,半睡半醒之间,她拉着我的手,唤道,冀儿,别忘了我的事……

    我垂泪应着,她一时糊涂了,又紧攥住我的手,叫道,师父……素素,素素……

    我看到眼泪沿着她枯瘦塌陷的脸颊滑落下去,落到枕畔,瞬间消失,我紧紧握着她的手,伏在床沿,埋着头,不停颤抖。

    师父最后的时日,一直昏睡不醒,我合衣侍奉在侧,一刻不敢懈怠。最后一日,她总算清醒一些,她睁开眼,看到我,微微笑了笑,说道,冀儿,你到底还是听话的,我很欣慰。我饿了,想吃饺子,你去包饺子给我吧。

    我惊喜不已,立即到厨房,和妻子忙乎起来,饺子包好了,她却早已闭上了眼。我端着饺子,跪在床前,眼泪止也止不住。

    我依她遗愿,将她葬在了师祖身边,碑前燃着香,摆着一盘刚刚煮好的饺子。

    齐默已,燕素素,你们该安息了吧。

    碧痕剑出,我在他们的墓前当风起武,漫天的剑气搅起枯草残枝,纷纷而落,我停住脚,望着天光。

    好吃吗?

    好吃!师父,这是我第一次吃饺子。

    那就多吃一点,师父管饱。

    她抬起手,慈爱地抚着我的头。

    师父……

    我跌跪到她的墓前,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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