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日晓兮
错爱
从此以后,余生再长,爱不将就。
2017年10月14日 星期六 晴
01
午夜时分,一场秋雨毫无顾忌地下起来。雨滴敲打着院子里的桂花树,打得初绽的桂花猝不及防地落了一地。秋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数着雨声,一阵寒意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打湿了他冰凉的心,但见两颗硕大的泪滴自眼角滚落下来。
那份离婚协议书里的每一个字,犹如一小块一小块的冰,将秋田的心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冷得他浑身打颤——即使没有这些冰,在这之前,他的心已不见波澜,凝成为一潭死水了。
这份离婚协议书是林筱委托她儿子送过来的。那天,他刚出院回到家,林筱的儿子就上门了,他站在门口支吾着:我妈希望你能在上面签个字。说完将协议书放在门口的矮凳上,连门也没进便转身离去了。
夜往深处走,雨骤急。秋田的心绞成了一把刀,血从刀刃上一滴一滴地渗下来,疼得他真想痛哭一场。
回忆就像一坛老酒,一掀开盖子,曾经的点点滴滴便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还是那样清晰,任凭时间如何任性地往前奔跑,它始终停留在记忆里岿然不动。
林筱敲开办公室门时,记得抬头和她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他的心是动了一下的。这个女人四十来岁,风姿绰约,岁月似乎忘记了她,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只见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封信:
“我叫林筱,有一些话想对你说,我将它都写在了这封信里。”说着把信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这意外竟让秋田忤在那,不知如何应答了。女人倒是识得大体,照顾了他的窘迫,放下信后就走了。
确切点说,这是一封情书——一位女人写给他的言辞恳切的求婚信。林筱在信中表达了对他的仰慕之情,夸他气宇轩昂,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让人如沐春风如临秋水。她似乎对他很熟悉,知道他喜欢习字,读书,斗棋,好喝口小酒,但也常犯胃病。她说不愿看他现在郁郁寡欢的模样,她只愿得一人心,从此白首不相离。
“我是一个离过婚的人,更加懂得珍惜。”信尾,这行娟秀的字迹让秋田沉郁的心又慢慢升腾起了希望。
秋田从回忆里清醒过来。和林筱的这场婚姻就是场梦,这些年一直在梦里不愿醒来,现在,也到了梦该醒的时候了。想到这,秋田心里漫过一阵悲凉。
02
六年前,林筱离婚了。
丈夫断离是她的初恋。两人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同在一个班,一直到高中毕业。他们一起背过李白的《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他们一起结伴上学,放学,老师笑称他俩是一对青梅竹马。
高考时,林筱和断离又一同到了南方的一座城市上了大学。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但两人每周都要见面。学校里的图书馆,城市里的小书店,小巷里的咖啡吧,都曾留下他们的身影。
那时候,林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情窦初开。只要一想起断离,心里就抑制不住地快乐。每天都在盼着周末。她喜欢与他肩并肩地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她喜欢坐在图书馆里,静静地看他读书的侧脸……
在一个雨天,断离送她回校的路上,第一次吻了她。林筱清楚地记得,那天他们一早就去了她学校附近的“竹桃苑”书店,一呆就是一整天。没想到,回来的路上竟下起了雨。那时,他们正经过翠屏公园,断离拉着林筱一路小跑,躲进了公园的小亭里。亭子旁边,种着几棵梧桐树,葳蕤的树冠翻飞着叶子,在细雨的风中飒飒有声。
断离抬头望着梧桐,抒情道:“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林筱不禁“噗”一声笑了,说:“你就扯吧,哪来的愁?”
“怎么没有?”断离只拿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林筱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了热烈的爱意,她“刷”一下,红了脸。
断离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没等她反应过来,就霸道地吻住了她的嘴。她酥麻地一阵眩晕,紧紧地抱住了断离,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翠屏公园的那个夜晚,成了林筱一生中最美的回忆。那个深情的一吻,让她品尝了爱情的滋味,并决心爱上了一个叫断离的人。
然而,再热烈疯狂的爱情,也难以经得住时间的考验。他们以为抱得那样紧的爱情,婚姻是牢固的。可没想到,最终却散了架变了形——
断离甘于平淡,工作后,只潜心于自己喜欢的事情。近几年,他又爱上了种菜,承包了郊区农民的一块荒地,收拾出了一片菜地,一垄垄的煞是齐整。
种菜,是断离对苦闷生活的一种宣泄,看着地里的菜一茬茬地冒上来,才能让他觉得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他每天驱车往返于菜地和家之间,干得不亦乐乎。
林筱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她看不得丈夫的窝囊,这么多年,他只知道干些扯淡的事情,工作上没有任何长进。当然,她枕边风也吹过不少,可对于断离,就是无济于事。
有一次,她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断离的鼻子就骂开了:“工作都快二十年了,还只是一名普通的科员,整天让人差来使去的,没出息的东西。”越骂越委屈,越骂越伤心,竟嘤嘤地哭起来,边哭边嚷:“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让你断了所有念想。”
断离既不安慰,也不还嘴,鞋子一换,门一开,驱车去了菜地,留林筱一人在家里龇牙咧嘴地生闷气。
他们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了。不管当年起跑时步调如何一致,目的地不同,两人终将无法一同跑向终点。
03
秋田被任命为市教育局长那年,已近五十岁。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溜须拍马的人,从科员到科长,从副局长到局长,这一路走来,秋田始终靠一股韧劲和一颗开拓进取心支撑着自己引以为傲的事业。他提出的“学在江珊”的理念,为全市打造了一个全新的教育环境,从校长到教师自上而下形成了“闻鸡起舞自奋蹄,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工作作风。大家都认为,对于他,提拔是早晚的事。
其实,秋田心里最清楚,他在事业上取得的成就,一半功劳都得归于他的妻子冬梅。她是他最贤的妻,结婚以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在操持。一个女人,打理好一个家不容易,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对秋田的忙碌不顾家毫无怨言。
秋田任局长的次年春天,冬梅和他商议,在城郊买块土地,建一座房,她希望儿子大学毕业,回到两口子身边,一起生活。
买下地皮,造好房子,待到装修已是来年夏天。说也奇怪,那年夏天,凄风厉雨格外地多。冬梅常常仰天怅叹,这风这雨没个尽头,装修也得搁下了。
这一搁就是好几年!那年雨期,冬梅查出患了卵巢癌,已是晚期,癌细胞扩散到了整个腹腔。没过多久,她便搁下爷俩和那幢未装修好的房子,去了极乐世界。
有人说,女人是感情编织的,一旦感情没有了寄托,就如同抽了她的筋脉,失了魂魄。这话也同样适合秋田,自从冬梅走了以后,他便常枯坐在暗黑的夜里,一次次地诘问自己:为什么要做拼命三郎?为什么不替她多些分担?人们看着他一下子消瘦苍老了许多,眼底尽是掩饰不了的落寞。
日子里再也没有了安然,秋田的神色慢慢黯淡,连热爱的工作也失去了激情,终日无精打采的。边上的人怂恿他再婚,开始为他牵线搭桥,当然,凭他的名声和地位,趋之若骛者并不在少数。
“你是秋天,我是冬天,春去秋来冬雪覆,年年陪你赏秋看冬景……”冬梅的声音恍惚从天际飘来,秋田禁不住泪湿枕巾。
他一一拒绝了人们的好意,他决定一个人生活。
那天下午,春日慵懒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让他觉得生活也并非那么难嘛!在办公室门被推开之前,他坚信自己是打算用思念装点此后一个人的余生的。
04
林筱在推开那扇局长办公室门之前,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她是城西小学的一名教师,对秋田仰慕已久。
那年教师节,秋田以局长的身份带领教育局干部慰问一线教师。林筱作为学校的优秀教师代表参加了座谈会,秋局长不俗的谈吐,儒雅的风度让她倾心不已。那时她的婚姻正如被狂风折断的树枝,在雨中摇摇欲坠……
从此,凡是有关秋田的事,林筱就多长了心。
当秋局长老婆病逝的消息不胫而走时,林筱已经离婚,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她在为秋田的妻子惋惜的同时,眼角眉梢却充满了笑意。
对于自己想要的生活,林筱毫不含糊。她在棋盘上摆好了棋阵,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战斗。
林筱是一位颇有姿色的女人,一直以来又注重保养,虽然经济条件一般,但从不亏待自己,妆容精致,服装得体,虽已年过四十,但也算娇媚动人。
写信是女人保持矜持的一面。也确实,那封信让她敲开了秋田的心门,使他心里漾起了一阵久违的涟漪。此后,她便展开了细水长流的攻势,在他夜夜幽曲对空眠时,适时地打去电话,陪他聊悲伤,聊孤独;也陪他聊人生,聊希望。后来,她又演起了田螺姑娘,为他烧饭做菜,打扫房间。她还扮起了红娘,成功地将办公室里的年轻姑娘介绍给了他的儿子,成了他的准儿媳。
四个月后,她成功地拿到了结婚证,当然是和秋田的。
而四年后,在后妈这个角色的漩涡里,在和秋田儿子儿媳的无休止的斗争中,在照顾被病痛无情折磨的秋田的日子里,她——一个满心以为找到爱情的女人,终于选择了退出。
风从秋雨的庭院穿过,像故人捎来的轻柔的低语。窗外灯光闪烁,花香四溢,秋田正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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