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 襟江水鬼

作者: 林墉 | 来源:发表于2018-12-03 01:28 被阅读147次
    悬疑| 襟江水鬼

    苏童的故乡神川镇,有一条长长的河流叫襟江。可她自懂事起,就不敢去那儿玩,只因她外婆讲的故事。

    外婆说,自己还是姑娘的时候,襟江曾经发生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旧社会里,并非家家户户有自来水,所以洗衣服都到江边,挨着露出水面的石块。为了给彼此壮胆,也为了选个好位置,女人们常常起得很早,拎着大大小小的水桶,成群结队往江边奔去。

    那时天还没亮,外婆已经拎着两大桶衣物,准备去襟江淘洗。她在队伍中年纪最小,远远地跟在最后。走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叫阿霞的女人。阿霞家距离外婆家只隔着一条街,很快两个人就熟络起来。那天,阿霞问起洗衣的石头有没有认人,外婆说没人管这些,先到先得。

    沿着拦河大坝走下坡,江边的码头停靠着几艘渔船。码头附近有几处浅滩,分布着大小不一、参差不齐的青石块。一到江边,女人们顾不得蜷起裤脚,一窝蜂地争抢位置最佳的石块。那些临江区域的石块最先被她们抢夺一空。 阿霞跑在队伍的前头,很快挑选了离岸边最远的石块。外婆个头最小,跑得也慢,只能从挑剩的石块中选了最靠岸边的。一大帮女人凑在一起,如同进了集市般吵闹。阿霞第一天加入,没怎么讲话,闷声不响地洗刷。

    黎明前的天空漆黑一片,女人们借着江水泛起的微弱白光,在青白的石头上,自如地揉搓、敲打、涮洗衣物。外婆刚码好洗衣工具,却找不到捣衣棒。突然,她想起阿霞,便扯着嗓子喊:“霞姐,捣衣棒能否借用一下?”

    阿霞离得太远了,在吵嚷的人堆里,外婆重复叫了几遍,她才缓缓抬起头。

    “好,我给你拿……”阿霞一边回答,一边准备转身。话音未落,外婆便听见那边传来“啊”的一声惨叫,接着又是落水的“咕咚”声。那急促又凄厉的尖叫声,像一把尖刀,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太阳也跳出了地平线。

    此刻,江面骤然亮了起来,阿霞却消失不见。站她旁边的另一个女人,似乎受到巨大的惊吓,脸色惨白,鼓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他女人赶紧停下手中的活,目光集中在这个女人身上。一位年纪稍长的老妇人趟着齐膝的江水踱到她身边,伸手搂了搂她的肩,然后一面小声说话,一面慢慢地把她牵至岸边。外婆见状,也随同其他人向岸边围拢。

    “阿花,别怕!告诉婶子刚才发生啥事了?”老妇人问。

    “有、有鬼!我、我见到一只毛茸茸的东西把她、她拽入水里了……”阿花的声音不大,却听得外婆脊背发凉,引得现场一阵恐慌。很快,那些女人顾不得收拾,飞也似的逃走了。

    当天,阿霞家花钱雇了当地水性最好的渔夫,打捞了一天一夜都没见踪影。

    一个礼拜后,阿霞的尸体浮出水面,全身没有一丝血色,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肿胀得像被泡发过的白馒头一样。村里传言,说阿霞是被一只黑面红眼睛全身长毛的水鬼抓走,再吸干血毙命。后来又听说每年江里都会溺死一两个人,也是被水鬼拖走,死状跟阿霞一样。

    襟江闹鬼的传闻,苏童将信将疑。直到那一年,她终于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的存在。

    那年她刚上初二,班里来了一个转校生,名叫张晓彬,人长得黑壮高大,而且人缘极佳。但他不爱学习,纪律散漫,还喜欢恶作剧。由于爱好足球,他和另外三个男同学走得很近。

    新学年班干部改选,苏童以微弱优势当上班长。所以,对于张晓彬,她盯得很紧,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偷偷找老师打小报告。

    那是暑假前的一个夏日午后,窗外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教室里开着风扇,拂面而来的,却是一阵阵热风。下午的自习课,苏童布置好功课,便回到自己的座位。望着课桌上的冰棒,她发起了呆,这是张晓彬上课前送的,让她帮忙撒谎的礼物。

    自习课前,苏童趴桌上小憩。张晓彬着急地找到她,一脸坏笑说:“班长,这天热得难受,能不能帮个忙,代我向老师请个假?”

    “请什么假?”苏童扫了他一眼,不好气地说。

    “病假!或者,其他什么假都行!自习课真他妈无聊,教室又他妈热,我得找地方避避暑去。”他咬了一口手中的冰棍,朝教室门口的几个男生使了使眼色,然后双手合十笑道:“嘻嘻,我其他三个兄弟,今天下午也请假,拜托了。”

    “不行,你们自己找班主任说去。”苏童没正眼瞧他,扭头径向讲台走去。

    “我实话实说吧!今天下午约了人踢球。班长,您就帮个忙呗!再呆两节课,我怕是真病了!”他追上来挡在苏童身前,冷不丁把脑袋凑上来,作痛苦状道:“你摸摸看,头都热得发烫。”

    第一次有男生近距离接触,苏童着实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两步,脸也别向一旁。

    一会儿,张晓彬像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掏出一支冰棍,硬塞到她手上。

    “孝敬您的,班长,解解暑。明天再补假条,先谢了诶!”他两手作揖,挎紧书包,转身扬长而去。

    门口站着的三人,是张晓彬的结拜兄弟——李茗、刘国栋和吴星刚。他们四人都喜欢踢足球,隔三岔五聚一起吃喝玩乐。按照年龄顺序,张晓彬被尊称为“大哥”,刘国栋是“二哥”,吴星刚和李茗分别是老三、老四。

    在四个人之中,苏童和李茗最熟悉,两人既是邻居,从小青梅竹马,又是多年同班同学。他先天性近视,鼻梁架一副玻璃眼镜,样子呆呆的。吴星刚,是前任班长,落败后整天和张晓彬混一块。刘国栋在班里最高大,学习成绩中等,他家境优越,父母都是医生。据说他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奶奶,常年住养老院。

    上课铃响起,苏童站讲台上点名,两眼扫视教室一圈,发现张晓彬他们都没来上课。用一节课的时间,她做完整套模拟试题,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冰棒渐渐化开,晕湿桌子的一角,她趴在桌子上继续发呆。第二节课,那四人仍没有出现。

    窗外依然不见有风,一棵棵垂柳耷拉着脑袋,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吵着。苏童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伸了一下懒腰,忍不住打起呵欠。只觉得眼皮沉沉地,她担心一闭上眼睛,马上就能睡着。恍惚间,一张熟悉的脸蛋浮现在她的眼前,是张晓彬!只见他站在半米开外的地方,头发、前额、脸颊和下巴都挂满了水珠,浑身湿透了,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

    “张晓彬,你跑哪玩了?下午旷课两节,等着写检讨吧!”苏童怒气冲冲,大声地呵斥他。

    “班长,我、我冷、好冷……”他上身微欠,低着头将脸冲着地面,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哆哆嗦嗦地打起冷颤。

    “你怎么了?”苏童舔了舔干干的嘴唇说,“是不是生病了?快把头抬起来。”

    “冷……冷,我好冷啊!班长!”他使劲晃动着脑袋,头发上的水珠甩了出来,溅了她一脸。

    “你到底怎么了?快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快点!”苏童走上前,探出手想捧起他的头,却扑了空,整个人趔趄向前,从他的身体直接穿过,差点扑倒在地。当她回头看时,张晓彬仍蹲在地上,但身子像挥发气体一样,变得越来越小,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晓彬!晓彬!”苏童惊恐万分,大声叫喊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面而来。

    “班长,你没事吧?”同桌推了推苏童的胳膊。似乎觉察到手臂的晃动,她马上醒了过来,猛地挺直腰背,额头上满是汗水。

    “你趴桌上睡了大半节课,还说胡话呢,怪吓人的。”

    “没、没事,做了个梦。”苏童擦拭着额上的汗滴,两眼不自觉地朝着张晓彬的座位张望,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刺得她两眼发酸。

    苏童心乱如麻,想找人诉说,却怕别人不信。她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深吸一口气,她闭上眼,可梦中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内心不由得开始默默祈祷。

    “苏童!”班主任王老师站在教室门口,一脸严肃地向她挥挥手,示意出去说话。

    “张晓彬今天下午没来上自习课?”王老师的精神有些紧张,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来了一会儿,让我帮忙请假,可我没答应。然后,下午两节课都不见人。”苏童小声地答,脑海又浮现梦中的场景。

    “还有谁没来吗?”王老师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眼神显得慌乱。

    “下午缺勤的还有吴星刚、李茗、刘国栋,一共四个人。”那个一直干练的小女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忙不迭地问道,“老师,他们发生啥事了?”

    “张晓彬出事了!”王老师压低嗓门,面色凝重,眼里闪着泪光。 说完,他匆匆交待几句,便往校长室跑去。

    那天深夜,苏童躺在床上,回想起下午发生的一切,心情莫名地跌入谷底。

    第二天下午,王老师直至放学前才回来,整个人苍老了许多。早些时候,关于“昨天一男生在襟江溺亡”的消息,已在学校里不翼而飞。

    张晓彬啊张晓彬,你到底怎样了?苏童心烦意乱,心中掠过一个不寒而栗的联想。她想向老师确认些什么,却又不忍心开口。

    事发后第三天,李茗、吴星刚回来上课,可是刘国栋仍然没有出现。据说,他父母向班主任请了几天病假。

    当天下午的班会课,王老师向全体同学宣布,张晓彬于前天下午不幸溺亡的消息。

    苏童顿时懵了,第一次没有认真听老师讲话。在王老师的注视下,李茗和吴星刚不约而同地把头埋得很低,看不到任何表情。

    下课后,教室里像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说,张晓彬是被一种毛茸茸的怪物拖下水;有人说,那毛茸茸的怪物是水鬼,喜欢吸人血;还有人说,张晓彬的尸体发白,血都被吸光了;另外一些人说,现场唯一目击者刘国栋,被怪物吓到病倒。

    难道真有水鬼?外婆曾经讲过的故事,又在苏童的脑海中盘旋。在谣言的漩涡中,她挣扎了过来,却找不到李茗和吴星刚。

    教学楼后山的小树林,苏童找到了坐在杂草丛中的两个男生。

    “那、那天下午,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童一路小跑过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两个男生被吓了一跳,一阵错愕,但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李茗,你先说。晓彬他到底怎么死的?”苏童怒气冲冲地点了老邻居的名字。

    “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提议去游泳,大哥也不会发生意外。”李茗率先打破了沉默。接着,吴星刚也加入叙述,共同还原那个闷热午后的事故。

    张晓彬出事那一天,是刘国栋生日。他们计划着通过一场足球友谊赛为他庆祝。趁时间尚早,他们离开教室后,就奔向学校门口小卖部。

    那天下午实在太热,刘国栋提议请喝冷饮。阔气的他,不仅请几位兄弟喝冰镇啤酒,还点了一大堆零食和下酒的小吃。就着啤酒,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我们的苏大班长,官不大脾气却不小。让她帮忙请个假,多费劲啊!”张晓彬猛灌了一口酒,打着嗝说。

    “可不是。大哥你都说明天补假条了。”吴星刚附和着,“就是死脑筋,不会变通。”

    刚才一直招呼大家喝酒的刘国栋,此时却一直话都没说。

    “这破事就别提了。还是好好想想,下午要怎么快活吧。”李茗拿起手中的啤酒瓶,冲着其他人喊道,“来来来,我走一个,干杯!”

    “干!”四个少年异口同声,小卖部里响起清脆的玻璃撞击声。

    几瓶啤酒下肚,他们的情绪似乎被点燃了。“这小卖部也他妈热得慌。三弟,你平时点子多,给大家找找乐子。”李茗撩起上衣,黝黑的皮肤泛着一层油光。

    “三弟,你快想想去哪玩。”张晓彬大声催促,脱了上衣搭在肩上,打着赤膊又灌了一瓶酒,“老板,加点冰块!真他妈的热!”

    吴星刚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要不,我们去江边玩水,泡泡澡!”李茗提议。

    “这点子不错!”张晓彬放下酒瓶,朝其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

    “我不会游泳,要不……到其他地方转转?”刘国栋像是有点发怵地说。

    “你如果不想下水,在江边帮我们看管衣服好了。”吴星刚打趣道。

    “你该不是怕被淹死吧?哈哈哈哈……”李茗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的神色。随即,闷热的小卖部里回荡起少年们的大笑声,那声浪穿透屋顶,往襟江的方向飘去。

    夏日的襟江边行人稀少,偶尔可见一两艘经过的渔船,江的上空,几乎看不见飞鸟的影子。 午后的襟江,热气升腾,但江风很大,江水清凉。一来到江边,三个少年早已按捺不住,脱得只剩底裤跳入水里,留下刘国栋一人在江边看守衣物和鞋包。

    游了半个小时,三个少年回到岸边休息,刘国栋给他们递了饮料。歇了一小会,张晓彬又吆喝着下水。 此时,吴星刚走到刘国栋身旁,指了指远处的绿树,笑笑说:“呆子,看你都快晒焦了。那边有树荫,快去凉快凉快。我们的东西放这儿,没人敢偷。”

    刘国栋应了一声,把全部鞋子和书包垒在一起,扭头跑去树荫底下乘凉。

    又游了半个多小时,张晓彬说他肚子疼,得上岸找地方方便。其他两人也都说不游了,紧跟在张晓彬后面,也一起上岸休息。迅速换好干净的衣服,两人沿着岸边散步,走到树荫下发现刘国栋正呼呼大睡。没想叫醒他,两人又继续朝前走。江风卷着热浪扑面而来,人走在沙地上有些不稳。

    忽然,身后传来刘国栋的呼救声,料想情况不妙,李茗和吴星刚立刻原路折返。最先到达江边的李茗,发现岸边只有刘国栋一人,只见他赤着双脚、浑身湿漉漉地站着,胸前揽着自己的书包,一边哭叫着一边打着哆嗦。远远地的江面上,五根手指正缓缓沉入水面。

    “水、水鬼!黑面、红眼睛、毛茸茸……”刘国栋仿佛被什么吓着了,嘴里迸出几个不连贯的词。

    当他们描述刘国栋见到水鬼的情形,苏童倒吸一口冷气,小时候外婆讲过的那个水鬼故事,再次飘至耳边。难道外婆不是吓唬我,襟江水鬼是真的? 苏童反复问自己。

    一个礼拜过后,刘国栋的家人替他办了退学手续,与此同时,苏童收到王老师转来的一个鼓囊囊的信封。

    当晚,带着战栗不安的心情,苏童拆开了信封。展露在眼前的,是刘国栋歪歪扭扭的笔迹,他在信中写道:

    班长,

    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我已决定离开学校。你学习成绩好,人又长得漂亮。从初一那年起,我就一直暗恋着你。

    初二刚开学,你和吴星刚竞选班长。我担心你会输,就偷偷找向其他同学拉票,也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当然,所有拉票的事,都是秘密进行。可偏偏到了张晓彬,却行不通。他明确表态不同意这么做,还威胁说要告诉班主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你当选为新班长。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我替你拉票的事被吴星刚知道了。告密的人,我怀疑是张晓彬!

    那天中午,吴星刚叫我去小树林说话,骂我在班长竞选中使诈。我没有反驳,因为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想揍我,却被另两位兄弟制止。张晓彬说,今天是国栋生日,喊打喊杀不吉利,事情都过那么久了,不如就算了。随后,他提议下午去踢场球,让我们解解气。

    在小卖部里,我感觉到吴星刚的眼里有杀气。当李茗提出去江里玩水,我吓了一跳,便谎称自己不会游泳。那天江风很大,我躲在树荫底下睡着了,是大哥把我叫醒。他闹肚子了,问我书包里有没有带药。他们都知道,我喜欢随身带着一个小药匣子。可是,我翻了很久,却发现书包不见了。

    突然,大哥指着江里叫嚷着,问漂在水面的是不是我的书包。循声望去,一个墨绿色的书包正摇摇晃晃地往江心漂去。我点了点头,他二话没说就扎进水里,迅速向江心游去。或许是闹肚子的缘故,他游得并不快。看他艰难地游向目标,我很想下去帮忙。可是江水又急又深,我犹豫了,脑海里反复浮现他告密的场景,耳边还回荡着吴星刚的谩骂。不知怎的,我定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很快,大哥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奋力把书包往我的方向抛。我扑过去,接住书包。正想游过去,江上却掀起一个巨浪,把大哥扯远了百来米。紧接着,又是几个浪头盖过,他被卷入浪里的旋涡,挣扎了几下,便沉了下去。 我急了,大叫救命,可一切都太晚了。

    为了掩饰内心的罪恶,我到处撒谎,说那天见到了“襟江水鬼”!

    如今,我已无颜面对所有的人。再见了,班长,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道别!

    教学楼后的小树林里,苏童把刘国栋的信递给李茗和吴星刚,逼问道:“说吧,书包为什么会跑到江里?”

    沉默良久,吴星刚终于开口。

    “是我、是我趁刘国栋睡觉时扔的!”他恨恨地说,“对付这种阴险小人,我只能以牙还牙!”

    “可是,张晓彬是无辜的啊!”苏童哽咽着,一颗颗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杂草上。

    “我只想让小人得到教训。我也不想害死他!”吴星刚跪坐在地上,把头埋在两腿间,久久不肯起来。

    连退几步,苏童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仰起头,用手死命捂住嘴巴,生怕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阴沉的小树林上空,传来沙沙沙的细响,像在叹息,又像在控诉。苏童擦干眼泪,顿觉脸上有风吹过,那感觉,一如那天张晓彬低头的一瞬。

    暑假前夕,吴星刚申请转校。假期的第一天,李茗骑车带着苏童,去往张晓彬的墓碑前拜祭。

    望着眼前的小土堆,两人感慨万千。

    苏童叹道:“恶作剧,害人不浅啊。”

    李茗点了点头,附和着她。

    苏童理了理思绪,不经意地问李茗:“吴星刚扔书包时,你应该在场,当时为何没有制止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说要载她去襟江边转转。

    又一次回到襟江岸边,风依旧刮得很大。潺潺的襟江水,变得不再清澈。

    望着江水,李茗说起了“阿霞落水”的传闻。一种久违的恐惧,再次从苏童的心中升起。 他问道,知道传闻中另一个叫阿花的女人吗?

    苏童的心狂跳不止,差点蹦出了嗓子眼。

    “那是一种黑面、红眼睛、毛茸茸的怪物!是襟江水鬼!”李茗一字一顿地说着,藏在玻璃镜片之后的双眼,愈发显得空洞瘆人。 那一刻,她身边的老邻居,与从前的书呆子判若两人,声音冷得像寒冬里剔骨的刀。

    “那个叫作阿花的女人,是她,害死了我奶奶阿霞!而她的亲孙儿,就是刘国栋!”李茗情绪有些失控,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童睁大双眼,不敢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你知道吗?奶奶去世那年,爷爷还没到三十岁,而我父亲才六岁。”李茗努力克制着发抖的身子,声音有些哽咽,“爷爷说,奶奶天没亮出门了,想着赶早洗完回家给他们做饭。可没想到,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阿花捏造的水鬼谎言,居然让很多人信以为真。可是,人一旦使坏,又怎能心安呢?奶奶'头七'当天,阿花被她丈夫搀扶着,找到爷爷求情。”

    “那女人说,奶奶霸占了自己经常用的石块,气不过就说了几句。但奶奶没有理会,她更是气得咬牙切齿,悄悄地把自己的脚往奶奶那边送。刚好奶奶要蹚水送东西,一转身就被绊到,然后失去重心,跌入江中。”

    “听爷爷说,阿花夫妇带了一些钱和吃的,想补偿他们并祈求谅解,气得爷爷把他们扫地出门。过了一夜,老太太突发失心疯,变得疯疯癫癫,到处说襟江水鬼吃人。”

    “爷爷心善,没去告发阿花,也没再向他人提起。后来,爷爷提出去养老院生活。也就在那里,他碰到了阿花。或许是天意,她的乖孙儿国栋,被分到我们班里。”

    李茗的声音有些沙哑,稍稍顿了顿,显得疲惫不堪。

    “可你又如何知道,当年的阿霞是被阿花所害?”我不解地问道。

    李茗冷笑着说:“襟江水鬼,无非是欺骗小孩子的把戏。我一直认为奶奶的死有蹊跷,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阿花。后来,我偷听到爷爷的自言自语,才确认她与我奶奶的死之间的联系。”

    “那天在养老院的房间里,爷爷手捧着奶奶的照片独自落泪。我在门外隐隐听到他在说话。他说'老伴啊,人都疯成这样了,你就放过她吧'。我推门而入,爷爷在我的追问下,终于道出埋藏多年的隐情。”

    “我听完之后很气愤,但毕竟是老一辈的恩怨,也没打算报复刘国栋。可是,那天我见到奶奶年轻时的照片,却发现另一件令人惊讶的事。”他的语速飞快,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别说了,我不想听!”苏童捂起耳朵,却被他硬生生掰开双手。

    “我发现,你长得很像我奶奶,和她年轻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李茗情绪激动,脑门青筋暴突,故意将“一模一样”四字说得很重,然后咧开嘴一阵怪笑。

    “我知道刘国栋暗恋你,可一想到死去的奶奶,我就觉得恶心!所以,刘国栋拉票的事,我偷偷告诉了吴星刚。”李茗继续说着,脸上毫无表情。

    “我不信!我不信!”苏童挣脱他的双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沿着江岸奔跑。

    “班长,我想保护你啊!”李茗嘶吼着。

    苏童没有回头,一个人奔跑在江边。身后的襟江水呜咽着,仿佛听懂了她的呐喊。

    她多么希望,那些与青春背道而驰的,统统沉入水底,不再有人触及。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 a37807dbe198:苏童是我喜欢的一个作家。你的小说比较吸引人,写出了人性的阴暗,可惜悬疑方面稍弱一点!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林墉:@惊云龙 谢谢点评:yum:

      本文标题:悬疑| 襟江水鬼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xpzsc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