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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楼下的花坛边,只要不落雨,总会坐满老人,像坛里牡丹芍药的连枝,只是开到边缘变成了萎靡的菊。人到了一定年龄,对生命的流逝总是束手无策,打理自己只能像打理花草一样,早晚定期进行光合作用,然后交给自然。
花坛边的老人彼此心照不宣,不需多说什么,氛围安静,甚少喧闹。
黄永林进到小区的时候,刚过六十,要老不老的年纪,头发染的黝黑,比娘胎里出来时候还要黑,脊背刻意挺直后略显僵硬,初到儿子家,整日就喜欢上网冲浪,两百多度的老花镜片上闪着光怪陆离。
“爸,你也下楼和楼下的老人们坐着聊聊天儿,别天天就知道看手机。”黄永林的儿子看不下去,总会把他往下撵撵。
黄永林不想听小辈儿碎碎念,会装作听话的出去躲上一阵。但他绝对不会坐到那些老人堆里,一方面他的确相对年龄要小些,一方面,他也是真不服老,黄永林自觉与那些老人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至少他身上的黄土要比这些老家伙少一截。
即便遛弯,也是尽量离花坛远远的遛,生怕被花坛抓了过去似的。奈何小区弯弯绕绕也就这么大地儿,总还是有躲无可躲的时候,每当必须在这些老人面前走过,他脚底大力跺起小烟,劲头大的像是能就地扎根。
围着小区遛了几个月,黄永林愈发觉着无聊,有天隔壁单元有个老人过世,楼宇口又绽开一个个硕大的花圈,花坛边摇晃的菊花们相应骚动摇晃两天,就像被风掠过般,随后又归于寂静,甚至比之前还要静,只是听说逝者年纪与他相当。
打那后,他偶尔蹭坐在花坛边缘,像观察动物似的巡视一干老者,半身不遂的多久擦一次口水,腿脚不利的要多久才能走到大门,那个端着胳膊的偏瘫,一次只能挪动两厘米,每天挪出来挪进去,嘿,他也不嫌烦。
靠近了发现,这些老人也会聊天,只是不屑那些细碎八卦,人生至此,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大事,他们聊的都是生老病死。
事儿到了眼前,也就没那么多忌讳,儿女面前不好聊,便喜欢在陌生人面前卖个惨,终究不是上得了台面的话题,各个小心翼翼掐着嗓音儿,只有刘大爷不同,
“老王,这段时间怎么都没见你?”头发花白的刘大爷,吊着嗓门儿,大声问坐在一旁的老王,老王被突来的一嗓子吓一抖,浑浊的眼仁在削微青灰的眼眶里翻了个筋斗,没回话。
“啊?你干嘛去了?”刘大爷耳背,就觉着别人和他一样听不见,喊的一声比一声高。
“我住院了,胃癌三期……”老王咬牙压着嗓回,见刘大爷耳背的厉害,索性冒着嗓子又喊一遍。刘大爷听清了,一脸皱纹,尴尬的摆出好几副图腾。
抻脖子听话儿的老人们也都听了真亮,却没人特别惊讶。
这个年纪,不见得趁金趁银,老年病是标配,什么老花眼,高血压,白内障,高血脂等等,癌症也不算新鲜,除非癌的部件太冷僻,一般就是肠癌,胃癌,肺癌居多,大家坐到一块儿,处变不惊。
“老张这些日子怎么没出来?”
“哎,碰着他闺女,说他早上突然头晕,麻,到医院就梗了,现在还在医院呢,半身不遂是肯定了。”
“那我这儿有个偏方啊,等着给他,之前老刘头就吃这个吃好的。”
“你可拉倒吧,吃好了,人怎么还没了。”
“他走是心梗,又不是偏瘫。”
黄友林抻着耳朵,听的起劲儿,慢慢听不过瘾,忍不住接了句:
“要是我,我就不治,治那玩意儿呢,又治不好,干等着受罪。”
黄友林乌黑的脑袋在一群白发里,格外醒目,声音浑厚打在墙上,地上,反复敲打坐在周围的老人们。
老人们将目光齐齐端向黄永林,只是静默的看这位年轻人,
仿佛一下子接受不了这种明目张胆吹牛逼的选手,又没有他那么浑厚的底气,嗓门儿争辩。
黄永林见他们鸦雀无声,以为被认同了,更明目张胆起来。
“那癌能切就切,切不了不用治,我要得病,多少严重点,就不治了,医院我都懒得跑,把钱省了,我就去旅游,看看山水不比啥都强。”
老王默不作声,连续化疗导致他现在晒太阳也不能坐太久,挪挪屁股,换个姿势,又不想走。
老孙耳背,只看他嘴动,见是个生人,又不好插话,看看周围人呆滞的反应,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其他老人像溜号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
黄友林宣誓一样激昂,好像他这样说完,倒霉病就被他吓得不敢靠前,仿佛这样表述后,他就与楼下这些石化的老人们划清了界线。
老人们陆续微笑起身,太阳落下去了,夜的寒凉已经伸出触角,牡丹芍药收拢花瓣,这些白菊缩回属于自己的夜里。
接下来几天,儿子出差,没人管,黄友林在家看手机看的痴魔,饿了就点外卖。有天下午,突然觉得头晕,恶心,臂麻的厉害,他想起楼下老人说起的偏瘫症状,心里泛起阵阵恐惧,恐惧自己突发中风,半身不遂,恐惧之后连口水都咽不下去,每步只能移动两厘米……索性直接拨打120,
120车开进小区,医护测量血压,检测后,大概确定,有点食物中毒,胳膊麻是看手机压的,护士调侃,“您再晚打会电话,就好了。”
黄永林面色微黄,心有余悸,还是坚持要跟车上医院检查一下。
抬黄永林上车的时候,他扯过衣角搭在脸上,白色菊花们在花坛边摇曳,耳边传来他们细细碎碎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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