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终于来了。
父母已经睡熟。我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看着窗外，稀稀两两的街灯。
“睡不着啊。”妹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旁边。
“你怎么醒了？”
“下午睡了一觉，现在反而清醒了。”
“没事了？”
“没事了。每次吃了药睡一觉就好。”
“今天爸妈是不是很不高兴啊。”
“肯定啊。但是木已成舟啊。爸妈，其实一直担心，你喜欢徐鸿，就是被他的长相吸引。但是长相在婚姻里，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最受不了你学大人说话，天天就喜欢看小说，硬套小说里的话。”
“你受不了，不一定是因为我搬了小说里的句子，说不定就是因为我说的对。”
“才不是！”
妹妹犹豫了一下，转移了话题。
“其实爸妈这阵子，本来心情就不好，原想着用你的婚礼能调节一下情绪的。”
“爸妈为啥心情不好？”我诧异地问。
“一直没机会和你说呢，舅舅家出事了，现在厂子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怎么回事？”我心底一凉，顿时紧张了起来。
“舅舅结婚后，觉得在那么个小厂里，自己做过的那点事，总是个污点，被人指指点点地生活，肯定不舒坦，就和舅妈去广州打工。可没多久，舅妈怀了孩子，于是又回来了。然后，唉——。”
“唉什么？然后怎么了？”我着急地问。
“接下来，就是我听爸妈说的了。大概就是姥姥这人吧，一直是当家当习惯了。舅妈那人呢？自从她母亲过世，她这个当大姐的，也是家里的大当家，那也是当家当习惯了的。这一山哪儿能容二虎，所以就吵啊吵啊。从家里吵到家外，吵得人尽皆知。妈妈都不用特意去留意，总会有邻居隔三差五地来告诉妈妈，舅舅家又吵起来了。有一次都动了刀了。”
“这么严重？那舅舅呢？”
“这就是妈说的，男人成熟不成熟，还得看他婚后。舅舅啊，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婆媳关系。最终的调和，反都落在了妈身上，你说妈心烦不心烦。最可怕的是，舅舅居然后来，直接留了封信，一走了之了。”
“走了？去哪儿了？”
“说是外出打工挣钱去了。舅妈现在也回娘家安胎了。算是暂时太平了吧！”
“舅舅太不负责任了！我就知道，他就不能让人省心。”
“你对舅舅一向有成见嘛。”
“你还替他说话？”这一点，我真是搞不懂妹妹。
“我是觉得姥姥对舅舅家干涉太多了。孩子嘛，结了婚，就该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家长在这个时候，就该放手了。你知道嘛，姥姥连舅妈铺哪个床单都要唠叨几句，是我我也受不了。有些老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总觉得孩子没长大，事事要照顾，搞得孩子有时候只能假装没长大，好让他们有存在感罢了。”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说你自己。”
“我还就是这么想的。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十八岁以后，不再花父母的钱。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谁也不能干涉。”
“你这小孩儿——”我又忍不住去戳她的小脑门儿，却被妹妹一下闪开。
“你看你看，又说我小。你们呐，就是总觉得我小。话说回来吧。你去买药的时候，我听爸妈聊天了。他们是不想吓唬你。你和徐鸿这小打小闹的算什么，以后你要住他们家，婆媳关系，才是洪水猛兽呢。”
“他妈，不那么难相处。而且我也不难相处。”
“舅妈婚前还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呢。谁能想到婚后就被逼成了母老虎。反正啊，爸妈忧心忡忡的。”
隐约地，我和妹妹都听到妈妈那边传来了一声抽泣声。我们彼此看看，赶紧回到床上睡了。
次日，我的婚礼如期举行。但是因为太多的细节没有沟通，没有准备，婚礼有着太多的不尽如人意。如今回忆起那一天的纷繁杂乱，我无从描述，只记得谷志军的一次次救场，还有父母和妹妹的提前离开。
没错。我的家人，我仅有的参加我婚礼的家人，爸爸，妈妈和妹妹，并没有等到婚宴结束，就借口要送妹妹回学校，离开了。
后来，妹妹说，她想起送爸妈上火车时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哭。虽然爸妈的脸上笑着，但就是感觉爸妈一下子老了许多。那饱含沧桑又无可奈何的笑容，像刺一样扎在了她的心里。
聊起我的婚礼，她坚定地说：“我决不会让我的婚礼上，爸妈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发生。他要是敢在婚礼前让爸妈不痛快，我就敢在婚宴上让他全家颜面尽失。大不了一拍两散。谁离了谁地球不一样转。你对我好，咱们就聊聊海枯石烂，你对我不好，咱们就相逢陌路，哪儿那么多旧情难舍。”
我疲惫地笑笑，心想这孩子，到底是天真。以为所有的感情都可以像她处理情窦初开的初恋一样，不拖泥带水。她哪儿能理解生活中太多的盘根错节。然而，多年以后，我不得不承认，天真的人，不是妹妹，而是我。是我，对婚姻中的洪水猛兽一无所知，最终不得不为我的天真埋单，用一个绿色的本子，祭奠了我所有的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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