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有点快啊,还没察觉,都到冬至了。
冬至这一日,这里的人们必要祭祀往生之人,但无需上坟。现在有的人家依旧在自家堂屋里的大方桌子上摆上祭奠的供品,活着的人在供桌前给往生之人磕头烧纸钱。但也有不少的人家一切从简,只是在单元楼的下面或小区的角落烧点纸钱,以慰思念之情。
她家现在也是在单元楼下面烧纸钱祭祀。每逢冬至之日,她爸爸都会在单元楼下面固定的位置画个留有小缺口的圈。圈画好后,她爸爸把纸钱放入圈内。等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一家人便一个个轮流对着纸钱作揖,先是她爸爸,然后是她妈妈,再然后是她,如果她先生没有出差在外,第四个作揖祷告之人便是她的先生,最后一个给家里祖宗作揖的则是她的儿子。作揖祷告完毕,她爸爸拿出打火机点着一个纸钱,再用这个纸钱去引燃另外的纸钱。往往这时,她的儿子就会调皮地也想要拿纸钱去引燃另外的纸钱。她的爸爸宠溺地看着她的儿子,默许了她儿子的想法。她的儿子立即激动地拿起一个纸钱去引燃另外的几个纸钱。
曾经她像她儿子这个年纪的时候,她也想拿起纸钱去引燃另外的纸钱,但她的爷爷却从不允许她触碰一下祭祀的纸钱,理由就是,她是个女孩。
她爷爷生前和她关系不算好,起先缘于她是个女孩。随着她年纪越来越大,她日渐感觉到爷爷对她的不喜欢,她便也不愿和她爷爷多说话,到后来,他们祖孙俩一年到头也说不了几句话。
爷爷奶奶祭祀祖宗的时候,绝对不许她触碰纸钱。可过了几年,等到她爸爸妈妈领着她单独祭祀祖宗的时候,她爸爸不仅让他触碰纸钱,甚至还让她帮忙端祭祀用的供品。她爸爸总是说,她是他的孩子,就算是个女孩,也一样可以祭祖,他才不管她是男孩还是女孩。每次听到爸爸的话,她就不再为自己女孩的身份感到忧伤自卑,她也是他们家的孩子啊。人来到这个世上,谁也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性别,但为什么女孩子就要承受性别带来的歧视痛苦哀愁?
爷爷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她的爷爷。三十多年,她们祖孙从没有一次亲切的交流,甚至很少给对方微笑,她也总是有意识地躲避她的爷爷,她心里甚至都不愿意和他呆在同一间屋子里。
那日,她在上班,她爸爸打电话给她,告诉她爷爷走了。她爸爸关照她回家之前,在店里买点纸钱。她本来只想买一刀纸钱,她心里到底对她爷爷是有点恨的。但真的走进小店里,她还是买了最厚的那一捆纸钱。她毕竟是他的孙女啊。
进了家门,她的爸爸立即领着她去给她去世的爷爷磕头。已经离开人世的老人被安放在透明的水晶棺材里,再也没有呼吸,再也不能做出任何表情。突然悲从中来,她心里难过至极,不管这个老人生前喜不喜欢她,她都是他的亲人,她的孙女,到如今她都要亲手给他烧纸钱。在堂屋前的大缸里,她慢慢地把纸钱一点一点引燃。此时,她多么想和她的爷爷好好地聊聊。
大家都在前院忙着,她爸爸关照她在堂屋里看着。她一点都不害怕,虽然不远处躺着她已经离开人世的爷爷。
堂屋里安静极了。她终于忍不住自己心里那些忍了三十几年的话。“爷爷,生前你嫌我是个丫头,不许我祭祖,可如今还是我来给你烧纸钱。爸爸和叔叔商量过了,你二兄弟生病不能回来做上主,这上主由我来代替。爷爷,人这一辈子太短了,为什么你活着的时候,我们祖孙俩不能好好相处呢?“”
她知道她的这些话,她的爷爷是再也听不见了,但是她还是想要说,因为此刻她已经不再怨恨她的爷爷,她想要同他和解。人与人能有缘份在尘世做亲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如果时光还能重来,她一定要做一个愿意和她爷爷撒撒娇逗逗趣的孙女。
终于到了出殡的日子。她爸爸和叔叔跪在她面前,来请她这个上主。她慢慢地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她走的很慢很慢,她只想慢慢地走,她只想晚一点把她的爷爷埋进黑黑的泥土深处。
今日又逢冬至,她的爷爷已经去世好几年。冬至的纸钱在她面前蓬蓬地燃烧着,如果人有灵魂,她的爷爷会后悔当年因她是个女孩不让她祭祖吗?她的爷爷会难过当年没有好好地待一待他的这个大孙女吗?
冬至的寒雨越下越大,风中没有任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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