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唯絮儿
(1)
我真真切切地爱过一个人,绝望而热烈。那种感觉,就像是陈年旧疾,我以为它好了,却在某个无人的深夜,隐隐作痛。我告诉自己,这是老毛病了,不去理它。可是疼痛,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周亿说这些话的时候,是18年的冬天,在一家自助餐厅,一瓶又一瓶地喝着啤酒。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是因为室友的嘱咐,还是因为他是我的钢琴老师,我可以有很多个借口。可我知道,大部分是因为,着迷于他俊俏的脸。那张即使醉得通红,也让人着迷的脸。
“歌忱,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每天送你回家的男同学?”
“你是说常牧?”
“他是个好男孩,喜欢就不要错过,不要像我一样。”
“我对他没有那……什么。”
“今天你来我家,我教你弹钢琴。”他拿起一瓶啤酒,一饮而尽。
“好。”我立马就答应了,毫不犹豫,迫不及待。
(2)
这不是他第一次讲起自己的故事了,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他低着头,双手肆意地击打着琴键,眼里全是忧伤。
“老师,我记得第一天的时候,你说弹钢琴应该是温柔地抚摸,而不是为了泄愤。”
周亿一下子停住,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用他那双充满血丝、浸满泪水的眼睛。我突然意识到不该说这样的话,赶紧垂下了头,只听见他一声叹息。
“你说的对,以前静初,也是这么说的。”他象征性地用手摸了摸钢琴,弹起了卡农。我一直觉得,没有小提琴的卡农,就像被生生剥去了灵魂。那样一首不断追逐的曲子,在他的琴声里,竟变得深情柔软起来。我站在他的身后,故意不去看他的表情,但只是那个落寞的背影,就让我呼吸不上来了。
“周亿,以后就叫你周亿吧,我不想学钢琴了。”
“为什么?”他又一次停下来,终于像老师一样严厉,“都学这么久了,不能放弃。”
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不想你做我的老师了。这些话迅速闪过我的脑海,但我只是站在那,不做声。像是一个学生,害怕老师了一样,我后退了几步。
“歌忱,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弹钢琴的时候,手指灵活迅速,那个时候我说你是天才。”
“嗯,记得。”我小声地应着,我的确很有天赋,双手有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很轻松就能弹得分毫不差。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有没有学过钢琴吗?”
“没有印象,”我努力地回忆着,“但是在梦里有弹。”
“嗯?”周亿站了起来,双手搭在我的肩上,“仔细地想想,也许你弹琴的水平还远不止如此呢。”
“我头疼。”
面对周亿的追问,我故意编了个理由。爷爷奶奶对我说过,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那些记忆不一定会对我有帮助。反倒是周亿,好像对我以前的事很感兴趣。
“头疼就别想了,”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眼里温柔如水,“我给你讲故事。”
一个听起来并不美好的故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执意要一遍遍重复着。是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所以总提起那段往事,下定决心要让我知难而退吗?我用略显无奈的眼光看着他,他的深情,第一次让我感到厌烦。
这个故事发生在2012年南方的一个小城,那时候,久雨的初春迎来了明媚的阳光,到处充满了暖意。周亿这年大学毕业,来到小城,不久便办理了教师入职手续。
“ 那时我是当地中学的音乐老师。第一次见她,是在一辆暗红色的小汽车里。她从汽车上走下来,及膝的小红裙轻轻地摇晃着,红色的小皮鞋落在水泥地上。”
她,是周亿12级高一的学生,林静初。我清晰地记得这个名字,甚至看见相关的字眼,都会很敏感地想起来。除此之外,在教室上课的时候,它出现在我的稿纸上,走在路上的时候,萦绕在我的耳边。
“周老师,我想请你给我做家教。”这是林静初对周亿说的第一句话。静初是自信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涂着浅色口红,戴着长而卷的假发。
“你知道,我自小学钢琴,所以很愿意去教她,而不是在学校上那些所谓的音乐课。”周亿说到这的时候,突然咳了一声,胃里翻江倒海,开始拼命地往外吐。
“周亿,你还是先躺下吧,故事你已经讲了很多次了,我都记着呢。”
“你不记得,静初她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叫……叫……我记不起来了。”
“她叫歌忱。”周亿终于睡着了,我在心里默念,长吁了一口气,锁上门离开了。
(3)
这个故事该从哪里说起呢?一段从没有开始的恋情,彼此初生的情愫,都埋在了心底。那种遗憾,好比没等到绽放的海棠花,来不及许愿的流星雨,只有当事者明白,而旁观者只能眼见。
我,就是那个旁观者。
周亿来家教那天,已经是阳光热烈的夏日。这样焦灼的天气,连花草都死气沉沉,到处发白的光让人睁不开眼睛。静初顶着烈日,散着头发,换了件白色的纱裙,乖乖地等在门口,迎接他的到来。
偌大的家里空荡荡的,一架黑色的大钢琴摆在客厅中央,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屋内,橘黄色的暖光,更突显它的寂寥。周亿注意到残留在钢琴表面细细的水珠,应该有人用水擦拭过。
“昨天特意让我爸爸搬出来的,老师你喜欢吗?”静初一脸笑意,柔柔的声音在房子里回响。
“钢琴忌水。”周亿冷冷地说道,顺势坐了下来。
“嗯?”
“你以前学过钢琴吗?”
“没有。”静初盯着周亿片刻,摇摇头。
“你喜欢钢琴吗?”
“总要学学才知道嘛。”静初调皮地笑笑,突然撞上了周亿的目光,赶紧低下了头。
“你是初学者,不过卡农应该听过。”周亿这样说着,忍不住弹了起来。
“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呢。”她露出了微笑,“老师你没谈过恋爱吗,一点都不温柔?”
“小孩子懂什么?”
“我不小,今年十月满十五岁呢!”
周亿看着她,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去看一个人,从小被孤立的他,一直以来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敞开一道缝,用以窥探外面的世界。静初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体上游离。她的确像个大姑娘,高高瘦瘦的,周亿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她害羞得大气都不敢出。
“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噢。”静初将双手摊开,修长的手指出现在周亿的视线里。
“是弹钢琴的好料子。”周亿终于露出了微微笑意。
“如果我一个小时就学完了一节课的内容,老师能陪我聊聊天吗?”
周亿有点吃惊地看着静初,她发出低沉的声音,“我爸妈经常不在家,我想有人陪我说说话。”然后她又笑笑,“我是在给自己学习的动力呢。”
静初看着周亿,又把目光转向他处。
“好。”周亿只轻轻吱了一声,静初就开心得不得了。
其实从一开始,周亿就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他一直都强迫自己,强迫这一切朝向正轨发展。他一直都太过于自信,以至于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他的梦里不知不觉就多了一个人,小小的裙子,白色的,红色的。一向冰冷孤傲的他,终于有了温暖的颜色。
“周老师,有人找。”
周亿刚从办公室推门出来,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层层叠叠,一下子将他包围。与此同时,他看见静初落荒而逃的背影,米黄色的吊带连衣裙,细长的头发,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发亮。
“林静初——”
周亿叫她,她还是奔跑的样子,小小的裙子飘起来,下面是洁白的双腿。还好她没有停住,周亿这样想着,他还没想好,静初回过头,自己该说些什么。同时周亿又那样期待着,期待她能回过头,给自己一个笑容。所以他一直愣在原地,直到静初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他这样问自己。
(4)
整个周末,静初都待在家里,除了刚搬走的发小,她一直都没什么朋友。阳光依旧那样明媚,听天气预报说,下周会降温,冗长的夏季终于就要过去了。静初依旧穿着白色长裙,坐在窗前张望着。
“静初,给我出来。”一群乱七八糟的人闯了进来,大声地吼着。
“你们有什么事吗?”
“你爸爸不是了不起的律师吗,我们花了那么多钱,故意给打输的不成。“那些人嚷嚷着,不敢去事务所,就闹到了家里。
“打官司有输有赢,再厉害的律师也只能做到把损失降到最低,我相信爸爸已经尽力了。”静初刚说完,就被他们手里拿着的水浇了个遍。
“你们这是干什么,想到法院做被告吧,都给我滚出去。”周亿出现在那群人的身后,静初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那些人一走,他就赶紧抱住了湿透的她。
“赶紧去换衣服吧,会着凉。”周亿的声音变得软软的,重重的呼吸声停留在静初的耳边,她感觉到他加速的心跳。扑通扑通,此起彼伏。
傍晚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美好的轮廓落满了橘黄色,静初踮起脚来,在周亿的眼睛上,轻轻烙下一个吻。呼吸声,心跳声都不见了,周亿轻轻将她推开,“今天的课明天再上吧,你去换衣服,我先回去了。”
这句话,周亿说得语无伦次,直到他转过身,脸才开始发烫。静初始终站在那里,迎着阳光,温柔地笑。后来,这个吻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禁忌,它的存在,彻底打破了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师生关系。
学期末,冬天缓缓到来了,道路两旁的树木都只剩下枝干,在凛冽的寒风里招摇。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应该会下雪的吧,静初一直都期待着一场茫茫白雪,像童话故事里的那样。只可惜南方太暖,偶尔下点小雪,夹带着雨滴,连积雪都形成不了。
学校元旦汇演由于各种原因,整整推迟了半个月,周亿拒绝了校领导的邀请,希望把舞台留给学生,整场演出,他都安安稳稳地坐在中央的位置。直到静初独自上台,用钢琴演奏了卡农。
在舞台上的她,优雅动人。白色的礼服散发着光芒,琴声如月光般倾落, 所有的音符都毫无漏洞。台下掌声阵阵,周亿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明明一周才一节课,不可能学到这种程度。她原本,就是会弹的吧。
这件事一直埋在周亿心底,不知道该怎么问,就这样,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疙瘩。他还是照常教她,多出的时间就用来聊天。
“为什么一直看不到你爸妈的身影呢?”
“他们比较忙,从小就是这样了。”
“那你的好朋友呢?”
“我有和她联系的,”静初掏出一个白色翻盖手机,“我们会互发信息,我有和她提到你哦。”
“看见你家里挺多书的,不知道有没有杂志之类的。”周亿连忙转移话题。
“有啊,爸爸每个月都有看的,我去给你拿。”
静初个子不够高,从书架上拿书费了不少力气,她踮着脚,甚至都要跳起来了,刚碰到书的一角,几本杂志直接砸了下来。周亿连忙跑过去,蹲下身将书捡起,却无意中看见了静初的钢琴十级证书。
“这是什么,你不是说自己不会弹钢琴吗?”
“对不起老师,我不该骗你,”静初一脸慌乱,“可是我只有说不会,你才会教我啊。”
“从现在开始,我不教你了,我的水平,远没有达到可以教你的程度。”
这就是周亿的最后一句话了,故事到这里仓促结束。当我从周亿家里出来,在寒冷的冬夜里吹着凉风,胃被酒精浸得发烫的时候,想起这些,的确感觉冷得刺骨。
(5)
“歌忱回来啦。”静初给我开的门,“去见周亿了?”
“嗯。”我点点头。
刚上大学那一年,我和静初就合租了,原因都是无法和别人相处。同样孤独的两个人,彼此成了最好的依靠,完全的信任和依赖,让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直到周亿的出现,才让我将对他的喜欢,埋在了心底。然后是一次又一次地欺骗,骗她,骗周亿,更是在骗自己。
“他有没有向你提起……”静初眼里充满了神采。
“没有,”我冷冷地回答她,看见她难受的样子,又放慢了语速,“我问起你,他只模糊地记得你是他的学生。”
“他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静初的眼睛失了神,整个人一下子虚脱了,“那他过得还好吧?”
“嗯,他好着呢,吃得好,睡得好。”
“那就好。”静初刚要转身,却突然拉住我的手,“歌忱,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抱住他,说我之前说过的话,这样他就能记起我了。”
“你疯了吧,”我甩开她的手,“这个不行。”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静初一脸恳求的模样,清澈的眼眸泛着光,又带着湿润的眼眶,仿佛随时都能哭出来。这样的她,让任何人都难以拒绝。
我知道静初说的是哪些话,只是我很不情愿,自从生命里有了静初和周亿两个人,我的人生停滞不前,整天都活在无止境的回忆中。我想不明白,从那之后的六年里,无论是成长或其他,对他们来说真的毫无意义吗?
我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六年前,那天天空很是晴朗,只飘着几朵小云。静初等在学校门口,蹦蹦跳跳,那样欣喜的,像是在等待她的恋人。
“周老师,能和我一起回家吗?我爸爸今天有事,不能来接我。”静初一直跟在周亿的身后,夕阳照射在他的身上,宛如画中人。她仔细地打量他,耳后橙色的绒毛,颈肩弯曲的弧度,白色的衬衫……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周亿沉默着,想起自己停在不远处的摩托车,不禁叹了口气。在他的意识里,静初和小汽车归为了一类,和他隔着千山万水。
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老师,可以抓住你的腰吗?我害怕。”
周亿示意她可以,静初把手放在周亿的腰间,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死死地抓住。见他没有反应,静初索性抱住了他,脸也贴在他的背上。那一刻,静初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美好,一点点靠后的风景,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压在胸膛里,砰砰的心跳。
这种美妙的感觉甚至都没有持续一秒,周亿眉毛紧锁,猛地刹车,“你还是抓住我吧,别人看到不好。”
“有什么不好?”
“我们是师生关系。”
“周亿,”静初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们,也可以是别的关系。”
“你下来吧,我不载你了。”周亿顿了很久,才说出来这么一句话。静初看着他,耳根彻底变得通红,内心暗自窃喜。
“不。”
“你再不放手,我以后都不去给你上课了。”周亿生气了,即使没有大吼大叫,静初也能从语气里听出来。
“我们算哪门子的师生关系?你教的是初中部,我上的高中,难道是因为你是我的家教老师吗?”静初很不明白,“你可以不教我弹钢琴的。”
“静初,至少我们现在还在同一个学校。”
我想,静初让我说的,应该就是这些话吧。
冬天的第一场雨,就这样哗哗地下着,我带着伞,照常去琴房练习钢琴。愈下愈大的雨,像个疯子一般,翻涌而下。我无力地抓着伞,心里一遍遍默念待会要说的话。狂风开始怒吼,像是积攒了许久,终于爆发出来了,它的出现,毫无意外地吹倒了我的伞。
就在这个时候,周亿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大大的伞举过我的头顶。
“今天有台风,你原路返回吧,课就不用上了。”
“噢,忘了昨天说过不要学钢琴了。”我赶紧抱住周亿,“这是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
“赶紧放开,”周亿果然又生气了,“不管怎么样,我教你弹钢琴,就是你的老师。”
“我们,不可以是别的关系吗?”我直直地看着他,“周亿,我喜欢你。就算我知道,你的心里住着别人,可我还是忍不住,你可以不用回答我,我一个人静静就好了。”
“我的心里怎么会住着别人呢?”
他呢喃着,声音模糊而轻柔,反复在我的耳边响起。那一刻,我看见无数的光点,围绕在我的身边。像是夜晚的星星,和他眼中的微亮。
“我记起来了,静初好朋友的名字,是歌忱。”周亿将嘴唇靠在我的耳边,“所以歌忱你,认识静初吧。”
“我……”
时间就好像凝固了,在记忆的轨道里,划出了一道口子。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奇怪的画面,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一同长大。我努力要看清她们的脸,脑袋突然剧痛无比,眼前一片模糊。
(6)
我是不是真的丢掉了什么?
六年来,我反反复复地做着相同的噩梦,在梦里,或是刚醒过来的时候,都觉得它那样真实。我从小没有父母,但一次次梦见他们的模样,梦见他们坐着暗红色的汽车,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玻璃粉碎地落在地上。
那天,我从半夜惊醒,再也无法入睡。是一个不一样的梦,大大的房子里面,放置着一架钢琴,它在窗户底下,发着亮光。我站在门口,望着这遥不可及的一切。然后出现一大堆人,朝着我的身体泼水,他们叫着——静初,静初。
静初就真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白色的吊带裙,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在光的照射下,变得几近透明。周亿也出现了, 直直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将她抱在怀里。静初贴着他,湿湿的身体往周亿的身上蹭,周亿全身发热,只好低头吻了她。
画面一转,周亿逃走了,只留下静初一个人。空空的大房子里,留下她一个全身湿透的人。她落寞地站着,眼睛里尽是空洞的绝望。
“歌忱,帮帮我。”
就在她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惊醒了,额头冒着细细的汗水。于是连忙拉开窗帘,推开窗子,让柔和的月光照进来。微微的凉风,让我彻底清醒着,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静初向我求助的情形,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夜晚是如此地漫长,以至于让一向纠结的我做出了摊牌的决定。
“歌忱,你昨天对周亿说了那些话吗?”静初一看见我便开始询问。
“说了,”我低着头,“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泼水在我身上,还有,周亿他,吻了静初你。”
“你做的梦,真的发生过,就是人物有点混。”静初轻笑着,“那你说的时候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是你让我接近他的,”我收起了绵软的声音,几乎要吼了出来,“你开心了?我喜欢上周亿了,我们俩现在,喜欢同一个人了。”
静初变得很惊讶,“你喜欢上他了?那你记起什么了吗,在你父母车祸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好像和你说过吧,从小就没有父母的事。”
“记得,但那都是假的,我让你接触周亿,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让你想起六年前的事啊。”
“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并不是大学认识的,从小我们就是好朋友啊,你不记得了吗?”静初激动地推搡着我,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歌忱,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接受这段记忆,不要逃避了好吗?”
“静初,”我惊讶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知道为什么我和周亿都在给你讲六年前的故事吗?”静初抱住我,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对不起,歌忱,我和周亿都骗了你。”
“骗了我什么?”
“六年前,静初和周亿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不存在的,它属于你,歌忱。”她拍拍我的肩膀,“去找周亿吧,他保存着你小时候的照片。”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故事,是我和周亿的?”
“嗯。”
那一刻,我只觉得脑袋很痛,眼前闪过很多画面。在那些画面里,我看到了周亿和静初,还有穿着红裙子的小歌忱。
我坐在周亿家楼下的台阶上,数着手里摘来的花瓣,内心交杂着激动和恐惧。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见过父母,不过他们留下了一笔财产,由爷爷奶奶照看我。难道最近几年,断断续续的噩梦,都是真的吗?我的爸爸妈妈,真的在六年前发生了意外,而我却因为无法承受,将这些记忆自动删除了吗?
周亿打来了电话,我赶紧接通了,心里有很多问题,迫不及待想要问他,可在不到三秒的时间里,我又挂断了。害怕,恐惧占据了我的大脑,逃避,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吧。我刚走几步,周亿就下楼了。
“静初,”他向我招手,“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阳光躲在了云的身后,冬天就是这样,晴朗的时候总是很少。我还是跑了过去,跟在周亿的身后上了楼。
“静初都告诉我了,”周亿眯着眼,“歌忱,你准备好接受这一切了吗?”
我点点头,“本来不是很确定的,但是你一出现,我就决定要面对这一切了。”
周亿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缓缓打开了手里的木质盒子,“这是你和静初小时候的模样,是你的妈妈拍的。那时候你和静初是邻居,每天都在一起玩。”
“这张是你九岁生日的时候,静初帮你们拍的全家福。”
“这个,是你刚上高一,你妈妈给你买的新裙子,就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你穿的那件。”
“这个,”周亿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是你爸妈车祸的报道,我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我就这样接受着过去的一切,像是强行给大脑塞进了一些记忆,这些记忆不痛不痒地浮现出来。曾经痛苦想躲避的,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可能在那些记忆里,我早已成了旁观者。
还没等我将这些都消化,周亿再次离开了,和六年前一样,无声无息。我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或许只是一时爱慕,就像懵懂的牛犊恋一样。但只要想起他,就会觉得很温暖。有时候我会站在他家楼下,有时候会去喝点啤酒,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扭转了,我必须学会自己去承受。
春节的烟花过后,冬天转眼就到了尽头,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弥漫,空气里夹杂着青草和花瓣的香味。静初和我走过小城的每一条街道,看了看对方,异口同声说:
“小城变化真大。”
(7)
静初一个人保留了关于歌忱的这些回忆,2012年冬天,歌忱的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她和爸妈一同乘坐的红色小汽车在高速路上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货车。歌忱亲眼目睹了车祸的整个过程,车窗破碎的声音,剧烈的摇晃,还有爸妈护住她,在她眼前死去的样子。
周亿,她的钢琴老师,她爱慕着的人,偏偏在这个当口离开了。据静初回忆,那时候的她每天躲在房间的角落,蜷缩着身子,饭也不吃。一个原本活泼又阳光的女孩,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静初只好带着她去找心里医生,最终接受了催眠。
是静初去找的周亿,两个人合起伙来骗她,让她以旁观者的角度,听自己的故事。希望有一天,她能慢慢想起来,并勇敢面对这段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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