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套

作者: 岳谬 | 来源:发表于2018-03-25 16:06 被阅读63次

    她,终于走了。

    一场争执过后再没有比这更期待的了。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你就别总戴着那个死黑死黑的耳套了。”她说。

    “为什么啊?”

    “街上都没人戴那个了,你就是个另类,把你的头都箍成一条了,很难看。一看你就学成个书呆子了,都不懂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她说。

    于是,一场关于是否戴耳套的争执开始了。

    我一直重复着“学不学习跟戴不戴耳套有什么关系啊?”她总是在强调“我不懂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说我幼稚。而我被迫把耳套的事情上升到了我要坚持真理的角度,我都觉得我可笑,但是我没有办法。而她问我的是“真理……值几个钱啊!”

    争执到最后,总是他妈的一片虚无。

    她是我的母亲,我和她的距离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大。

    通常在一场激烈的争执过后,我都沉默的要死,因为我不知道我该解释什么,我要解释什么。经过漫长的沉默过后,我会渐渐地经历愤怒、酸楚、哭泣、大笑,直至睡去。这是我一整套自我治疗的环节,但不是每次都有用。

    也就是在早些时候,我要赶火车去往遥远的东北上学,在候车大厅里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的耳套丢了,那可是冬天。我很焦急,一旁抽着烟的男人在一张颓圮城墙似的脸上对我说:“现在天又不冷,你马上就要坐火车了,去了再买吧。”

    “不,不行,我的耳朵很敏感,因为平头头发少没有遮盖,所以不戴耳套很容易冻掉。你忘了我之前第一次去东北上学就把耳朵给冻了吗?”我发出了一连串地质问。

    他是我的父亲,我与他的距离一直都很遥远。

    我一边焦急地寻找一边告诉了栅栏外等我离开的这个女人。她盯了我两眼,然后转身跑着离开,随着风中传来一句话:“你等着啊,我去给你买一个啊。”

    我本想接着这风告诉她别买了,火车快开了,只是她跑得太快,没有听见。这时那个男人又新点了一根烟缓慢地走来,问我这个女人干什么去了,我说:“给我买耳套去了!”我把语调增高以显示我情绪里的怨气,不过这无济于事,男人又踱步到远处去了,我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也不想知道,事实上,这是经常我感到不舒服以及尴尬的地方。我夹在这个男人与这个女人僵持的婚姻中无所适从也无能为力,通常的境遇是女人在朝我抱怨男人,而男人在每个深夜酒醉后自言自语地在抱怨一切,有时他说的很大声,想故意让我和女人听见。可是,即使听见了,又会有什么改变呢?

    以前,听到后女人会与男人爆发激烈地争吵,现在女人戴着耳塞睡觉。而我会偶尔把这个男人咒骂的话语告诉她一两句,她听后神情已经诡异地很淡然了。

    每当我无能为力而又疑惑不堪的时候,我就会跑去问这个男人更老更瞎而又耳聋终日坐在自己单人床上闭着眼睛嗤笑着咒骂自己回忆里的各种人物的父亲,我说:“您给我讲个故事吧?”

    “我哪有啥故事可讲。”老人说。

    “您以前可是有很多故事的啊,不然您每天闭着眼睛都在骂谁啊?”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因为老人的耳聋,我需要重复好几遍。有时候,老人的妻子,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妇人会用我们当地的方言重复我的话,而她重复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很尴尬。

    老人终于听懂后,再次重复道:“我已经没有故事可讲了。”

    于是,我把耳套戴在了老人的头上,老人说:“这是啥啊。”

    “耳套。”

    “你总是戴着它。”

    “嗯,我的耳朵不经冻啊。”

    “不正经?”

    “不经冻。”老妇人再一次用方言把我的话重复给老人。

    我欲言又止。

    去年春节,老人吃着年夜饭忽然问这个男人:“你找到工作没?”然后,气氛变得很尴尬。男人支支吾吾,女人一脸嫌弃,老妇人赶忙岔开话题,而我呢,我喝了好几大口啤酒。

    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里最难念的那部分。

    在那场与那个女人的争执前,我笑嘻嘻地说:“我们导师问我为什么总戴着耳套。”我刚要说出我当时的答案,女人说:“你看你导师都嫌弃你了,以后你因为这连一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我接着说:“我导师问我父亲是干啥的,我说是一个开麻将馆的。”

    于是,女人说:“你个书呆子,你应该说你爸是个大学教授,这样你的导师就能看得起你了!”

    “你把我的肺都快气炸了!”女人接着说道。

    我也很恼火,我说:“戴不戴耳套跟找不找得到女朋友有什么关系?我说了他是个大学教授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呀你,不懂得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将来进了社会你肯定要吃亏。你一入学就把你们导师都给得罪了,你都学成个书呆子了!”

    “什么得罪了,那是他们太敏感,太难搞。又不全是我的问题。”

    “我不想跟你说了,你都学成个傻子了!”女人骂道。

    “你说的一切都太虚伪,我为什么要骗他们?”

    “你不骗怎么能得到你想要的呢?”

    女人这句话说完,忽然我觉得心中有一股惊涛骇浪在翻滚,然后我爆发了难以遏制的悲伤。于是,我吃了半截子午饭,就去卫生间锁住门洗澡去了,我全身赤裸对着镜子,哭得像个傻逼一样。我想起那年冬日,女人气喘吁吁地终于买到了一个耳套,不过它比我丢失的那个大一点,戴着感觉不舒服。她说:“没找到别的,你先戴着这个凑乎凑乎吧。”

    这时,远处那个男人叼了一根烟缓慢地飘过来,看着我戴着耳套的样子,居然笑了。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照古代的什么礼仪,我应该对这个女人说一声谢谢但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我就那样呆立着,直到那个女人吼我说:“火车检票了已经,别磨蹭了!”

    于是,我头也没回的,像一个逃犯一样叼过男人手里拿着的行李箱,慌张地奔向候车室,这时我的手机忽然来了一条短信:“你……是认真的吗?”当我慌乱地冲进火车,找到上铺后,躺在那里,盯着这一条短信思考了好半天,等我缓过神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我的目击地快到了。是的,我盯着它睡着了。

    我赶快拿起手机,回复给她:“哪里哪里,那是我讲给你的一个笑话,你别当真。”

    这是我到目前为止,最接近爱情的一次了。

    我走出了火车,天气寒冷,风呼呼地刮,我戴着女人给我买的这个大耳套,走入了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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