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都是老底子过年必备的传统菜。
在我十岁之前,记忆中的年夜饭都是在外婆家吃的。父母工作忙,没有时间操办年夜饭,那时候外婆的身体还很好,再加上厨艺好,操办一桌年夜饭根本不在话下,大舅、二舅、三舅,还有我们一家三口,一大家子人团团围着一张圆台面吃年夜饭的场景,维持了好多年。
那时候的二舅和三舅还没成家,是单身汉,姨妈出嫁以后就不参加我们的年夜饭了,她的年夜饭要在婆家吃。年夜饭的菜谱都是老规矩,八宝鸭,酱蹄膀,囫囵蛋,笋干,蛋饺粉丝汤一上来,预示着菜上全了。炒头好像是不多见的,一样一样的菜一碗一碗盛到了桌面上,大家坐齐了一起吃,吃的是那个团圆的气氛。
吃年夜饭照规矩是要喝点酒的,连小孩子都可以要求喝点“汽酒”,一种相当于汽水一样的果酒。小孩子觉得今天我喝酒了,享受了大人的待遇,是很得意的一件大事,都不肯错过这样的待遇。外公不善饮酒,一喝酒就脸红,我那几个舅舅都像他,不多久,一张圆台面上都是面红耳赤的男人。
吃过了年夜饭,照例是有红包的。那红包都是用红纸头裁成了小方块,一张纸币一折四放在红纸的正中间,四角对折了包起来。那红纸包放在口袋里,如果不放心一直用手去摸,会掉色,手上和衣服口袋里都会有一片红色。那时候如果给孩子两块钱的红包,绝对是大手笔,一般给个两毛也可以拿得出手了。无论谁给我红包,到了晚上母亲总会要求替我“保管”,说是开学了给我交学费。虽然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我也明白这笔“巨款”是不可能由我自己支配的,顶多就是谈谈条件,最大限度地争取截留一部分。
虽然红包只是享受拿到手的刹那欢喜,小孩子们还是欣喜不已,并且都在心里记着一笔总账。因为开学之后,小伙伴们之间是要互相攀比的,如果今年拿到的压岁钱多,就好比大人今年挣到的钱多一样,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我家亲戚多,又都给的多,我报出来的数字总是很能在小伙伴们中间得瑟一阵子。
吃过了年夜饭,年初一,我们一家要去冯家湾看望祖母,父亲还要去他那几个舅舅家里走亲戚。祖母早已望眼欲穿,虽然日子过得不大舒心,我那一对伯母婶娘一年到头轮流着给她气受,但新年里看到我们的时候,祖母总是欢笑莹莹的。因为是新年里,祖母穿着干净体面的斜襟罩衫,头上包一块新头帕。她那时不过六七十岁,身板挺直,皮肤白皙,手脚利落头脑清爽,真是能干爽利极了的一个妇人。
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祖母早已在年前做好了一应准备工作。她印得了芝麻糕饼,摊得了饭粢干。我们一到,饭粢干加白糖冲水,是很体面的糖茶,再加上芝麻糕饼,简直是高规格的贵宾待遇了,我照例还有两个染成红色的红鸡蛋,这是我们冯家湾招待小客人的标准点心。
吃过糖茶马上就要吃午饭了,酱煨蛋笋干和酱蹄髈是早就烧好了的,热一热就可以上桌,招牌鸡汤是一早现杀现炖的。鸡是祖母自己养的,必是留下那最为肥大的一只,切得极大块,炖了有大半锅,盛在小脸盆里颤巍巍端上桌来,毫无悬念,两个鸡腿都是我的,不像在外婆家吃年夜饭,啥都要和大舅家的表妹分享。
我一到冯家湾,在村口的时候,我那帮冯家湾的小伙伴们就都得了信,一个个都齐聚在祖母家里,几乎就是眼巴巴看着我喝茶、吃点心,啃鸡腿、吃饭。搞得我六神无主,做什么都不定心,父母拿出准备好的糖果招待他们,他们含笑拿了,然后静静站在一边等着我吃饱喝足。我飞快地吃完,一放下碗,一阵风似的飞奔出门。
乡下的原野上,有多少好玩的事情在等着我们!我的堂姐、堂妹、还有隔壁邻居家的几个孩子,都是我童年的好玩伴。玩到天黑了回家,祖母早已把自己的床铺收拾一新,换上干净的被褥,让给我们一家睡,她自己去找村里要好的老姐妹“蹭铺”。对于我母亲这个“街上人”儿媳能在她这个“乡下人”婆婆的床上过夜睡觉,这也算是祖母极有面子的一件得意事。
第二天,我们就要到冯家湾以及周边的几个村子里走亲戚,热热闹闹过了几天,父母要回去了,那时候的祖母总有些不舍。为了安慰她,父母会留下我继续在冯家湾待几天,他们先回去上班。父母一走,祖母说话做事明显都轻松自然了许多,茶饭的规格也相应下降一等。吃过了晚饭,祖母和我两个并排靠在床头,她会把一年里受到的委屈和苦楚都向我倾诉。说到后来,祖母总是会落泪,不停地摸索着擦眼泪。听得我的心里酸酸的,喉头也哽咽了起来。我虽然年纪小,却也会宽慰她:等我长大挣钱了,我接你到街上去住,我养你。祖母破涕为笑,说:还是我阿囡有良心。
记得有一年新年里,祖母告诉我,那年的大年夜,天都快黑了,叔伯两家都没人来叫她去吃年夜饭。(祖母平时一个人吃饭,逢年过节,谁家先来叫她,她就到谁家去吃)祖母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到大儿子家去看看。走到大儿子家门口,看到他们一家人已经在吃年夜饭了,堂兄说:忘记叫奶奶来吃年夜饭了,伯父说:这么晚了,大概你叔叔家里已经喊她过去吃了。
祖母退出去,又走到叔叔家门口,看到他们一家人也在吃年夜饭了,叔叔说:阿要去喊我娘来吃年夜饭?婶娘说:前天杀猪,不是给了你娘一大块肉?让她自己烧了吃么!祖母听了只得默默退出来。回到自己家里,祖母气得饭也没有吃,一个人哭了半夜。祖母拎出那块肉来给我看,虽然已经用盐腌过,但还看得出那块肉肥腻血红,祖母说,这叫项圈肉,是猪头切下来以后脖子上那一圈肉,是最为下脚的猪肉。
我回去以后,把祖母这年的年夜饭遭遇告诉了父母。第二年的年夜饭,我们没有到外婆家去吃,父母特意去乡下接祖母来镇上过年。只可惜,那是祖母吃到的最后一顿年夜饭,当年秋天,祖母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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