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故事】 - 打错了

A

       马晓格把离婚协议书放在茶几上的时候，心情是愉悦的，没有一点难过和不舍。这段婚姻关系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马晓格和陈刚是朋友聚会上认识的，算是一见钟情，俩人都表示聚会无聊，相约偷偷逃离聚会，跑马路上散步聊天，分别时，陈刚在马小格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后热恋、结婚，甜蜜的日子过了差不多半年，便慢慢冷却了下来。

       俩人是裸婚，结婚的时候没有钻戒、没有婚礼、没有蜜月旅行、也没有结婚照，除了张结婚证，他们算是什么也没有的。但陈刚是想要把那些没来得及拥有的，在未来通通补偿给马晓格，至少他对马晓格是这样承诺的。而之后，陈刚的确做出了改变，他努力工作，经常加班晚归，和马晓格的相处变少了。

       可这并不是马晓格决定离婚的直接原因，真正原因是来自一通电话：

       “喂，找哪位？”

       “我找马格。”一个极富磁性的性感男声。

       “马晓格？”

       “是马格。”

       “那你打错了。”

        马晓格挂断了电话，但那个磁性的男声的确让她听后心情愉悦。马晓格开始梳妆打扮，她和陈刚约好要一起去参加朋友聚会，就是他们相遇时的那种聚会，但陈刚要加班，没能来，马晓格就和朋友们喝了个烂醉。聚会结束，她一进家门，家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她刚脱下一只高跟鞋，重心不稳跌坐在地板上，她不急不忙地脱下另一只高跟鞋，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走到电话跟前，接起电话却已是忙音。马晓格刚准备走开，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接起：

       “喂喂。”

       “马格……我好想你。”

       “又是你啊，你打错了。”

       “你还恨我，对吗？”

       “马格恨不恨你我不知道，我反正不恨你。”

       “你的电话我一直都记着。”

      “这是房东的电话，和电信的网络是绑定的。你找的人应该早就搬走了。”

      “你真不是马格？”

      “真不是啊，我和她的声音你听不出来吗？”

      “电话里的声音可以伪装，是难分辨些。”

      “你要找的人，你没有她手机吗？”

      “打不通了。”

       马晓格犹豫了片刻，即便对方声音好听，即便对方无法隔着电话伤害自己，但她还是犹豫了，她总觉得和陌生人已经说得够多了。

      “反正这里没有马格，我挂了。”马晓格挂断了电话，酒劲还在，在酒精的作用下，那个好听的男声变得格外难忘，马晓格闭着眼，一遍遍回味着那个声音发出来的深情问询。没过一会儿，陈刚回家的关门声让正专注回想着的马晓格身体惊颤了一下，她看了看陈刚，那张疲惫的脸，那双无神的眼，哪里还像她最初恋上的那个陈刚。

       陈刚脱下外套，准备洗漱。“让我先洗吧，我累死了。”马晓格赶在陈刚前面进了洗手间。等马晓格再走出来的时候，陈刚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她一边抹着乳液，一边轻推了推陈刚，他纹丝不动，马晓格也懒得折腾了，用被子把陈刚裹了起来，自己从柜子里又翻出了另一床被子盖着。马晓格没有洁癖，但她不能接受不洗澡便上床睡觉，或和不洗澡的人上床睡觉。

       马晓格每天都准时下班，她的工作清闲，不过和工资也是成正比的。陈刚的工作刚开始忙碌的时候，马晓格每次下班还会问一声“晚饭要不要一起吃？吃什么？”而现在，她知道陈刚一定又是毫无例外地加班，压根不用问了，她走到楼下的馄炖店点了份小馄饨。

       老板娘问：“打包还是在这儿吃？”

       马晓格从来都是在店里吃完再回去的，可这天总觉得在期待着什么：“打包。”

       马晓格其实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他期待着那个好听的男声，那种感觉就像是期待一集周播剧，期待刮刮卡背后的内容，或是期待掀开一件包裹着结实肉体的T恤，这是平凡生活里的一点娱乐，一点惊喜。但又好像比惊喜要更多些什么，马晓格坐在电话旁吃完了小馄钝，电话始终没有响起，她放下打包盒，点了根烟，吞吐着烟雾。客厅的灯没有开，马晓格就这样坐在黑暗里，享受着烟雾迅速涌进身体里，然后又急忙撤离了出来，如此反复，甚是舒服。马晓格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性感好听的男声就像这支烟一样，让自己上了瘾。

       马晓格在淘宝上买了个能有来电显示的座机电话，他想知道那个男声的号码，她对自己发誓一定不会主动拨过去，她只是想知道而已，再没别的。

       电话再次响起，马晓格还没等电话完整地响完第一声便接了起来：

       “你又来找马格？”

      “我知道马格没在……但就习惯性地想打这个电话。”

      “所以让你失望了？”

      “也没有，你和马格声音很像。”

     “声音像不像我不知道，但我和她名字很像。我叫马晓格。”

     “真的？”

     “真的。你呢？叫什么？”

     “宋海。”

       宋海和马晓格讲述了自己和马格的故事，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爱情故事。宋海与马格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相遇、相爱，他们每天都和彼此通过这个电话表达思念，他们的结束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原因了，因为没房子、没车子、没票子，马格先提出的离开，被丢下的那个总是最难释怀的吧。马晓格听得入迷，像是在听一段天籁。

       马晓格把一个手机号从座机的来电显示里翻了出来，编辑进了自己的手机里，给这个号码命名“宋海”。她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名字，想象着电话背后是一个怎样的面孔，他应该有着不算英俊，但阳光的相貌，鼻梁直挺，眉眼惺忪，爱穿宽松的棉质运动服，有着明朗的肌肉线条……宋海的形象在马晓格的想象里越来越清晰真切，她只要闭上眼，就感觉自己被一条结实的臂膀环绕，再睁开眼却是陈刚那张疲惫的脸。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晓格越发上瘾，不只是烟瘾，更像鸦片，像海洛因，像一切毒品的总和，她无法抑制自己对宋海声音疯狂的迷恋，虚幻的情感令马晓格真正感受到了恋爱的快感，这种沉溺正是马晓格一直在追求的情感升华。终于，她决定要去见一见这个声音的真面目，她发誓，不论美丑她都将继续沉溺。

B

       陈刚接过离婚协议书的时候，心情是愉悦的，虽然有一点不舍，但并不难过。这段婚姻关系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这个世界分为两种人，一种是仍旧相信人类能完全主宰这个世界。另一种是甘愿沉浮于人工智能并始终坚信这些被创造出来的智能终将统治世界。而陈刚是后者，他是个AI迷，他认为人工智能才是真正的智能，通过数据程式的排列组合，分析出人的性格，情绪以及人类最引以为傲的情感，AI记录人类使用情感时发射的高低波长，并进行系统地排列组合，从而发现人类的情感波长的组合其实是有限的，AI可以针对这些有限的情感组合，制造出有针对性的解决方案，并以此左右人类的情感，简单来说，就像遇到1+1的情感，AI就会自动拿出2来进行应对。

       陈刚是发明”情感AI（也就是宋海）”的人，他为了让马晓格能完全相信AI的能力，并与自己一同臣服。他加班加点地研究改良他的AI，并以马晓格为首位实验对象。经AI分析得出，马晓格可爱、人缘好、声音控、害怕寂寞，面对这一类人类，AI首先组织了最有针对性的变声程序，再通过精准的语言组织勾引目标对象产生对异性的幻想，目标上钩后加入恰到好处的事件渲染，激发目标对象那颗已不再少女的少女心，从而提升目标对AI的黏着度，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依赖。

       当然陈刚的“情感AI”实验并不算是完全公平，他没有在与马晓格感情最浓时进行实验，而是有意冷落，故意疏远，让马晓格“害怕寂寞”的弱点放大，好更容易击破她的情感防线，令其情感泛滥，无法收拾。对此陈刚其实矛盾过，他害怕马晓格在与自己最相爱时仍旧被“宋海”勾了去，虽然实验成功，但他的感情失败，反之则感情防守成功，则实验失败，陈刚深知两者不论哪一方失败，那都是自己的失败，所以不想失败的他决定以稀释爱情浓度的方式来为这段失败的感情当挡箭牌。当“宋海”收到马晓格的约见短信时，陈刚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的“宋海”完全左右了人类的情感，人工智能多么伟大。

       宋海在电话里用那个性感的男声约马晓格在襄阳公园碰面。马晓格气色格外地好，像陈刚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她化着完整精致的妆容，穿着陈刚从未见过的朱红色羊毛大衣，棕栗色的长卷发披散在左肩，时不时地轻拂右侧耳际散落的碎发，踩着裸色细高跟，漾着妩媚朝气向自己走过来。

       走到离婚这一步陈刚并不意外，如果宋海不是AI，那么马晓格离开自己而奔向他人怀抱是迟早的事。如果宋海只是个AI，那马晓格也绝不会容忍自己的丈夫用这样的方式来玩弄自己的感情，或者不只是马晓格不能容忍，而是所有人都不能容忍。可经过这次实验，陈刚早已不再相信人类的情感，不过是固定公式而已，脆弱地不堪一击。

        陈刚拿起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C

       让AI自由恋爱，是宋海的研究课题。经过反复调试，被命名为马晓格和陈刚的两个试验品开始正式投入实验，实验期限自试验品自由交谈开始，至分手结束。试验品并没有人形实体，只是存在于计算机内的各种代码设置，但他们的性格、偏好都是各自随机生成，也就是说他们的“成长”和人类无异，他们通过周遭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从而完成人格塑造和养成。

       宋海为了更好地观察试验品的行为，他通过程序编入，把自己植入到马晓格与陈刚的世界，而陈刚通过程序内的再次改造，使宋海成为了这个虚拟世界的“异类”，也就是对于陈刚和宋海来说，彼此互为AI。

       宋海的实验结束，实验没有结果，无关对错，只是对实验品行为表现的客观记录。在宋海准备将程序关闭封存时，来自马晓格的字段呈现出异样波动，出于好奇，宋海将字段转换为语音的形式播放。

      “喂，我找宋海。”

      “你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