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要讲的这个故事,是一个发生在文明年代的不文明的事,不文明到你也许会作呕。只能说,见怪不怪。你可以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也可以觉得太荒诞不经,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容不得你去怀疑,容不得你去不信。你要做的,也只有听这个故事。当然,在听了这个故事后,你可以去思考,去反思,但至于你思考的是什么,反思的是什么,这就只能看你了。
这是发生在一个极其偏远地区的农村,时间大概是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
这个叫做湾村的村庄,就坐落于无边无尽的黄土高原之上,正处在中间的位置,如同黄色大海上的一座孤岛。
这个仿佛小孤岛的村庄,贫穷、落后,贫穷限制了村民的智商,落后制造了思想的腐朽。
一切封建的、古老的、腐朽的思想,都在这个小村子蔓延,根深蒂固。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在村民王老五家的破败院子里,随着一声孩子呱呱坠地的哭声,一个小女孩出生了。
小女孩的出生,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的意外,如世上万千孩子一样降生。
在孩子刚出生的一刹那,在院子里焦急等待的王老五就直冲进了生孩子的房子。
王老五一冲进去,没有向已在炕上哭叫的孩子去看一眼,也没有去安慰刚生产完孩子的老婆,只是直接看向充作接生的老母亲问道:男孩女孩?
老太太拉下了脸,一脸沮丧地说出两个字:女孩。
王老五一听老太太说的这两个字,仿佛如临刑场,面如死灰,然后一个踉跄倒坐在了地上,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王老五在地上坐了很久。终于,他慢慢站了起来,还是没有向炕上的孩子看一眼,也没有看老婆一眼,只是上前一步,用手揭开布帘子,走了出去。
王老五走出去到了院子,就伸手点着了一根旱烟卷,开始吸烟,边吸烟边发出一阵阵叹息。
一根烟很快吸完,他犹豫片刻,就往正对着大门的屋子走去。
进了屋子,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老人,老人端坐在炕头。
王老五看着老人,有些为难地说:又是个死女子。
老人一听王老五的话,脸顿时拉下来,然后长长叹息一声,说:“天意,这是天意啊,这是老天要我王家失传香火下呀。”
王老五满带沮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的一把破旧的木凳子上,就开始冷笑,冷笑完才说:“呵呵,加上这个,就是七个死女子,哈哈,哈哈。”
大约过了一个月时间。那是一个早上,一个带着清朝圆帽的长胡子老人走进了王老五的家。
这个老人一来,王老五就立即杀了两只鸡,麻利地收拾清理了内脏,起身就将鸡交给了已经在厨房的母亲,然后去招呼长胡子老人。
长胡子老人围着圆桌,用手捋着胡根,神态严肃地说:当下也只有一种办法。
王老五一阵激动,直问:大伯,什么办法,你说。
王老五父亲王三太爷也立即激动地看着长胡子老人:大哥,什么办法?
王大太爷顿了顿,说了四个字:借父生子。
王三太爷惊得目瞪口呆:什么?大哥,你说什么?
王老五已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王大太爷面色依然地说:老五生不出宝贝蛋,已经是事实了。所以,只有让别人帮他生,才是一条出路。
王老三爷几乎和王老五异口同声说:这怎么行?
让别的男人帮另一个男人生孩子,这可以说是荒唐至极,这算什么事情呢?
但是,在沉寂了有一个月的时间后,这个事情就将要变成了现实了。
王老三爷经过反复斟酌,王老五经过反复斗争,终于达成一致:让村里最善于生男娃的魏七替王老五生娃。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个生法呢?就是让魏七和王老五的老婆张翠巧圆房,张翠巧怀上了魏七的孩子后,然后在怀胎十月后生下来。
对于张翠巧为什么也会同意,我不得而知,也许,只是因为她是一个软弱的女人,而她生活的环境满是封建残余。
男尊女卑的思想在农村蔓延,而在湾村更甚。女孩子被称为死女子,男孩被称为金元宝,就是这样。
每一个男人都希望老婆生出男孩子,一旦是女孩子,就继续生,直到生出男孩为止。
当然,有的人家实在生不出男孩了,也就作罢。
我想说的是,罪恶的不是那个腐朽环境的人,而正是人所处的那个腐朽环境。
腐朽和落后总能萌发出具体的腐朽离奇的事,腐朽离奇到你无法去想象。
借父生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的。
魏七一听到这个想法后,死活都不同意,态度坚决地说:不行,这算什么事?
魏七的老婆赵阿芳直接要上吊。
可是,在村里几位长者联名的劝说下,在王老五的几袋白面的利益下,魏七终于妥协。
赵阿芳虽然心里很难受,但是看了看几袋白面,终于闭了嘴,将冲到喉咙即将吐出来的气咽到肚子里,然后变成了恨,积淀了下来。
就这样,张翠巧怀上了魏七的孩子,然后,这个孩子就成王老五的孩子了。
而魏七,只是一个施种人,施种人只是借给了别人种子,不是父亲。
而得到了种子的借种人才是父亲。所以,王老五才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这个肚子里的孩子在张翠巧怀胎十月后,终于开始生产。
当时,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意外,孩子顺利出生,是个男孩,魏七果然没让王老五失望。
于是,仿佛皆大欢喜。为什么说仿佛皆大欢喜,而不是皆大欢喜,自然有原因,而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就讲的是这个。
王老五给男孩取名为王生财,生财就是要让他发财。这基于一个贫穷者的最原始愿望,同时,也能看出一个人内心里的最原始欲望。
王生财到五岁的时候,开始记事,开始懂得世上别的小孩能懂得一切事物。
王生财长得很可爱,和世上别的可爱的孩子一样可爱。
他自记事起,就很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叫做赵阿芳的女人看他的时候,眼神会是那样的毒辣,仿佛恨不得把他掐死。她为什么会这样,王生财不知道。
王生财只知道,卷起裤管去河里捉泥鳅实在很好玩,还有刚摘的玉米杆剥了皮嘬起来是真的甜,他自然也知道夏天的柳树枝可以做成能够吹出美妙声音的短笛......
很多别的孩子都知道的他全知道,他完全和别的孩子一模一样。所以,很快,他就上了小学。
父亲很爱他,母亲也疼他,她感到很快乐。
可是,就在那天他像往常和别的同学一起玩的时候,老和他作对的虎娃在气急之下,骂他:“去你的,你这个魏七搞出来的杂种。”
一个十岁的孩子,什么都已经懂了。
可是,这句话的字面意思他懂,生物意思他也懂,但他不懂的是虎娃的说话方式。
他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荒唐的话?我明明是我爸的孩子,他为什么这样说?而且,不说别人,就说魏七。
王生财想了很久,实在不明白,然后就去问父亲。
就在王生财转述了虎娃的话后,王老五脸涨的通红,将王生财从上院子打到下院子,然后在愤怒中冲出了家门。
倒在地上的王生财不明所以地大哭,身上很疼,心里也疼。因为,父亲从没有打过他,但今天却因为一句话打他,而且打得这么毫不手软。
王生财在地上坐了很久,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房子里的时候,就看见了母亲。此时,她在哭。
王生财走上去,问母亲:妈,你为什么哭呀?我爸这是怎么了?
张翠巧突然一把将王生财拉到怀里,开始嚎啕大哭。
到了晚上,王老五回来了,衣衫破烂、脸上有一道被手抓过的血痕。
王生财看着父亲,突然开始哭,他哭着问:爸,你怎么了?”
王老五似发疯一般,对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喝了一个字:滚。
王生财一阵害怕,溜出了屋子。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刚才和虎娃的母亲,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只因为,正是虎娃母亲告诉了虎娃关于借父生子的事。
世上的事,只要做下了,就不再是秘密。因为,闲话是永远不会消灭的,正如鸦片一样。
这件参与人一起发誓都不会提的事,终于在一个孩子的口里说了出来,然后,变得村人皆知。
就在这时候开始,王生财变得冷漠、孤僻、自卑。
他实在受不了大人对他的发自内心的嘲笑,也受不了别的孩子看他时异样的眼睛。
他很好的几个伙伴,都不再和他玩,带着嘲笑离开了他。
他害怕赵阿芳,却突然又很想亲近魏七,只因为,他已经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父亲。
于是,在一个下午,他踌躇了很久很久,终于溜进了魏七的家。
刚溜进院子里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赵阿芳。他看到了赵阿芳恶毒的眼睛。他开始害怕。
可是,他看到那恶毒的眼睛突然就变得不再恶毒,而是带上了笑,她的脸上也堆上了笑。
她笑着拉起王生财的手,将王生财拉到房里。然后问王生财要不要吃油饼。王生财低着头不说话。
油饼在湾村这个贫穷的村子来说,算是很奢侈的食物,因为它不像馒头,只需要面,它还需要油,而油的价钱是很贵的。
王生财只有在过年或者粮食刚丰收的时候才能吃一次油饼,一年下来,最多也就吃两次。所以,他很想吃油饼。
所以,他不说话。
赵阿芳伸手摸了摸王生财的小脸,笑着说:乖乖坐着,我给你拿。
很快,王生财就看到了让他馋涎欲滴的油饼。
他拿着油饼,看向赵阿芳,她笑得如同在看自己的孩子,这笑让王生财完全忘记了她眼睛中的恶毒。而一个孩子,是绝不会对一个人有戒心的。
就在王生财张开嘴要咬向油饼的时候,油饼就被一只手打在了地上。
然后王生财就看到了父亲,他的父亲脸上那让他害怕的怒色已不再,只是淡淡对他说:“快回家去。”
王生财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地上的油饼发呆,但是当他看到王老五的眼色又开始变得愤怒的时候,他再也不顾地上的油饼,一下子溜了出去。
王生财径直跑到家,坐在房子里开始怀念那个油饼。他还在想着,自己坐在魏七的身前,仔细看那个人,会是怎样的感觉?
他为什么会想着接近魏七?只因为他知道,他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血浓于水,这不仅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而且这在动物界本就有无法控制的磁场,属于本能反应。
王土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他醒来是被吵醒的,因为他听到了呜呜声。
那是警车的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赵阿芳被两个警察拉上了车,只觉得莫名其妙。
后来,王生财才知道,原来赵阿芳给他的那个油饼加了老鼠药,她是要毒死自己。
有一天,王生财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经过了魏七的家,碰巧撞见了魏七,当他完全看清了这个人,这个他生理学上的父亲后,他突然觉得,这不过就是个陌生人罢了,就如村里别的男人一样。
因为这个陌生人看他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和别的男人一样冷漠,无奇。
他终于不再去幻想这个所谓的“真正的父亲”。
王老五开始变得很暴戾,动不动就呵斥王生财,而且还经常还打他。
有一天,王老五醉醺醺地回来,一进房子,抓起王生财的胳膊,拽到了院子里就开始打。
王老五的巴掌狠狠甩在王生财的脸上,疼痛,然后浮肿。
王生财开始痛哭,用手抚着已经变肿的脸颊,王老五就一脚将他踢在了地上,踢的正是他的胸口,他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王生财疼得倒在了地上打滚,却看到了王老五泛着血色的眼睛,他看到,这个人不是他一直叫着的父亲,而是一个可怕的魔鬼。
就在王老五又要扑向王生财的时候,突然,王老五的身子就偏到了一侧,伴随着一声惨叫。
王生财看到了母亲。只见张翠巧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正是他们家的门闩。
张翠巧手执着门闩,指向王老五,怒骂:杂种,你再动一下孩子,我敲碎你的脑袋。
王老五一愣,突然倒在了地上,开始低声抽泣。
张翠巧扔下门闩,伏倒在地上,将哭泣的王生财搂到怀里,拍打着孩子,轻声说:“不哭,不哭。”
一天,在城里教书的王生财来到了湾村,当他经过魏七家门前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个冷漠的男人,此时,他已经十分苍老。但王生财并没有像小时候看见他一样去做停留,而是从容地经过他,他知道,这个人不是他的父亲,虽然他和自己有着极其相似的容貌。
而他的父亲,还是那个叫做王老五的男人。虽然在生物学上他不是自己的父亲,但他毕竟尽了做父亲的义务。
至于王老五经常打他,他虽然小时候怀恨在心,并发誓报仇,但在长大后却也忘记了。他相信,这个男人自然活得也很屈辱,而打他,不过是这个男人想要挽回自尊。
王生财向着那个熟悉的地方走去,他知道,两个老人,正在家里等他。
朋友们,错的不是那个环境的人,错的正是那个环境本身。因为腐朽,所以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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