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扬州时,天色晴朗,缺了蒙蒙细雨的点缀,陆伯霖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耳边传来女子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谭子明已率着众镖师回京城去了,随在陆伯霖身边的是林梦芷,还有死皮赖脸非要跟着的李洛嫣和她的随身丫鬟红芍。
麻烦,真是麻烦呀。这李洛嫣倒是个自来熟,和林梦芷相识没几天,便一会求着她学骑马,一会打听着江湖奇闻,如今二女走在一处,俨然是情同一家的好姐妹。只是苦了陆伯霖,为了配合这位李大小姐学骑马,足足晚了三日方抵达至扬州城。
“我看这扬州不过如此嘛,楼阁陈旧,街巷破败,全然不是诗中所咏的富贵江南。”李洛嫣嚷嚷着,甚觉失望。
陆伯霖没有反驳,这些年他行经过许多州镇,相较而言,故乡是有几分萧瑟。其实与三年前离开时比,扬州已恢复了许多,这座江南古城就像一幅正在绘制的秀美画卷,每当行将完工时,便会被一双粗暴的大手撕个粉碎,这双大手的名字叫战祸。
唐末至今不足百年的时间,扬州城就遭遇了三次极为惨烈的战祸。先是中和三年(公元883年),毕师铎、秦彦据城谋反,庐州刺史杨行密起兵平叛,围扬州半年,城中叛军杀人为粮,至城破时,扬州居民只余百余户。之后在显德年间(公元954年-959年),周世宗柴荣三征南唐,一征时双方在扬州打了个天昏地暗,周朝这边赵匡胤、李重进大显神威,南唐那边陆伯霖的族叔南唐右卫将军陆孟俊兵败身死,此战以南唐丧失长江以北的全部领土作为收尾。最近的一次则在建隆元年(公元960年),柴荣病逝,赵匡胤兵变称帝,柴荣的表弟李重进在扬州起兵拒命,被赵匡胤派军剿灭。李重进失利后,举家自焚,大火在扬州烧了一天一夜,那时九岁的陆伯霖正在城中,对这段记忆印象犹深。
无论扬州历经多少灾祸,二十四桥犹在,波心荡漾无声。伴着幼时的回忆,陆伯霖领着三女,来到了陆府门前。
陆府居于武林八大世家之列,门庭却不甚起眼,陆飞雄痴心武学剑道,不善打理家业,好在基业丰厚,不必担心日常的柴米油盐。进到院内,迎面的照壁上刻着两幅人像,看纹理知至少存有百余年。这二人是陆机和陆云(注一),是扬州陆氏族人的祖先,西晋时陆机陆云因“八王之乱”获罪身死,六百余年过去了,迁徙至扬州的陆氏后人面临兵祸时,却依旧不能幸免,这仿佛是一个轮回。
陆伯霖吩咐仆人领着林梦芷、李洛嫣、红芍直行进正堂,自己却绕向了旁侧的一条小径。
小径上铺有一排木桩,桩径不过两寸,高矮不一,陆伯霖飞身上桩,拔剑在手,轻盈起步,竟在木桩上练起了剑法。
大约过了一刻,剑法悉数练完,陆伯霖这才轻纵下桩,往径端的小湖行去。小湖人工挖凿,横架一桥,表面窄滑,走在桥上稍有不慎便有落水之险,距桥面一寸处还横七竖八拉着许多铃铛。陆伯霖过桥疾行,挥剑击舞,铃铛竟未被碰响一声。
过了桥,陆伯霖进到一个小亭,亭中四角各候着一持铁剑的仆人。陆伯霖放下御风奔雷两口宝剑,取来一把单薄的木剑,同四名仆人较量。木剑若撞到铁剑,定会断折,可陆伯霖的木剑灵巧异常,避之锋芒,不与硬碰,从四剑的空隙中递出招式。未到五合,四仆皆手腕中袭,铁剑失手落在了地上。
过完三关,陆伯霖这才走向正堂,向堂前观看许久的中年人躬身言道:“父亲,我回来了。”
堂前的陆飞雄面色凝重,挺立的身姿若拔地而起的苍松,神容仪态似松上饱经风雨的树皮,看上去不苟言笑,见儿子施礼,这才开口道:“听说前不久你与柯无赦比试了一阵,未有赢下?”
陆伯霖默然点头,陆飞雄续道:“柯无赦外号铁指铜爪,我当年虽未与他交手,却也知那对金刚爪的厉害,只是他的武功,较之九州第一剑客华云天相比,想必还差些火候,你连柯无赦也赢不了,又凭什么向华云天挑战?”说完脸色骤变,半是愤怒,半是失望。
陆伯霖急忙跪倒在地,自责道:“是我武艺不精,请父亲责罚。”
父子三年未见,一见面便是如此肃杀的气氛。意中人跪倒在地,李洛嫣心疼不已,正想着该如何化解矛盾,却见由陆飞雄身后走过来一人。
来人穿双襟直领长衫,戴方巾软帽,打扮似儒似道,右手腕上套着的紫檀佛珠又昭示和释家有着渊源。他的容貌清隽,温文尔雅,若再年轻十岁,定是俊秀美男,现今虽上了年纪,举手投足间却别有一番超脱凡世的韵味。这人语气平和,向陆飞雄道:“陆兄勿忧,伯霖已是闻名遐迩,受人敬仰的剑客,试问江湖上又有几人能在他这年龄有如此成就?纵使现今不是华云天的对手,等上三年五载,还怕打不过吗?”
陆飞雄叹了口气,道:“我的心意便是期盼伯霖在华云天还享有九州第一剑客的威名时击败他,若待华云天人老剑迟再去挑战,纵是胜了,又有何意义?”
陆飞雄挥挥手,示意儿子起身,道:“华云天这人的剑招毫无新颖之处,所凭不过‘剑快’二字,让这样的人夺下九州第一剑客的威名,我怎甘心?昔日的前朝三高手中,我服慕容城,服宫彻,唯独不服他华云天。只可惜我三次约战他,三次均是慢他半剑而惜败,伯霖你一定要早日败他,为我陆家剑法正名。”
林梦芷这时转到几人身旁,一拍那长衫中年人的后背,笑盈盈道:“爹爹,你只顾和陆伯父聊天,还未注意到女儿来了吗?”
此人正是林梦芷之父,江湖人称散鹤游仙的林晖放。林晖放见到女儿,哈哈一笑,道:“梦芷呀梦芷,只怪这几日你又俊俏了不少,爹爹都快不认识了。怎么,可有看上哪家的好儿郎,要爹爹去登门提亲呀?”当世请媒提亲,多是男方家长请媒人上女方家提亲,这林晖放倒是不拘一格,要为女儿主动上门。
林梦芷也不脸红,反洁道:“爹爹,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还生得这般英俊潇洒,可要女儿为你张罗一个漂亮姑娘?” 说完父女二人会心一笑。
气氛逐渐活跃,林梦芷又道:“爹爹,怎未见到那日跟你比试轻功的莫行烟莫大侠?女儿好奇,到底谁先到了扬州?”
林晖放作了一个苦脸,道:“当然是莫大侠,这家伙随身自备干粮,夜宿荒郊,一心只想着赶路。而爹爹却是见到美景,定要驻足欣赏,遇到美食,必要大快朵颐。最后莫行烟早我一日到了陆府,如今办好事,已先行离开了。”
说话间,众人随陆飞雄进到厅堂,正值用餐时分,仆人端上晚膳,却是极为简单,四菜一汤。李洛嫣不由对陆飞雄的印象更差了,暗道这陆伯父也太抠门了,儿子千里迢迢归家探望,不仅恶脸相待,连晚饭也不多备上几个菜,正思索间,忽听陆飞雄向自己问道:“这位姑娘,请问贵姓,师承何派?”
轻整衣衫,李洛嫣恭敬回道:“陆伯父好,小女李洛嫣,家父是大宋从四品太中大夫李维国,在京城开封和吴越杭州各有一套房产。”李洛嫣本以为陆飞雄听了,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未料陆飞雄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不以为意,转而同林家父女交谈。
第二日,林家父女告辞离开,陆伯霖送别二人后,见李洛嫣站在一旁,轻言道:“李姑娘,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谈谈。”
自两人相识以来,这是陆伯霖第一次单独主动找李洛嫣交谈,李洛嫣的小心肝怦怦直跳,满怀期待。
今日的陆伯霖穿的是一件白色花边长袍,刚修剪过的唇角胡须甚是迷人,又显历练精干。陆伯霖思虑了会,这才缓缓言道:“李姑娘,你的心意我很明白,只是你我无缘无分,望你将执念放开。”
陆伯霖盯视着李洛嫣,等待回应,可李洛嫣一言不发,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回望而来。剑客须过美人关,陆伯霖狠下心肠,语气变得强硬。“李姑娘请就此离开扬州,从今往后别来找我了。”说完转身就走。
李洛嫣站着原地,忽大喊道:“不好,我不答应!”陆伯霖头也不会,继续大步前行。李洛嫣哇的一声,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李洛嫣回到陆府时,丫鬟红芍急急跑了过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陆公子要赶我们走,命我们今日就要从陆府离开。”
深秋的扬州城,天气可不怎么友善,冷风冽冽,似也在催促李洛嫣快些离开。梨花带泪的李洛嫣紧咬银牙,恨恨道:“他要赶我离开扬州,那我偏不走,红芍,我们先在附近找家客栈住下,本小姐跟陆伯霖耗上了!”
说话声飘进了陆伯霖的房中,扬州的归人轻叹口气,甚是无奈。
* * * * *
新年将至,屋檐下,街道旁,虽结起了薄薄的冰霜,但京城内金翠耀目,罗绮飘香,忙碌了一整年的百姓们涌现街头,置办年货,添购新装。
苏远在李维国府上寄宿了一月有余。陆伯霖等人走后,苏远本不好意思继续留在李府,可李清妍提议道,既然苏公子打算住在京城,参加明年二月的京城省试,不妨就在李府安心备考,若能考上状元榜眼,也算为李府争光。见李维国没有反对,想到每日可与清妍相见,苏远便厚着脸皮住下了。
其实有关留京备考一事,苏远是有些犹豫的,按照儒家主张,他应回颍州为父守孝,不可参加省试,但父亲锦囊又明确交代,“备考不辍,勿要发丧,科考结束,方可归家。”前思后想,苏远还是决定留下来,遵从父亲遗命。
不知是否因为这,近来李维国对苏远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好在李清妍常会来过来看望,有时带来棋盘棋谱,一道探讨,或送来名家著作,共同欣赏。清妍的妹妹李洛嫣前些日私奔出京,留下字条称去闯荡江湖,李维国初时忧虑不已,坐卧难安,之后谭子明归京,叙述大致情状,便也稍微心安了。再后来谭松奉命去扬州接李洛嫣回家未果,李维国也只是摇头道,“女大不中留,待她吃够苦头,自然便回来了。”就再也不过问了。听谭松说,李洛嫣和红芍在扬州开了一家汤店,红芍做汤,李洛嫣吆喝,价格公道,凡江湖人士喝汤一律三折优惠,竟招揽了不少客人。
心思些许烦躁,苏远放下书,漫步入院。
“苏兄弟,下午可有闲心去白矾楼看戏听曲?”
苏远回头一看,喊话之人是杨继川。他与李继隆是李维国府上的常客,苏远与他们打照面多了,一来二去便也熟络了。杨继川贵为朝中大将,丝毫未嫌弃苏远的布衣之身,常主动上来攀谈,询问南方风土人情,畅议北疆军国大事。只是这人志向高远,心系天下,宁可征战沙场,不屑声色犬马,今日怎有闲情去看戏了?
“我这有两张下午白矾楼的戏票,是军中同侪给的,不好推脱。他们求我一定要赏脸,我本想约李大人同去,可他人不在家。苏兄弟,可有兴致前来?”杨继川从怀中取出两张戏票,递到苏远面前。
“杨大哥,这……”苏远面露惭色,“我无名无官,身份低微,参加这类梁园集会或遭人耻笑,又恐礼仪不周,失了杨大哥的颜面。”
“诶,苏兄弟,这是哪里话,来来来,快随我一道去吧。”杨继川伸手拉过苏远,两人出了李府,往白矾楼的方向行去。
白矾楼又名矾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注二),全楼翼角近百,如鸟斯革,如翼斯飞,如此雄伟豪华,居京城七十二楼之首,谣传天子也曾在深夜造访流连。
楼内餐堂、戏院、妓馆、棋室、球场等一应俱全,苏远只觉目眩神迷,幸有侍女引路,路牌指点,这才未有迷失,寻得看戏的庭院。
两人到时,房中已坐了好些人,这群人虽皆着便服,但个个气度不凡,苏远揣测,这其中必有许多达官显贵。杨继川依次打过招呼,对其中一人甚为恭敬,言道:“参见安大人,卑职来晚了,怎未见到曹大人?”
这安大人面色白皙,斯斯文文,应不是武人,而是文臣,只见他微笑道:“继川,今日酒楼宴饮,不必在意朝堂礼节,快些找位坐下吧。这次宴会是卢大人组织的,估计是他请了曹大人,而曹大人不巧有事没来吧。”
杨继川拉着苏远寻位坐下,低声介绍道:“方才我施礼那人便是我的顶头上司安仁美安大人,你可别误认他作柔弱文人,昔年平定扬州李重进乱,攻灭南汉,安大人皆立下赫赫战功,是能统兵带军的帅才。”
苏远急忙点头应和,暗道人不可貌相。杨继川又指向另一张桌几边,那儿坐着一人,看年龄顶多四十,身侧却已围坐了老老少少许多人,字字珠玑,言之凿凿,显是能言善辩之人。
“此人就是这次宴会的组织者,卢多逊卢大人,机敏聪慧,颇具才干,就在一个多月前,他出访江南,以编修天下图经之名,从江南国主李煜的手上诓得江南十九州的地图副本,之后经吴越嘉兴,暗潜回京城,献于圣上(注三)。我大宋得这十九州地图,何愁江南不灭?”
正介绍间,那边卢多逊站起身,高声道:“ 诸位既都来了,那开始看戏吧。”
琴声响起,戏子伶人粉墨登场,《兰陵王》、《苏幕遮》、《踏摇娘》等知名曲目轮番演绎,舞姿生动,曲意悠扬。
苏远头一次看这种大型表演,甚感新奇,正沉醉其中,忽听得几声抽泣,竟有观众旁若无人,泪洒当场。
这人的哭声越来越大,已惊扰到了旁人,卢多逊见状,挥手示意表演暂停,关切得向这人询问道:“有邻,你怎么了?”
“卢大人,对不起,对不起。”这人一边用衣袖急急擦拭着眼角泪水,一边躬身致歉,“雷某想到了家中的烦心事,不能自已,望诸位见谅。”
“诶,有邻,既有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在座的都是朝中要员,你的烦心事还怕解决不了吗?”卢多逊离席而起,轻拍雷有邻肩膀安慰道。
“这……”雷有邻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得罪了一个人,恐怕诸位帮不了忙。”
“雷有邻,有事就直说,扭扭捏捏,算什么男人!”卢多逊尚未回话,晋王赵光义府的亲随家臣柴禹锡拍案言道。
“好,说就说。”雷有邻这时终下定了决心,“雷某得罪之人便是当朝宰相赵普赵则平。起因是家父秉公办事,向圣上直言所属官员多依附宰相赵普,赵普便公报私仇,先将家父贬去商州,再贬灵武。如今新年将至,家父独在他乡受苦,我又怎能不伤心落泪?”
赵普二字一出,本是喧闹的会场立时变得寂静万分。赵普乃大宋开国第一功臣,位居相位长达十年之久,朝廷先南后北平定天下的战略就是由他提出的,今日这雷有邻不知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直议赵普的是非。
“雷兄弟,别怕,圣上英明,你若有冤屈,大不了击鼓鸣冤。”跳出来帮忙说话的人名叫赵玭,众人见是他,便也不觉为奇了。赵玭虽也姓赵,和赵普却是两路人,多次弹劾赵普,到后来竟直接在赵普上朝时拦马揭发,也算得上是一号狂人。
苏远不了解这些朝堂恩怨,大感有趣,却见身旁的杨继川,面色开始阴沉。
“罢了!既然二位都敢跳出来指责赵普,我柴禹锡又何惧?十多年前,我的好友刘嶅就是遭赵普陷害,无端免官(注四)。赵普赵则平虽有才能,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柴禹锡这时又吼了起来,场下众人开始低声议论。
“禹锡,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别忘了你不仅是朝中官员,更是晋王殿下的家臣,你的一言一行可代表着晋王殿下的声威。”接话之人是弥德超,他同样是圣上御弟晋王兼开封府尹赵光义的家臣。
“柴某闻不平事,遂仗义直言,在座的朋友请听清楚了,我今日说的话和晋王殿下毫无关联。”柴禹锡言语上虽未露怯,可声音比方才低了一倍。
弥德超阴恻恻一笑,道:“禹锡,你虽当着大伙的面这么说,可保不齐在座的人中,有唯恐朝堂不乱的鼠辈,若是他们在今日酒宴后,跑去赵丞相那挑拨离间,污蔑晋王殿下,那可怎么办?”
此话一出,众人你望我我望你,开始划分彼此派系,是否为赵普一党的亲随。
“诸位,不用忧虑,今日酒宴所言,纵是传到赵普耳里,又能怎样!”宴会的组织者卢多逊开口了,众人这才注意到,他已许久未言。
卢多逊推开窗,大声道:“宰相赵普,结党营私,独断专行,怨声一片,我卢多逊蒙圣上厚爱,愿竭尽所能,披肝沥胆,誓死扳倒这个权臣。”
白矾楼看戏,戏如人生,主角登场,慷慨陈词,之后重合上了窗。“诸位可知,赵普的亲家,枢密使李崇矩已被撤职查办。李崇矩倒台了,赵普还会远吗?”
场下又是哗声一片,又有五六个人跳了出来,细数赵普的罪状。
“安大人,李崇矩撤职,下任枢密使,怕是要从你和曹彬曹大人之间产生了。”借着众人喧哗的空当,卢多逊转到了一直沉默未语的安仁美身边。
安仁美端茶小酌,道:“曹大人灭后蜀有功,随御驾征北汉,他若当了枢密使,仁美心服口服。”
卢多逊哈哈一笑,道:“安大人所言甚是,多逊也是这么想的。”他靠近了安仁美的耳边,“前几日我向圣上献江南十九州地图时,举荐你为征江南主将。安大人,打好江南之战,有晋王和我的支持,你还有机会。”
有关朝中秘闻,苏远一介平民百姓,难得有此良机,本想多聆听一点,却被杨继川早早拉离了宴会。
出了白矾楼,苏远忍不住问道:“杨大哥,看你脸色不好,莫非有什么心事吗?”
杨继川垂首哀叹,道:“早知这宴会别有他意,我还不如不来。”
苏远看四下无人,急忙低声道:“杨大哥,莫非你是宰相赵普的朋友,担心他以后的安危。”
杨继川闻言,大笑一声,道:“苏兄弟,杨某既非赵普一党,也与卢多逊无缘,我只期望朝廷内多点融洽,少些党争。”
见苏远似懂非懂,杨继川从怀中取出一物,展于苏远面前。“苏远,你看这是什么?”
苏远定睛一看,杨继川手中的只是一块石头,外形还很粗糙,沾染尘土,远不若经江水打磨的江南卵石圆润。
“这是昔年我在北面的汉国做臣子时,出使辽国,在幽州城边拾的。幽州属燕云十六州,本是我神州故土,却被那石敬瑭割地送与辽人。我是汉国睿宗刘钧的养子,现在的国主刘继元是我义兄,我若继续留在汉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我为何毅然领兵投宋?”
“汉国君主昏庸无能,向辽人认父称臣?”苏远试探回道。
北望河山,燕云十六州未复,已近四十年,白矾楼内,歌舞升平,宾客如痴如醉。杨继川热泪盈眶,向北喊道:“收我神州故土,扬我中华国威。”杨继川拍了拍苏远的肩,转身离去,夕阳下,高大的身影落寞万分。
繁华的京城内,权力斗争暗流汹涌,武人与书生,或许皆是过客。
注一:正史中,陆机遭谗遇害,被夷三族,陆云无子,生有二女。
注二:白矾楼的描绘,引用自宋人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
注三:卢多逊以重修天下图经之名,诓取江南十九州地图的实际时间应早于小说的当前时间(公元974年),之后章节中有关宋灭南唐之战的具体时间节点不少也与真实历史有所不同,望知悉谅解。
注四:公元966年左右,梓州知州冯瓒平定蜀乱,班师至潼关时,赵普遣亲信清查冯瓒行装,发现内有金带珍玩,金带上写有刘嶅名字,刘嶅时为赵光义手下,开封府判官。此事被定为贿赂,冯瓒流放海岛,刘嶅因故免官。
初稿时,本章的章节名为重返扬州,苏远在京城白矾楼的见闻是修订时增补的内容,接下来的章节中同样适当丰富了有关庙堂争斗的暗线,我不确定历史情节的插入是否更符合读者的口味,但请放心,本作从整体而言还是一本武侠小说,之后的故事发展会渐渐转入江湖纷争的明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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