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暴雨停歇,苏远急匆匆跑去临近的书铺,购置了数本棋谱,回到家时,却见两辆马车停在门口,原来是李维国一行人准备启程离开了。
苏远对着马车喊道:“李姑娘,你的书还在我这呢。”
车门未开,从里面传来李清妍声道:“苏公子,书先暂存在你那,若有缘相见,再还给小女吧。”伴随着李洛嫣的嬉笑,车轮转动,缓缓驶出了颍州城。
李维国一行走后,苏远接连数日品读李清妍留下的几卷书,读着书上的文章,倩影浮现在目,苏远意犹未尽,又展开棋谱自学棋术,虽一人却仿若在与佳人对弈,其乐无穷。
这日傍晚,苏定海喊两兄弟入厅中,管家苏方立于一旁。打从苏远记事起,苏方便在苏府办事,父亲许多过往,他比两兄弟还要清楚。
只听父亲道:“辽儿,今年你也二十有四了,虽出过几次远门,办得多不是什么要紧事,为父今日要你去趟蕲州,却是有要事托办,万不可马虎。”
苏定海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道:“这封信是为父写给在蕲州驻扎的彭大林将军的,为父曾和彭将军同在吴越朝中为官,算是故友,他看信后会将你安排入他的亲兵护卫中。蕲州乃宋唐边界之地,不如颍州这般太平,辽儿你去到之后,须谨言慎行,处处留心,切记,在外人面前,不可透露真实姓名。”
见苏辽自信满满,胸有成竹,苏定海喝了口茶,道:“此行事关重大,我让苏方陪你同去,也好有照应。”又转身对苏远道:“为父近来偶感头晕目眩,精神也难集中,本盼着你和辽儿一样,随我好好学武,可你手不释卷,嗜爱读书。为父转念一想,盛世即来,乱世将终,当今圣上雄图伟略,文人贤士蒙受启用,远儿你从文也不失为一条正途,只可惜为父的这套惊雷掌,虽谈不上什么武林绝学,但毕竟也是这些年苦练的心血,趁着今日身子骨还算硬朗,与你们演练一番,望能有所领悟。”
苏定海脱去长衫,纵身跳到了庭院的空地上,四指并拢,双腿微屈,摆好架势后,向前起手推出一掌,再借身形侧转之力,左掌往右递出,右掌从身后打来。
苏远虽无心学武,却也和哥哥随父依葫芦画瓢学了几年,平常所见的掌法从未如今日这般快捷灵动,潇洒自如。父亲平日教习打出一掌的时间今日已递出八掌,掌掌浑厚有力,哥哥的掌法虽也刚猛,却拘泥在招式中,远不若父亲的惊雷掌如火纯青,变幻莫测。练到酣处,掌声呲呲作响,如惊雷之声,苏辽看得兴起,跳入院中一同演练,苏远在旁观摩,竟也难得沉迷其中。
掌法打完,苏定海轻欠欠身,微整衣衫,对苏远道:“远儿,你先回房休息,你哥明日就要出门,为父还有事与他叮嘱。”
苏远告退回屋,忍不住又翻开了那几卷韩愈的文集,心道,正如李姑娘所言,昌黎先生贵为文坛大家,尚能披甲上阵,为君分忧,我一介布衣,却也不该偏居一隅,只知闭门苦读,若跟着父亲好好学习掌法,不仅继承了家门心血,还可作防身之用。苏远暗下决心,今后要跟着父亲好好学武。
第二日清晨,苏辽和苏方两人骑马离开了颍州城。苏远则在看书之余,多了两个喜好,下棋和练掌,时不时向父亲请教一二,倒也不亦乐乎。
半月无事,这日苏远正在父亲面前演练惊雷掌,忽听门外迅疾马蹄声响,接着一人奔进房中,汗透背衫,衣沾尘土,却是管家苏方回来了。苏远往后望去,却没寻到哥哥。
苏方顾不得歇息,抢到苏定海近前,道:“老爷,正如你所预料,柯无赦果真去找彭大林寻仇了。”
苏方抖了抖衣上尘土,道:“三日前,彭府有人登门求见,称有要事相商,来人少言寡语,目有凶光,手套一对金刚爪,正是铁指铜爪柯无赦。门房见状,本不打算放他进府,未料彭大林得知后,竟主动请他进来,待柯无赦进门,更是屏退左右,单独和柯无赦进到堂中。大少爷当时在府中当值,担心意外,便躲在窗边聆听。起初屋内二人,语气平和,谁知过了会儿,柯无赦忽问其起了当年的那场大火。”
苏定海向苏方递了杯水,示意稍安勿躁。苏方喝了口水,续道:“柯无赦诘道:‘那夜我与殿下入苏府借宿,怎料之后突发大火,招来官兵,此事知情者不过四五人,彭大林我且问你,可是你引来的灾祸?’,彭大林摇头否认,称大火乃天灾,而官兵不过是赶来灭火。柯无赦却道:‘大火绝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纵火,我护着殿下逃脱了火海,却被那人趁机盗走了一幅图。只是那人的如意算盘却也打空了,单凭图妄想称霸江湖不过白日做梦。’彭大林似很疑惑,问是何图,柯无赦避而不说,转言道:‘彭大林,今日我来不单是与你翻旧账,还有一大事与你商量。如今殿下在江南广招豪杰,心雄万夫,你身为吴越重臣,若能献出蕲州,联唐反宋,将吴越伪王赶下皇位,助殿下登上大宝,昔日冤仇我柯无赦既往不咎。’”
苏定海听到这,不禁叹道:“联唐反宋,犹若以卵击石,柯无赦痴人说梦,彭大林断然不会答应。”
苏方点头道:“老爷你所料不错,柯无赦连问数声,彭大林皆是不允,尔后屋中传来一声惨叫,火光骤起。院中护卫闻声,正要进去查看,见柯无赦独行而出,金刚爪上血迹斑斑,有上前阻拦者,立时惨死在他的爪下,十余名年轻力壮的护卫兵丁,竟敌不过柯无赦一人,皆是被金刚爪上的五根铁指穿胸。待柯无赦大摇大摆走出府门,余人方敢进屋灭火,见彭大林倒在地上,胸口有五个洞孔,早已气绝身亡。”
见苏远在旁义愤填膺,苏定海道:“远儿,杀人放火,虽属残暴,但在过去那兵祸四起的战乱年代,实不为奇,你且安心读书,这些打打杀杀勿放在心上。”
半月前的酒宴上,苏远初闻柯无赦之名,因与当年家中大火有关,便一直记在心上,今日听闻苏方叙述之事,方知其残暴嗜杀,见父亲安慰自己,便回道:“父亲,此等凶徒,一定要速速缉拿,若是流窜入我大宋境内,后果不堪设想。”
苏定海点点头,示意儿子回房,苏远虽想听下去,无奈父亲吩咐下达,只得退下。
晚上父子二人用餐时,管家苏方又不知跑去哪了,苏远正想打听更多有关柯无赦的事迹,却见父亲夹了块上好的酱牛肉,放到了自己的碗里。苏定海和蔼言道:“远儿,明年你就要进京赶考了,现在时候虽早,但颍州离京城不近,路上保不齐会出岔,你今晚就去收拾收拾,明晨出发。”
苏远不觉有些奇怪,这才深秋十月,省试在明年二月初九,此时去京城赶考未免太早,而且如此匆忙,竟要明日就出发,正要提出异议,却见父亲走进书房,取来七八张图纸展在案上。
“这些是沿途所经州郡的地图,你收好带上,若早抵京城,还可去附近逛逛。且记走官道,勿要赶小路,从颍州到京城,为父去过几次,路面上也算太平。”父亲前些年常去外地经商,一别就是数月,归来时总会搜集所到之处的州郡地图,若是没有,还会亲手绘制,放于书房珍藏。
苏远急忙接来收好,只听父亲续道:“远儿,为父这么早打发你出去,实是想锻炼你独立自主之能,你从未出过远门,不谙世事,今后许是要吃不少苦头,可唯有碰到钉,吃过苦,男儿方能真正成长。你不似你哥哥,他比你坚毅稳重,办事从不拖泥带水,而你书看太多,所学太杂,做起事来瞻前顾后,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这是往后要改正的地方。”
父亲说了这么多教诲的话,苏远感激不尽,便未质疑了。
次日清早,苏远启程出发。临行前,苏定海牵来一匹骏马,又掏出一个锦囊放到了儿子手上。“远儿,这一路为父不能伴你左右,现将这匹好马送你,望你善待于它。这锦囊中的字条,可帮你排忧解难,切记在遇到重大变故时拆开观览。”
苏远应了一声,疑云再起,这两日父亲的行为甚是反常,却也不敢明问,又念及等进到京城后,或可与李清妍重逢,不由又多了几分期冀。
背好行囊,翻身上马,苏远往颍州城的北门而去,行至巷口,回首望去,父亲穿着浅灰色的长衫,犹候在门旁。天宽地广,游子信马由缰,无论行到何处,都在父母的心上。
出了城,苏远沿官道前行,路上算不上热闹非凡,却也常有行人来往,有江湖汉子背刀挎剑,纵马疾行,有打着大宋旗号的士卒行伍,由北向南,往蕲州黄州方向进发。苏远忆起了幼时随父母逃离杭州城时的景象,母亲体弱,可为了避难,父亲坚持赶着马车日夜疾行,一路上饿殍遍野,常闻到婴儿的啼哭和老人的咒骂。前方若是出现大队兵马,父亲就拉着一家人躲进草丛隐蔽,深怕是流寇逃兵,母亲的病根也是那段日子落下的,到了颍州没几个月就病重而亡,战乱对平民百姓造成的苦难,给幼年的苏远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现下的太平光景,得来不易,苏远触景生情,轻声吟道。他苏践行立志读书,投身科考,有追名逐利的尘心不假,但更是为求天下太平,苍生安定,别人只看他外表文弱,又怎知他内心豪迈,此等抱负纵是被笑作呆骂作傻,他苏践行也浑不在乎。
苏远骑在马上,思绪飞扬,仿若已然金榜题名,佳人伴旁,官居一品,子孙满堂,不知不觉进到了今晚歇脚的小镇时,丝毫未感旅途的困乏。
苏远寻了家客栈留宿,用过饭后,见时候还早,便来到街上闲逛。小镇不大,五脏俱全,酒楼商铺分列两旁,街角处支了张桌,桌前白纸上书七个大字,“无所不知瞿半仙”,再看桌边人的装扮,原来是处算命的卦摊。
算命先生瞿半仙见苏远目光投来,便招手唤道:“这位朋友,本半仙上知天文地理,下晓富贵姻缘,不妨过来算上一卦。”
苏远对占卜之事半信半疑,一时犹豫不决,瞿半仙又岂肯让快上钩的大鱼溜掉,看他书生打扮,便嘿嘿笑道:“读书人,你莫要瞧不起我,本半仙平日写书立传,今天闲来无事,在此客串算卦。”
苏远被说动了心思,思虑片刻道:“先生,我正要赴京赶考,结果如何,可否为我推算一二?”
瞿半仙点点头,盯着苏远的面目念念有词,接着又拿起他的手抚摸不放,半晌言道:“此番省试,高手云集,公子形势不妙,唯一法可解。”
“何法?”苏远急忙问道,却见瞿半仙默然不语,眼光射向自己背着的包裹。
苏远不解其意,想了想,把平日所作文章从包裹内翻出,恭恭敬敬呈到了瞿半仙面前,道:“先生,还请多多指教。”
这傻小子好不上道,瞿半仙心中暗骂,只得点明道:“公子,为今之计需破费点钱财,让本半仙请来文曲星庇佑,方可确保不会名落孙山。”
苏远闻言,摇头道;“科举场上,众人皆以真才实学较高下,我若落榜了,必是学识不足,见识有限,与神灵何干?”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公子莫走!”瞿半仙一通口舌,竟连半个铜板也没捞到,只得祭起了杀手锏,咒人全家。“公子今日若不破财,恐有灭门之灾。”
“什么?”苏远吓了一跳,方才还在推算功名利禄,如今怎么牵扯到全家生死了?
瞿半仙眼珠一转,故作神秘道:“公子家附近可有镖局?”
“是有一家永泰镖局,这又怎么了?”苏远疑道。
“和镖局有牵连者,多有灭门之灾,这可不是本半仙编的,而是很多书上开篇这么写的。”
一派胡言,苏远瞪了瞿半仙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经此折腾,大好兴致给搅没了,回到客栈,苏远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虽不信瞿半仙的咒言,可父亲这么早催自己上京赶考,是有些反常,联想到苏方提到的凶徒柯无赦,难不成?
苏远一骨碌爬起床,从包裹中取出了临行前父亲相赠的锦囊。按理说这锦囊是要逢遇重大变故方可拆开,可现下好奇心起,苏远急切想知道里面的字条写了什么,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拆开锦囊,取出了字条。
字条上四行字,写着: “备考不辍,勿要发丧,科考结束,方可归家。”
字迹确是父亲的无误,其他三句读来无甚殊奇,可这第二句不由惊出苏远一身冷汗。勿要发丧,亲人亡故才要发丧,此言乃父亲寄语,莫非父亲意识到危险将至,故而命自己离家远行,逃避灾祸?
“若柯无赦要来寻仇,来便是了,苏某的这条性命甘愿奉上,只求不要伤及我的家人”那日父亲席间豪言回荡耳边,苏远越想越不对劲,整晚没有睡好,第二日清晨,决定先不去京城,回颍州看看父亲是否安康。
苏远一路策马疾行,反走岔了几次路,约莫亥时,终赶回了颍州。府院内灯火点点,苏远隔墙张望,家中似无异动,下马叩门,高声道:“父亲,远儿回来了。”
“啪!啪!”从府内传来奇怪的声响,苏远等了会儿,却是无人应答,一推大门,方发现门是虚掩着的,竟未上锁。苏远忙冲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府中的门房王伯,他仰面倒在院落前的空地上,一动不动。苏远奔至近前,不由惊呼一声,只见王伯面容僵硬,两眼尽是惊惧之色,身下一大片鲜红血迹,竟已气绝身亡。
“死了,死了。”苏远颤声道,虽看过尸体,可从未见过被杀不久的人,一时吓得迈不动步。
“啪!咔嚓!”又传来一阵声响,苏远回过神,正要起身,忽发现不远的回廊上,两人躺倒在地,是府中的仆佣张婶和阿红,她们也死了。苏远扑通一声,重跌坐在地上。
“苏定海,还逃吗?”终于有活人说话了,可是声音阴森,若阴曹地府的怨鬼哀嚎。树上的鸟儿惊飞而起,伴着沉闷的脚步声,一道模糊的人影由暗处走来,逼向苏远。
“别杀我,别杀我。”什么诗词文章,什么壮志豪情,在索命恶鬼前,未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书生低头闭目,只记得重复三个字,别杀我。
“远儿,你怎么回来了?”生死一线之际,耳边响起了亲切熟悉的声音,苏远感到身后有人拉起自己,往外退去。
“父亲!父亲!”拉着苏远的人正是惊雷手苏定海,可他的情形极为不妙,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浅灰长衫上全是血迹。
父子俩退至门口,苏远正要询问前因后果,却被父亲一把推出了门。“咣当”,苏定海将门由内反锁,向逼近的黑影踉跄冲去。“远儿,速去府衙报案,这里交由为父抵挡。”
“父亲,让我进去呀!”苏远奋力敲打着府门,胆怯的书生终鼓起了勇气。
“远儿,你不是对手,快走!”火光燃起,父亲和敌手厮打在一处,在飞扬的烟尘下,隔门而望的苏远瞧不清具体情状。
“走!去京城!谨记锦囊之言!”父亲的嘶吼转作哀嚎,苏远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可除了去搬救兵,别无他法,只得向府内喊道:“父亲,等我回来。”挥泪上马,向府衙疾奔而去。
时值深夜,府衙中当班的差役寥寥几人,苏远告以危况,差役答之要禀明上级方能受理。苏远心中焦急,苦等了大半个时辰,正打算先行回家查看时,颍州的捕快终于姗姗来迟。
这捕快是一个打扮干练的中年汉子,对苏远倒也客气,抱拳言道:“苏公子,让你久等了,我是颍州捕快靳穆,听闻你报案称家中遇袭,可否略述情形。”
苏远急忙回道:“情势危急,我父亲遭人寻仇,尚困在府,还请捕快大哥,速速带人来救。”
靳穆挥手招来五六名差役,众人在苏远的引领下,往苏府赶去。
苏府门前,此刻聚拢了不少百姓,原来是火势渐旺,惊醒了周围的住家。靳穆吩咐余人去搬救火机灭火,自己则翻墙而入,一探状况。
不一会儿,府门由内而开,走出来的却只靳穆一人,苏远忙上前问道:“靳捕快,有看到我父亲吗?”
靳穆摇头道:“大火从书房燃起,浓烟滚滚,摸不清里面情状,院前空地虽遗留了大量血迹,却未发现一具尸体。苏公子,稍安勿躁,待灭火之后,容我细细勘查。”
凌晨时分火方扑灭,院中情形确如靳穆所言,只有打斗破坏的痕迹,竟连之前门房王伯的尸体也不见了。苏远心存侥幸,或许大家逃过一劫,正躲在别处。
“苏公子,贵府现居几人?”靳穆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将苏远从思绪中拉回。略思片刻,苏远答道:“除去我、出门在外的家兄苏辽和管家苏方三人外,我苏府现居七人。”
靳穆闻言,哀叹一声,道:“苏公子,你随我来吧。”
月色下,松柏傲立依旧,火势虽烈,却也只毁了西面的书房,几只乌鸦不知何时落在了庭院,哀鸣不止,月落乌啼,踏着寒霜,两人一前一后,进到了只余下残垣断壁的书房。七具被烧得面目模糊的尸体赫然叠现在眼前,底端四具女尸呈‘口’字状排列,交叉摆放的两具男尸在中间一层,而最上面的那具尸身,被火烤焦大半,可通过那尚可辨别的浅灰长衫,苏远已知道是谁。
“父亲!”呕吐伴随着哭泣,在惊惧和悲痛的双重作用下,苏远晕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第二日醒来时,已过中午时分,苏远正环视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门吱呀一声,靳穆出现在了面前。
“这是我的家,你昏睡了约有六个时辰。”
若是长眠不醒,那该有多好,苏远只想躺在床上,忘记一切,可靳穆却不给这样的机会。“苏公子,靳某知你现下心中悲痛,可为了早日侦破案情,现有几个问题不得不问。”
靳穆察言观色,缓缓道:“昨夜在书房中发现了七具尸首,观公子言行,最上面的那具似是令尊苏定海苏老板,不知我推断得是否正确?”
见苏远默然点头,靳穆继续道:“凶手作案手法残暴果决,绝非寻常百姓可为,可苏老板在颍州经商,按理说不会牵扯到江湖恩怨,有关疑凶身份,苏公子可有怀疑的人选?”
一人立时浮在心间,苏远不假思索道:“柯无赦。”
靳穆脸色骤变,低声道:“公子说得可是江湖外号‘铁指铜爪’的柯无赦?”
苏远咬牙道:“正是此人,这柯无赦与家父有旧怨,这次血案定是他所为。”
靳穆轻叹气道:“难怪查验尸身时,每具尸身的胸口处皆有五个整齐划一的血洞,如今想来,应是柯无赦的独门兵器金刚爪留下的,只是素闻此人武功高强,要拿他归案却是大大的不易。”
思及父亲惨状,苏远泪如雨下,抓起靳穆手臂,奋力摇道:“ 靳捕快,靳大哥,求求你一定要抓住这个凶徒,告慰先父亡灵。”
靳穆本想多询问一些案情,见此情状,只得安慰道:“苏公子节哀顺变,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靳某少时随黄山掌门卓岳学艺数年,绝非无能之辈,你且安下心来,我定将元凶擒住,还苏府一个公道。”说完离去,留苏远一人静养。
浑浑噩噩,苏远沉浸在自责悲痛中,茫然出房,任由寒风吹打,若游魂般,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最后却回到了那个一夜之间支离破碎的家,往日温馨不在,醒目的血迹映衬着焚毁的断垣,现下的苏府如若鬼宅,阴森凄凉。
读书有何用,家逢横祸时,手无缚鸡之力,只得冀望他人。苏远心中悔恨,恨自己昨夜仓皇出逃,未随父亲留下抵抗,恨自己疏于练武,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
苏远在家中找寻着父亲的印记,可大火烧毁了苏定海在书房的所有珍藏,就连冷冰冰的尸体,此刻也被抬去了府衙。
父亲真的就这么走了吗?苏远又想起了父亲留下的锦囊,为什么是备考不辍,勿要发丧,科考结束,方可归家?以至昨夜永别之际,父亲还要提醒自己勿忘锦囊中的话。
苏远决定再次确认一下,翻包裹时,不经意瞥到了里面的几册书,原是清妍所借的韩愈文集。
“公子如此爱读书,虽是好事,但也该多出去走走看看,昌黎先生博学多才,文采出众,可在武功上亦有建树,随征淮西,荡平叛乱,单刀赴会,化解风波,可谓勇夺三军之帅也。如今时局渐稳,公子当志在四方,游历天下,而不该拘泥书本,闭门造车。”耳边响起了佳人劝诫,苏远骤然振作,可随即心中一震,彭大林和父亲已先后遭遇毒手,那么接下来会是李维国吗?
与其在此伤怀,现下有更为紧要的事去办,苏远不敢多想,收起行囊,快马向京城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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