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中考落榜了。二姐的成绩考上中专师范类学校,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二姐听从了老师建议,想上高中考大学。
父母本来希望二姐考上中专,上三年能分配工作。二姐瞒着父母报考了比中专分数要求更高的县重点高中。以一分之差落榜了。
重点高中和其它普通高中,是同一时间考试,单独招生的。二姐的落榜,意味着没有学可以继续上。只能回初三继续复读。
二姐接受了父母的建议,暑期结束的前二十多天去原来的学校复读,准备考中师。
上了一个礼拜的课,政策变了:考中师范必须应届毕业生才有资格,分数也提高了几十分;比县重点高中分数要求还高。
同样,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对复读生的要求,比应届毕业生要高出将近三十分。
二姐的压力大了。学校许诺,无论二姐考中专,还是考高中;都可以让二姐顶替辍学不上孩子的学籍,作为应届生报考。
对于中途退学的孩子,留在学校的学籍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学校有时候知会一声,由顶替的学生买点水果或几包烟,就行了。
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顶替的学生出面。学校自己安排一切。
但是对于顶用别人的学籍考试的学生来说,意味着,即使将来上了中专、高中,乃至大学;一辈子都要用别人的名字生活。
如果顶用的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姓氏,就意味着从此改了祖姓。
父亲不想二姐因顶用学籍,丢失了祖姓;作为复读生的二姐,即便来年报考普通高中,也没了底气。二姐回到家里,懊恼地哭泣。
矿子弟学校,新开了高中部。作为第一个高一的班主任许老师,骑着自行车,到煤矿附近的乡、村,寻找中考落榜的孩子,作为矿子弟学校新办的高一生源。
许老师碰到了豆地里锄草的父亲,打听村里孩子上学的情况。父亲把许老师领到家里,见了二姐。
许老师对二姐的中考成绩,很感兴趣;游说父母,让二姐去矿子弟学校上高中。可以减免学费。
父母也觉得只要用心学习,在哪个学校上学都一样;二姐也欣然去了矿子弟学校上高中。
父亲对许老师表示:只要二姐有能力上到什么程度,即便砸锅卖铁,也会支持。
矿子弟学校没有住校条件,离杨籽的村子也就四五公里的路程。母亲每天早早起来给二姐做了早饭,用铝饭盒装几个馒头、咸菜等,给二姐带着,留作中午在学校的午饭。
二姐骑着一辆永久牌旧自行车,每天往返于矿工人村和村里,成了杨籽所在的大队——行政村,唯一一个初中毕业还继续上学的人。
杨籽心理又有了不平衡,暗想父母太偏心;二姐就是光花钱,不挣钱、不干活的货。自己想去少林寺当和尚,省了家里的粮食,连路费都不给。
……
杨籽看望拾粪的老地主八爷的时候,老人家给杨籽讲述了一段杨籽的家世:
杨籽的爷爷十多岁,正在跟戏班子学艺时,被国民党抓了壮丁。那年八爷作为地主少爷继续读“国立中学”。
爷爷参加国民党的队伍没几年,小日本鬼子发动了侵华战争。铁蹄踏遍了大半个中国疆土。
爷爷的父亲和两个弟弟死于小日本鬼子进村的烧杀抢掠中。最小、几岁的弟弟被小日本鬼子的刺刀活活挑死。
杨籽家的这一脉,只剩下爷爷的母亲,也就是杨籽老奶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在破败的村里;其次是随国共合作全面抗日的国军士兵爷爷;还有一个已经嫁人的姐姐,杨籽的姑奶奶。
爷爷的一把二胡,拉得出神入化,被挑进一个侦查排,当了排长。在淮海平原一带,乔装打扮,刺探小日本军队的碉堡据点、兵力部署等情报。
爷爷随李宗仁部参加徐海会战。其中血战台儿庄时,国军歼灭日寇两万余人;爷爷也立下赫赫战功。升任侦查连长,衣锦还乡。
爷爷在村里结了婚;随后出征抗日。抗日胜利后,国民党发动了内战。爷爷是被要求撤退到台湾的。
但故土难离,顾念妻儿老小;爷爷投诚了,申请卸甲归田,回到村子里过起了穷苦的农民生活。
共产党干部,做爷爷的工作,邀请爷爷加入共产党军队,参加淮海战役。
爷爷不愿意自己人再打自己人,共产党干部也没有勉强。
淮河战役刚刚结束,爷爷去乡里集市赶集时,被人打了黑枪,横尸闹市。
那年杨籽的父亲八岁,叔叔五岁。
得到噩耗后,奶奶领着两个幼儿,用一个独轮车,把爷爷的尸首推回了家里,在村邻的帮助下,草草地埋葬于一处新坟。
至于爷爷死于国民党特务,还是土匪之手,无从考究。
奶奶随后改嫁到村里一户代姓外来户人家。父亲和叔叔随其到代家生活,父亲的奶奶独自一人生活在村里。
父亲被安排到了村里的私塾念书。一年后,奶奶给代姓人家生了个儿子。代姓继父就不让父亲读书了。并把父亲和叔叔赶回去和老奶奶一起生活。
新中国刚刚成立,父亲失去了读书的机会,老幼三人相依为命,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靠野菜、榆钱、洋槐花,田间地头捡挖人家落在地里、霜冻结冰的红薯生存。
叔叔饿急了,父亲跑到牛屋学校村的麦田里,搓没成熟的麦穗喂叔叔;被人家发现了,两兄弟遭到了一顿毒打。
熬过两三年,十三岁的父亲,领着十岁的叔叔,跟随挖河的队伍,做小工打杂、逃荒。
一路逃荒到了湖北鱼米之乡。叔叔被当地一户没儿没女的人家看上了;父亲也怕两兄弟都饿死,就把叔叔留在了那户人家里放羊。
两兄弟在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中就此别离。
……
父亲追随挖河的队伍,一路要饭回到了家乡,和老奶奶相依生活。父亲已经能干农活种地了,在三个舅舅和一个姑姑偶尔的接济下,勉强度日。
冬天,父亲随挖河队四处挖河修坝,渐渐长大;学会了做饭烧菜的厨师本事。
农业合作化开始后,种地好把式的父亲,凭借吃苦耐劳,有一定的组织能力,被推选为村生产队队长。
母亲也有着和父亲差不多的经历。母亲大父亲一岁,同一个县,不同乡。母亲排行老大,下面有五六个弟弟妹妹。
穷苦、瘟病,死去了几个;只剩下大舅二舅和一个小姨。58年大跃进的时候,小姨饿死了。母亲带二舅逃荒要饭时,把二舅送给了杨籽那个乡的一个村子的生产队长家里放羊。
二舅长大后当了汽车兵,转业后被分配到了一个煤矿汽车队当了队长。
母亲经常去看望在别人家放羊的二舅,经人介绍认识了父亲。母亲没有嫌弃一穷二白的父亲,两人结了婚。一起和老奶奶生活。
文化大革命时,哥哥没能好好读书,早早务农。父亲先前经常帮助前村的“前地主”——杨籽的大舅爷种地干活。
大舅爷经常被红卫兵五花大绑、戴高帽子批斗游街示众,又加上爷爷前国民党军官的身份;父亲虽然当着生产队长,一直申请不了共产党员。
收养叔叔的老两口相继过世。二十多岁的叔叔从湖北辗转回了故乡。
父亲和母亲帮助叔叔盖了三间和杨籽家一样的泥草房,张罗着叔叔成家结婚。
叔叔结婚单过后,杨籽出生了。随后老奶奶过世。
叔叔在湖北学会了泥瓦匠手艺,同样生产队挣工分,日子过得相对较好。
只不过叔叔一直记恨父亲心狠,把他绝情地丢在异乡他地。对父亲的兄弟感情不好。两家往来还不如邻居间亲密。
父亲和叔叔依然经常去看望同一个村子生活的奶奶。不过,父亲也记恨着代姓继父把兄弟俩赶出家门。特别那句话:
“我姓代的有了自己的儿子,凭啥要供养一个死鬼的儿子去念书?”
父亲发誓再穷都要供养自己的子女上学念书。
前村父亲大舅的儿子,也就是杨籽的表叔,国家恢复高考时,父亲支持他复习考学。
表叔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家乡市里的一个纺织厂工作,还当了副厂长。
表叔逢年过节也会提着很多礼物来杨籽家里走亲戚。还特别喜欢乖巧嘴甜的杨籽。
但是父亲从来没有求过表叔给哥哥姐姐在纺织厂安排工作、当工人。
……
杨籽听完八爷的叙述后,突然可怜起父亲和叔叔这对难兄难弟的遭遇了。
杨籽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奶奶为什么不像别人家的奶奶,和自己家或者叔叔家亲近。
虽然逢年时,兄弟姊妹几个也会在父母的要求下,去给奶奶磕头拜年;但是父母哥姐,从来没有给杨籽提起过这段家世。
“难怪和自己同一个奶奶的堂弟堂妹姓代,不姓杨!去矿门口他们的爷爷摆的茶水摊,喝一玻璃杯有颜色的甜水还收五分钱!”
杨籽突然间不再记恨父亲,因为自己不上学,对自己的毒打;把自己拎着腿扔进结冰的小河里了。
甚至,杨籽的脑海中,一瞬间有了想去替父亲上学的想法。但是,杨籽觉得自己丢下书本、散放快两年了;跟上课程几乎不可能。
杨籽就没有再去想上学的打算。也没再有强烈的欲望“要饭、走路去少林寺”了。
……
时隔不久,村里来了一对走村串乡的“小货郎”兄弟。大的和哥哥年龄相仿,小的弟弟和杨籽同龄。
两兄弟是湖北人,自幼父母双亡;哥哥带着弟弟推着一个小独轮车,四处贩卖针头线脑的小买卖。
一路辗转从陕北流荡到杨籽村子的时候,才发现周边农村,都开设了小卖部。
母亲把两兄弟先安置在自家歇脚、吃住。
杨籽记得,以前自家很穷的时候,只要是要饭的上门,父母都会给点吃的,或者杂粮。
即便卖艺、耍猴、说书、皮影戏的进村,基本都是在杨籽家吃住。
杨籽突然懂了父母这种同命相连般的善。
父母很想收留两兄弟在家里生活。但是,家里孩子多,日子过得紧张。给他们盖房安家落户,压力太大了。
在村长和村里几个有威望的长辈的斡旋下,大的哥哥,被叔叔认了做儿子;小的弟弟被杨籽后院的、没有儿子的邻居领回了家当儿子。
叔叔的两个孩子幼小,婶婶得了肾病,等于白白捡了一个劳力。叔叔给他起名“大成”。
大成跟着叔叔的建筑队干活,工资全部交给叔叔婶子。
大成身体强壮,除了干建筑挣钱,淘草喂牛、做饭扫地,包揽了叔叔家的所有家务。
但是婶婶经常骂他,让他住在牛棚;把他当成一个牲口对待。
小的弟弟被起名“小建”。比杨籽高一头多、瘦弱的小建,更是能吃苦,和杨籽一起割草、捡柴,都比“能干”的杨籽多三倍的收获。
小建还经常钻进村里田地的勘探队的钻井帐篷,偷拿合金钢钻头、脚手架卡扣,回家卖钱。卖的钱都交给养父母。
小建也成为新家的牲口劳力,吃住条件也很差。养父还经常打骂小建。
母亲经常为此感叹,甚至偷偷抹眼泪,说:
“亲娘杀鸡留鸡腿,晚娘杀鸡留鸡嘴。”
“没爹没娘的孩子,连鸡毛都捞不着。太可怜了两弟兄!”
……
母亲在包水饺的时候,就会让杨籽偷偷地把两兄弟叫到家里吃。哥嫂要是做了好吃的,也会让杨籽把大成哥和小建,叫来家里打牙祭。
父亲对后院的邻居打骂小建的行为也很恼怒,停止了和他们家的“搁具”。(两家的牲口合在一起,犁地耕田。)
对于婶子对大成哥的虐待,父母却敢怒不敢言。
一次,出苦力干活的大成哥,因为多吃了一个馒头,被婶子责骂,甚至用笤帚抽打。小建也因为下雨少割了一粪箕子青草,被养父用鞋底打得窜跳、大哭。
两兄弟在晚上,偷偷地聚在杨籽家里,抱头痛哭。母亲陪着他们哭了一会儿。
哥哥和杨籽来火了,就先去叔叔家理论。
“俺叔!亏了你还在湖北放羊长大,恁咋对大成这么狠心,做牛当马干活,俺婶子还打人家,这像话吗?”
叔叔没作声,蹲在屋门口抽烟。婶子发飙了:
“俺自己的儿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碍恁两兄弟啥事?”
婶子挥舞着笤帚,把杨籽两兄弟往院外撵。杨籽怒了:
“恁儿子?恁把人家当儿子看待了吗?给恁家挣钱、干活,多吃个馒头就打人家?!”
“俺叫恁一声婶子,是看俺叔的脸面上,要不然你算啥?咱整个庄就没见过你这样歹毒的女人!”
杨籽说着,一脚踢烂了叔叔家的水泥淘草缸。
“告诉你!要是再敢打俺大成哥,我把恁家的大狼狗一脚踹得脑袋开花,扒皮抽筋吃肉。惹恼俺,连你一起揍!”
杨籽指着婶子的鼻子说道。
听到动静的母亲,跑过来,连打带骂地把杨籽两兄弟撵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杨籽拎着九节鞭,抽烂了后院邻居的盛水缸。
后院的邻居男人,个子高大,村里的人给他起外号“大洋马”。
“告诉你,大洋马!恁要是以后再敢动小建一个手指头,我把恁的蛋子踢碎!”
劳改坯子杨籽,指着小建的养父说。
大成和小建不再挨打了,但是,被收养的生活依然不好过。
小建每当看到村里的小孩子,背着书包上学、放学的时候,很是羡慕。
“建华,要是俺大俺娘不死的话,俺和俺哥一定也能背书包上学念书!不会遭这样的罪!你咋不去上学啊?”
……
(备注:年底了,工作繁忙,事务较多,以致更新缓慢。望支持抬爱本人的书友,多多包涵、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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