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的中学时代

1.

我至今忘不了第一次来到T市的情景：大巴威风的奔跑在清晨的马路上，整个世界都在向前狂奔。我把脸贴在车窗上，高高耸立的大楼、鳞次栉比的商家和各式各样的汽车都在不断挑战着我的神经……这一切显得陌生又亲切，新鲜却又不真实。正是从那天起，我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十年前梦中的生活。

2.

十年前，我在镇上的初中就读。纯真的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梦想，梦想是英语课上一次正确默写的单词吗，是年轻老师一次温柔的笑容吗，亦或是周一的早上那高高飘扬的红旗吗？我的学校是寄宿式的，十二三岁的少年们总是五点就起床，顶着最早的那一抹晨曦，跑步或是早读，晚上九点，又纷纷藏在拥挤的宿舍里，悄悄的谈论或者沉沉睡去。周末没有补习班，更没有钢琴、奥数或者舞蹈课，我和大多数小伙伴儿一样，需要步行两个多小时在周五的下午回到家中，也许窘迫总是温暖的家。

我的父亲当时还在镇上的医院帮忙，母亲因故离家。单亲家庭中的我，比同龄人更加沉默寡言，我总是不去说，不去想，但我铭记着某天早上父亲来看我的场景。那天很冷，父亲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来到教学楼下，等了很久，直到在早读下课的人流中发现我，他没有叫我的名字，只是远远看着我，我是后来看到父亲的身影的，父亲的鼻头冻得红红的，身体缩成一团，显得更加矮小了。我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父亲也不言语，只是带我到拐角处说话，他显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却早已猜到了大半。那天父亲并没有给我生活费，而是在深秋的校园里等到下午，只为了见一见老师。从那天开始，父亲没有再因为学费的事情叹息过了。

3.

学校的教育，父母的训导，从来没有人真正告诉我努力的意义是什么，当我明白时，离长大就更近了一步。

是从哪天开始啊，我开始了一段不再昏昏沉沉的生活，在清凉的夏夜中，躲在路灯的黄晕里默默识记每一个单词的发音、每一种物质的性质和每一个原理的含义。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不清楚奋斗的意义是什么，只是我深深的爱上了拿到成绩后父亲的笑容。三年后，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仔细的看着通知书，眼睛眯起来，咧着嘴。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闪亮的，空气也是甜甜的，我沐浴在父亲的笑容里，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想要飞起来的感觉吧。

父亲的笑容扩散开来，第二天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囡囡要去念高中了。那几日，我每天都在这笑容里旋转着。可是，这笑容也只是持续了几天而已，很快，父亲就又愁容满面了，我当时已经是明事理的年纪了，父亲的担心也是我的害怕。虽然我并不明白读书会给我带来什么，但对知识的渴求迫使我想要继续念下去，而不是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南下务工。

4.

父亲最终凑够了学费。学校离家一百多里地，入学那天，我是一个人去的。父亲骑车带我到车站，从那次开始，我每次去坐车，总是和父亲一起在车站门口等着。我们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站着，看着来往的行人，我总是在最后一刻才跳到汽车上，然后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远去，变成一个黑点，直到消失不见。

我的高中位处郊区，我和小伙伴儿们是新校区第一届学生，大家一起陪着校园从泥泞走向平整，从满目荒芜走向葱葱郁郁。在这样的学校里，我感受到了自身的蜕变。是老师鼓励的眼神呢，还是清晨第一声起床的铃声呢，让我每天都充满了动力，我像飞入山林的鸟儿，尽情汲取着每一滴知识的甘露。我不是聪明的孩子，也还是不明白努力奋斗的结局会怎样，只是深深沉浸在英文美妙的发音或者公式玄妙的原理中，难以自拔。每天第一个走进教室，最后一个离开，几乎没有午睡，没有休息，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学校离家太远，我每月只回一次，路费还要精打细算。每次回去，父亲总要变老一些，白发更多了，皱纹更深了。父亲早已不在卫生院工作，自己一人打理着几亩薄田，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但父亲话渐渐多了起来，开始在我学习的时候，静静做在旁边，趁我休息跟我说上几句，仅仅几句话，却又像做错事的小孩儿一样，低头沉默起来。在冬日的午后，我和父亲一起在院子里的场景永久的停留在记忆中，我们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努力生活只是为了活着吧。

读高中期间，我因为家庭贫困，陆续接受过大大小小数十次资助，加上父亲辛苦种地，基本解决了各种费用。2010年，我顺利考入一所985大学，离家读书。

5.

我的小镇和小县城里的中学时代是在父亲的悉心培育下渡过的，在那里我经历了人生最初的奋斗。我从一个十二三岁少不经事的小姑娘成长为如今独立自主的女人，夜深人静，每当我在学习和工作中因为白天的种种失败，重重打击而泪流满面之时，总是会想起，冬日的暖阳下，父亲在桌子的另一角，陪着我做功课的场景。然后，编辑一条长长的短信，设置好第二天八点的定时发送，期待着父亲看到短信欣慰的模样，我就会沉沉睡去，仿佛那个下午从来没有远去。

爸爸，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