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牛奶不正是上个星期天下午,他带儿子在城中公园散步时,扔在长椅上的吗?
当时发现牛奶已过期,就没给儿子喝。他清楚记得英文LOGO,这个品牌在国内根本没有,是一个老板知道儿子喜欢喝牛奶,特意花钱从外贸公司搞来送给他的。
他亲手扔的过期牛奶,竟然害得自己的儿子生病;而捡这牛奶的又恰好是自己的亲爹,儿子的亲爷爷。
想到这些,他气急败坏,抓着牛奶,狠狠地扔到了病房的垃圾桶里,夺门而出。
几天后,出租屋破旧的黑白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本地新闻,一位领导正被前呼后拥,检查工作,发表讲话,那样子光彩照人,风光无限。
老张觉得,电视上这人真有出息,可以光宗耀祖了。其实,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儿子,可他却觉得,无论怎么看,都又不像是自己亲生的那个儿子!
经过十五天公示期,十五天工作交接,再由人大常委会正式任命,就像当年等高考录取通知书一样,老张的儿子历经近2个月煎熬,终于坐上了副市长宝座。
儿子美梦成真,老张满脸是笑,不过笑得僵硬,略带苦涩。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上,精神恍惚,突然想起了老李。尽管因两瓶牛奶闹了点儿不愉快,但在这座城市里,曾经的这点儿温暖,仍然还心存余温。善良的他也总觉得欠老李的。
他寻遍附近的所有超市,也没有买到和公园里捡到的一模一样的牛奶。他沮丧地买了两瓶其它样子的,小心翼翼地拎去了老李家。
这是他第一次拜访城里人家,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那种滋味和当年为儿子上大学筹学费,而被亲戚拒之门外一样,让人揪心。
老李不但没让他进门,还透过猫眼冷冷地扔出一句“土老帽!”话里带着一个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城里人对同样生活在最贫穷底层的乡下人的极度蔑视。
他把两瓶牛奶放在了门口,下了楼。
从楼上的窗户里又高高、远远地扔下重重的三个字“谁稀罕!”
随后,只听“砰、砰”两声,在老张脚下,迸洒着一大团乳白色的牛奶,玻璃碎碴四处溅开。他气得脖子上的青筋如同匍匐着的蚯蚓,不停地蠕动着。他早已红了眼圈,眼前的乳白色的牛奶,似乎瞬间变成了血色,比家里熊熊燃烧的柴火堆里的火焰还要艳。
他孤独地吞咽着自己的痛苦,就好像一个善良的人带着一份善心,却始终找不到可以安放的处所。
再次回到城市的街道上,仍然没有方向,命运的大手究竟要把这个干瘪的老头扔向何方?
他实在是厌恶脚下这冰冷、生硬的水泥地,比水稻地里年年耍赖,疯狂生长的稗子还可恶。
他时不时地呆望着行道树,感觉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撕碎了尊严,和这些落光了叶子的裸露枯枝一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我要回家。”老张心里默默地念着,尽管他早已没有了家,对城市这个本应该可以收留自己的归宿,也失去了幻想。
循着来时的方向,挎着破布袋子,乘着大巴,他踏上了回家的路,这也许注定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这几个月来,老张太累了,他需要好好休息了,上了大巴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入冬的路面,已有薄冰。汽车像蜗牛一样,在公路上缓慢爬行。大约一个钟头后,才出城,驶向了沿河公路。
河水翻滚着向南,仿佛要卷走这人间所有的辛酸与苦难。突然,在一个拐弯处,车轮急速打滑,整个大巴车顿时失去了方向,“嗖”地一下,冲出路面,滚落进了河里。事故造成重大伤亡,引起媒体和省里极大关注。
打捞善后工作紧张展开。那时候,汽车买票还没有实名制,沿路招手上车也很普遍,所以,核查乘客身份十分困难。
「旸瑫」扔向何方(结局)交通运输、安全应急工作由新上任的张副市长分管,由其负责指挥救援。在现场,他无意中看到,打捞起来堆放在河边的物品堆里,有一个熟悉的破布袋子。他认出来了,这是他爹的,用了几十年了。
他赶紧走上前去,拎起袋子,翻了起来。在内衬里,他发现缝着一个层层包裹着的塑料袋,里面装的竟然是自己3年前写给家里的那封信。
他意识到了,他爹可能已经永远随着这滚滚的河水,一直向南,一直向南......
他泪眼婆娑,把爹的名字加在了事故死亡人员名单上。这个名字就像这初冬蝴蝶的羽翼一样脆弱,如此容易地被严寒给折断了。
也许,这条河与老家山脚下那条大河相通连,也许,老张会与在那场灾难中失去的家人汇合。
北方的冬天异常地冷,风像刀子,天空也很低沉,压得一切仿佛都喘不过气来。面对如此严重的伤亡事故,他意识到,自己曾经处心积虑,深耕近二十年的官场可能要无情地扔下他了。
正如他所预感,为平息舆论,再加一些不断被举报的经济问题,他被省委从副厅级断崖式降为办事员,被重新扔回到了官场这个大生态链的最低端。
他重新回到了原单位上班时,那几个粗壮的保安瞬间变得异常斯文,嘴巴里再也冒不出雄浑高亮的“局长”了,就连梧桐上的麻雀好像也被拆迁搬走了。
不知道命运的大手会把他这个曾经风光的四十出头的青年人扔向何方?但曾经被乡里人认为幸运的老张,却再次被命运之手拽了一把,真的幸运地活了下来。
交通事故发生后,老张被远远地甩出了车窗,让河水冲到十几里开外的一个枯芦苇丛里,被一个打渔的给救了。
他活着回到了家乡的村庄,尽管已面目全非,人去山空,但他仍然在不远处的半山腰,按照家里原来房子的模样,慢慢地盖起了一座青砖红瓦房。
不为别的,只为某一天,儿子如果回来,还能找到自己曾经的那个家,而只有在自己曾经的那个家里,他才是自己曾经的儿子。
冬日的午后暖阳,轻快地洒满了草坪边光滑洁净的紫薇。
草坪上,老张儿子带着孩子在玩童年时的折纸飞机。这是儿时他爹教给他的第一个游戏。
他让儿子骑在脖子上,教他把折好的纸飞机高高举起,一直使劲地往南扔,往南扔,扔得高高的,远远的。
儿子问他为什么一直往南扔。
他说,那是我们家乡的方向……
可这小小的纸飞机,何时能被扔向天空,驾着轻风,飞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山村,恰好落在那座青砖红瓦房的屋檐上呢?
谢谢简友们的阅读支持。
本文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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旸瑫,一个烹文取暖,煮字疗饥的生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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