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光在周围乡镇可是名人,上至八十岁的缺牙老人,下至拖着鼻涕的几岁娃娃,你要是遇事了,他们都会告诉你,找大光呀!他能行!这田大光是何许人也?村干部?乡长?镇长?都不是,他无官无衔,一介草民而已,但又是这乡镇里各方人物的座上宾。
谁家遇到点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就来找大光,大家都知道,村镇里也没有多大的事,但少了大光就是周转不灵。前几天刘家村里有两家结了仇,拿着棍棒锄头镰刀带着家里叔伯兄弟,就要打起来,村里的干部一看这架势,自己摆不平就去找大光。大光就像润滑油,原本紧张到直打火星子的关系,在他几句话下就给润滑了。两家人不仅罢手,还在乡里的酒馆摆了酒,大光做公证人,两家人立下口头约定,双方不找对方寻仇,恩怨就算揭了过去。这就是大光的能耐。
村里的事找他行,遇到点事故找他也行,他脉路多人缘广,总能找到个解决办法。上个月,李王庄的李木根被车撞伤了,车主欺负他不识字老实人,想赔个几百块钱了事,木根他媳妇坚决不同意,木根又是几巴掌打不出一个屁的人,也派不上用场。木根他媳妇就找大光来帮忙,大光爽快答应。
一番交涉,车主赔了8000块钱,这让木根他媳妇高兴了好一阵子。拿到钱的当晚,木根媳妇就在饭店里请大光吃饭,酒足饭饱后,五百块的红包塞到了大光的口袋里。酒后的大光满面红光,不说话就咯咯笑,看着钱进了自己的口袋,也不拒绝。
俗话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大光也有自己的道,拿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他吃的就是这碗饭,拿的就是各方好处,别人办不了或者碍于身份不能干的,那就他来办,只要钱到位。有人说,这田大光就是个吃油水的和事老,可他们不知道,这油水不是想吃就能吃的,办不好事能让他把油水吐光,办砸了他也就玩完了。这没有头脑,没有技巧,能行?那么多人都不行,就他田大光能行,这能耐,你不服不行。
田大光是个名人,田家村以他为荣,他是田家村出来的,祖辈都是田家村人,提到大光,田家村人是一脸骄傲。小娃娃听说有人来找田大光,都会跑到跟前问,你也找我大光叔办事呀?那小脸上的神情,骄傲中带着深深的崇拜。
不仅田家村,邻村的王家村也有本钱骄傲,他们村的村花嫁给了田大光,他田大光是王家村的女婿。田大光对王家村的人也格外有礼,遇到有办事的,紧王家村先来。这让王家村人长脸,也让有闺女家的老头子动了心思,自家的闺女要是嫁给大光本家的小伙子,这样闺女可有了一层靠山。于是乎,大光本家的小伙子成了抢手货,这让大光脸上也有光。
这日子过得风光,人也风光,但时间长了,田大光觉得累。田大光对老婆王春梅也说,要是能歇歇就好了。王春梅给大光捏肩,开导他,人家求咱办事能不办吗?大伙事解决了,舒坦了,累也值得。
这事就接二连三地来,田大光就像个旋转木马一样,就是停不下来。
昨天晚上,田家村的张秀芹给撞了,连夜送到了县医院,作为一家之主的田壮还在外地打工,这可把田家村人急坏了。不要人请,田大光就来办这事。田状是他本家,按辈分他还得叫田状一声二叔,这本家出事了,他不能不办。他连夜到了派出所,看了肇事者,可被拦着不给他看。他又赶到了县医院看望了二婶,了解具体情况。
田状第二天从外地赶回来,看了医院里昏迷不醒的老婆,就来找大光。一见面,田状就说,大光呀,这事真要靠你了,你二婶还在医院里待着呢,不张嘴也不说话。说罢,田状就要塞钱。田大光可不敢要,把钱又塞给了田状,推辞说,二叔,你给我钱就是打我脸,一家人还能谈钱?二婶的事,我不吃不喝出全部力气也要把办好了。你就在医院等着结果,多陪陪我二婶。
原本田大光以为这只是一出交通事故,找到肇事者家属赔钱私了,或者等着法院审判就行了,他只要从中打点下就行。
等大光回了家,他老婆正在烧晚饭,几天没好好休息的田大光躺沙发上睡着了。他老婆给他捏肩,田大光才从梦中醒来。他一睁眼,就看见老婆手上多了一副玉镯,看着就不是便宜货。田大光拿住老婆的手,问她,这谁送的?王春梅如是说,是镇里的陈秘书送来的,不仅有镯子,还有一箱子酒。
田大光一听,知道事不对劲。他把酒拆开,只见茅台酒的盒子里哪有什么酒,都是百元钞票。王春梅嘴巴张得老大,她可没见这么多钱,田大光吃油水不假,可办件事最多也就万儿八千的,这一箱茅台十瓶酒,估摸着里面得有个几十万。王春梅伸手就要拿钱过来点,田大光手一拦,不给她碰。
你干啥?王春梅问。
田大光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老婆说,这钱别动,烫手!
有钱不拿是不是傻?这镯子都戴我手上了?还要退回去?王春梅问道。
你让我想想。田大光拍着脑袋在家里走来走去。
这时候田大光电话响了。田大光一接,听了讲话人的声音,就知道这事来。
王春梅也没去听和大光打电话的人是谁,按往常早趴在旁边听了。就算电话里是个女的又如何?田大光能逃出她的掌心?王春梅深知田大光不能离开她,这时候哪有数钱来得开心。王春梅蘸着唾沫,一沓沓地数,她不在乎田大光现在头上是否冒汗,脊背是否发凉。这每盒酒里有四万,这总共就有四十万,四十万,大光要吃多少年油水才能有这么多呀?今天这钱都是自己的了,她不允许任何人把这钱拿走,这是她嘴里的肉,吐出去绝对不行。
田大光脸色苍白,倒在沙发上不说话。他看着媳妇数钱的样子,脊背更加发凉。这事难办了!
田大光一夜没睡,平时不怎么抽烟的他一支接着一支抽,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他在找解决的办法。他田大光是草民,平时再风光也比不上有头顶有乌纱的人物,这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还必须得办好了。田大光心一横,把烟屁股扔地上,脚用一捻,这事就这样办了!
田状哭昏在了医院,他今天从医生嘴里得知,他老婆其实已经死了,大脑已经死亡,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只不过是一具会呼吸的躯壳。大光过来了,告诉田家村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肇事者家里也没啥钱,要么等着坐牢,要么就砸锅卖铁赔个二十万块钱,外加秀芹的治疗费用。
这些老人也知道,现在躺在病床上的秀芹就是一副皮囊,再治也治不活了。大光对他们说,这二婶走了,可这日子还要过。二叔脾气直,他肯定要肇事者偿命,可要了人家的命走有啥作用?二叔和二婶家的闺女还在念书,不如把钱拿了,留着给孩子用。老人们也觉得合理,就让大光去操办。
田状一巴掌甩在田大光脸上,一拳打在大光的身上,他怒气上涌面色通红,大吼,我田状就是饿死也不要这钱!我闺女的事我来,不要你这畜生操心!老人见状,都来劝阻,说大光是为他考虑。
当晚大光就把田家村那几位老人找来,在家里摆了酒,请他们喝几杯,为了二婶的事大家都辛苦了。在酒桌上,大光喝多了,他失声痛哭,说他对不起二叔二婶。老人也劝大光,说他是为了他二叔好,他的心意,他们这几个老人家最清楚。老人也拍胸脯,告诉大光,他们会想办法说服田状。
田状可以不听大光的,但他是个实在人,老人的话他得考虑着。这些老人痛陈问题所在,以及面对的种种情况,都在劝田状接受私了,人死了让随她去吧,要为以后考虑。
张秀芹的丧事办了,田大光依旧是最忙的那个,田状失魂落魄地守在灵堂。田状怎么也无法忘记,他拔下秀芹的氧气管的那一刻,他觉得秀芹有话要对他说,他觉得秀芹没死。大家交口称赞田大光会办事,有仁义,拿出三万块钱给他二婶子办丧事。这样的人值得夸,田家村的人夸他,王家村的人也夸他,周围的人都夸他。这田大光更风光了。
丧事办完了,身体累心累的田大光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几沓钱,王春梅数数,不多不少正好三万块钱。田大光躺在沙发上,心里默念着,这是让我赎罪都不行吗?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见不得人的事只能让他来办。田大光怀疑了,二婶张秀芹的脑死亡诊断书是真的么?如果不是真的,凭着二婶脊椎受损要瘫痪的情况,是要赖着肇事者一辈子的,想到这里,田大光的脊背又凉了。
肇事者是谁?田大光也不知道,他进了派出所就没见到过人。能随便甩出七八十万,能把人直接从派出所里带走,有几个是简单的?
不久后,镇里的派出所长升迁了,镇长和秘书也调走了,田大光没想到,县里的书记也升迁了,在上面还有没有人升迁就不是他能知道了的。这事,他田大光告诉自己,要烂在肚子里,直到化成了灰成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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