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波澜
迟英和苗黑胖的房间就在厢房之外另起一排。
这一排都是丫鬟、家丁的住处,他们俩一个屋,被安排在下人住处最靠外的一间,毗邻着打扫地干干净净的茅厕。府上茅厕两幢,各自标明了男女。那位于厢房大院内边上的茅厕是老爷的家人专用,外部种植着月季、虎皮兰和几颗四季桂,常年幽香扑鼻,令人十分愉悦,茅厕内甚至还雷打不动地放置着熏香和上好的厕纸,所以可谓是十分地讲究了。而属于下人专用的这间,虽然并没有那么豪华,但也算是十分清洁干净。
当苗黑胖来了之后,清理大粪这件专业又费力的差事怎么能饶过他。
你看,又黑又胖,肌肉发达,手脚勤快,唯唯诺诺,正是个完美的跑腿子、打杂工。
但看迟英和苗黑胖居住的这间卧室极其简陋,一张通铺床、一个大水壶、几个大碗、一条挂着换洗衣物的麻绳构成了几乎所有内容。因为没有其他杂余的设施,这简陋的居室显得倒并不邋遢。因迟英有洁癖,苗黑胖不得不勤快起来将那臭烘烘的衣服里外搓个干净,说起来之前的家丁就把那套破旧的行头给了苗黑胖,苗黑胖两套行头天天洗,天天换,倒也算是干净。
洗衣服这件事,原本应该是丫鬟做的,可这俩小子初来乍到,就没什么人待见他们。在这利益交织的府院之内,这些下人相互之间并不友善。
说起来利益能有多大?
无非被赞美几句,小恩小惠,打赏点铜钱……
迟英看到这些心中直叹气,想当年他的零花至少都是银子,哪里还用得着这铜钱。如今,半个月下来,迟英拿到了他的100文铜钱,这便珍惜无比地包了一层又一层,极为小心地带在身上,就怕它们不翼而飞。
果然,靠真实努力赚来的钱,还是比较容易珍惜啊!
苗黑胖除了掏大粪之外,就是劈柴。
府上定期从农户手中购置木柴,但季节不对的时候,成型的薪柴毕竟数量有限,后来就索性在此基础上再购置一些较大的圆木,由身强力壮的家丁在后院劈成规整的长条入库,这种薪柴可比树枝耐烧,而且容易形成质量上好的木炭。
木炭可是个好玩意,达官贵人、贵公子小姐们喜欢吟诗弄赋,喜欢围着火炉吃烤肉,那就断断不能烟熏火燎,这就是木炭的市场。一块质量上好的木炭,最初由刀劈斧凿形成规整的长条木柴,再经过烟熏火燎的加热去杂志过程,最后,从通红的炉灶中把正在燃烧的木炭一块一块取出直接淋水后晒干,这样以来,形状黑亮,质地轻盈的木炭就产生了。
由于这年头成规模的木炭厂并不好找,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满足冬天的木炭需要,府上的老爷一合计,可以让下人在春季就开始自行加工木炭,如此一来,用餐和加工木炭两不误,如遇到木炭商再采购一批,大概也就足够冬天使用。所以,就这样的情况下,迟英和苗黑胖二人每天要干的事情忽然就多了起来。奈何,干的活是多了,而工钱却只有那些,正是所谓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敢怒不敢言。
富人的府邸中,一般均会自挖水井一口来满足日常取水之需。
现在这里就有一口又大又圆的深井,只要把轱辘摇下去,再摇上来,满满一木桶清冽的好水就有了。专用的打水桶是好桶,质地上好的木桶外紧紧箍着三层铁皮,牢不可破,打上水来,再把水倒进盛水的桶里提走。井是好井,桶是好桶,除此之外,井眼的上方还修葺了一方十分牢固宽敞的遮雨棚,任凭刮风下雨,都绝对不会污染到井水的水质和口感。不但如此,井眼的周围还额外铺设着一圈洁净的青砖,上面放置着几双用来更换的木屐,以保证用水的完全干净。干净的程度做到这一步,那就可谓十分周到。
不但水源如此,食材间、地窖也是府上最干净的场所。
食材间分为三间,老爷有洁癖,他并不希望各种食材之间串味,按他的原话来说就是:“每一种食物都应该有自己的独特风味,假如各种食物的味道早早都混到了一起,那就失去了料理的纯洁性。”
所以,单单只是食用油就占了半间屋子,与食用油在一起的是食盐和关东送来的大米。
第二间屋子里,是各种无气味的干货和时令果蔬。
第三间屋子里,才是腊肉、熏肉、酱鸭子、腌咸菜以及各种各样的咸鱼等。
地窖里的红薯、土豆、大葱等,排列地整整齐齐被放置在一个一个的木格子里,并用极为吸水的纸张罩着,没有一丝灰尘。与这些食材一起放置的还有各种陈酿。有一口巨大的木桶,据说是从胡人那里买来专门用以窖藏葡萄酒的,迟英好奇地敲了敲木桶,从声音来听,还有半桶的佳酿。迟英并不是个贪小便宜的人,性子里的高傲令他选择不偷尝。
以上足以证明好几件事:
第一,有钱人对于饮水的问题十分重视,侧面就更加证明了他们对健康的需求。有钱也得有命来花,富人总是希望自己长寿如千年王八,这道理自古以来从未改变过。第二,有钱人的对于饮食十分讲究,甚至考究,当一个人有了某种洁癖,那至少证明他在某一个认知层次上已经成为了专家,比如说吃,比如说喝;第三,有钱人对于品质的追求是无穷无尽的,当一个人有了钱之后,世界对于他们而言立刻变得简单而清晰,不再是毫无规律可言的江湖,而是分了层次的人间,他们只偏好适用于他们层次的好东西。
对于迟英而言,目前只像是换了一处居室来生活,他对于身外之物的依恋,似乎小了许多。
现在迟英每天最开心的事情便是每晚洗个澡,睡个好觉了。打完水,将水提进屋子来,倒进一个破旧的盆里,破毛巾一个,呲牙咧嘴地搓着澡,痛快地不亦乐乎。每一天,似乎这段时光才是完全自由和舒心的,这个闲暇里,没有指责,没有苛刻,有的只是无声的月光和满天友善的星斗。月光从窗棂投射进来,洒在简陋的居室内,成为了一盏天然的灯。
夜到深处分外明,人间沉静了下来,苗黑胖早已进入了呼噜状态,迟英出神地望着明朗的月光,他忽然好想读书。一丝懊悔之意和绝不回头两种力量交替在头脑中较着劲,令迟英难过地流下了泪水。
时间一天一天缓慢地过去,新的每一天就从雄鸡“喔喔喔”报晓,母鸡“咯咯哒”地一唱一和开始,波澜不兴的日子似乎就要永远这样下去,迟英有时候想,自己会不会和苗黑胖就将要在这里混日子当下人直到成年。这种生活对于迟英来说,如今已经适应,不会再感觉有任何疲累,反之,适应之后的成就感和踏实感令他觉得每一天过得都很有意义,至少,每个夜晚都会令他清晰将来要走的路。
如果说,两人就这样混下去,还不如各回各家,其实迟英已经有这个令他羞耻的念头了。
不过,现实总不会一直平静,它总会在意料之外拐个弯。
所以,事情毁在一个傍晚。
迟英这天一大早就勤奋地爬起,将厨房门口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洗了脸洗了双手,整理食材,又是焯水又是油炸,甚至忍下了油星子蹦到脸上的痛楚,他忙活了一整天。傍晚,一顿丰富可口的晚饭,兢兢业业地做好给老爷端去之后,却被公子鬼畜地告知有一道菜没有放盐。迟英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按道理这么低端的问题怎么可能出现?
可偏偏好像是真的!
迟英涨红着脸,自尊心摔成了八瓣。
他急匆匆地端着菜去重新加工,结果和迎面进门的老夫人撞了个满怀,结果不言而喻,菜汤泼到了老夫人的衣服上。
老夫人惊怒不已,一甩袖正好抽在背后掌灯走来的小丫鬟脑门上。小丫鬟眼睛一痛,手中的油灯就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掉在老夫人宽大的袍袖之上。沾满了灯油的袍袖起了火,老夫人的新衣服毁了,头发也着了,急得家仆一阵灭火。苗黑胖来了,拎了满满一桶水勇猛地朝着老夫人一头浇下。“呲啦”一声,火灭了,老夫人成了落汤鸡,被水一冲磕在门板上,脑袋撞起一个大包。
老夫人满脸是水,焦糊着头发,黑黢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迟英和苗黑胖,恨不得将它们生吞活剥。迟英和苗黑胖俩人、以及那个小丫鬟,三个人被连夜赶了出来,扣除行头,迟英的兜里也就十来个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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