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火光
门开了，屋内亮着油灯。
苗黑胖正得意地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盯着迟英。
“你回来了。”
“唉，我就不该回来，你这厮又在骗我！”
“没有的事，怎么，担心我了？”
“你少得意，我只不过是回来为你收尸的，既然你没死那我就不用忙活。”
“唉，看来我令你失望了。”
“我是失望，你把我的银子骗走，把我吊起来，然后我担心你又回来找你，你却好好地在这坐着，我失望透了。”
“咳咳，你这蠢货难道没看出来吊你那会我根本就没睡着？”
“是又如何？”
“那就证明我在担心你。”
“哼，少鬼扯，你的话现在我一个字都不能信。”
迟英心中怨恨已被一丝温暖代替，苗黑子说得是事实，那会如果他已睡着，怎能立刻出手反制住自己？看来他也就这一句实话而已。
“大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喂……苗兄，你的口头禅怎是如此？我明明比你小却喊我大哥，难道苗疆人士讲话是如此随意？”
“是啊，那又怎地，我们苗疆的人不比你们这些斯文人，我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这意思再明白不过。能令我喊你一声大哥是瞧得起你，佩服你的意思，所以你不必纠结这个。”
“好吧，既然你没事，那贤弟我就先走一步。”
“你走哪里去？”
“不用你管。”
“外面有鬼你信不信。”
“鬼……鬼才相信。”
“真的有鬼，不信你听。”
夜间的风似乎大了起来，吹的树叶哗啦啦直响，那风在穿过林梢之后，在空旷的林地之中穿梭着，竟似发出无数呜咽之音，竟似真的有无数游荡的凄魂厉鬼。
迟英腿根一麻，犹豫了起来。
“既然有鬼，你怎么敢住在这里，鬼为何不吃你？”
“呵呵。”
“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你看看我，我这个样子跟鬼有什么两样？”
破破烂烂的衣裳，蓬头垢面的黑胖，颓废邋遢。
“你看，就算鬼要吃我，夜晚他们也看不见我，因为我黑呀，你瞧你这么白，鬼最喜欢吃你这种又白又嫩的小孩子了。”
“你又在骗人了。”
“如果不信，为何你不走出去试试。”
迟英定了定心，看出苗黑胖没有恶意，心中已完全平静了下来。
只要不再相信他的鬼话，就不会再上当了。
“明天一早我就走。”
“好，天色已经晚了，你还没有吃东西，这最后一点米，我去把他煮了。唉，你回来就好！”
苗黑胖叹了一口气走出去，捡了一些柴火，在屋外某处的灶火上点燃。他十分熟练地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水，然后等到水沸腾了，便把陶罐中最后一点米尽数倒了进去，烟熏火燎，苗黑胖揉着眼睛浑然不觉。
火苗升腾着，迟英的心中也暖了。
这简陋的茅屋看样子有些年头了，不知是谁人所搭，从里面看去，屋顶竟然透着些许星光，看来这茅屋的滋味在雨天可想而知。
简陋的茅屋，邋遢的黑胖子，最后一点米。
迟英心酸极了，为何这少年不能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属于他自己的江湖呢？
这问题憋得迟英十分难受。
以他耿直的性格，这就问了出来。
“哥。”
“嗯？”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唔，有一年半了吧。”
“原来有主人吗？”
“他病死了，我把他埋在了树林里。”
“你为何不出去闯荡？”
“我怎么去，我什么都不会。”
黑胖陷入了黯然神伤中，但紧接着他便笑了起来。
“呵呵，直到我遇到了你小子，我觉得我要开始转运了。”
“我？为什么？”
“因为你有银子，而且看得出你的家室很好，跟着你，我觉得运气一定可以好点。”
“跟着我？”
“不然能怎么样呢，你不是也无处可去，你知道你该去哪里吗？”
这真是一个问题，迟英愣住。
他当初只是想着逃出来，可出来之后去哪里，这就真的是个问题。
苗黑胖摇了摇头，将锅子内的米粥盛了满满一大碗给迟英放在了面前，另一半盛出来给自己。苗黑胖蹲着就开始吸溜米粥了，他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这是最后一顿。
热乎乎的米粥，热乎乎的感情，迟英无言端起粥碗。
馨香的米粥，居然如此好喝。
倒不是米粥有多么高贵，也不是做法有多么高档，而是因为迟英太饿。
米粥下肚，迟英暖和了起来，看着黑胖熄灭了炭火。
黑胖望着星光。
高高的天上，星光璀璨，一轮残月洁白地挂在正中。
“有时，我真的很想念我爹娘，但是一想到自己毫无出息，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现在遇到了你，这是个好机会，我们二人有钱，又有经验，一定可以混出个名堂来。那时我就回家去，我好想念他们。”
“好吧，你的经验足些，江湖上的事情你多照应了，这些盘缠应该够我俩花一阵子的。”
“如此就好，看你身单力薄又毫无心机。”
“是的，我太傻。”
“所以说盘缠放在我这里替你保管更稳妥。”
“行，放在你那里吧。”
迟英说着，略一迟疑便把银子袋递给了苗黑胖。
迟英已经释然。
苗黑胖待他如此厚谊，他没理由再不信。
“呵呵哈哈……”
苗黑胖将银子揣在怀中后，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怎么了？
一丝不好的感觉涌上迟英心头。
“你说，假如我现在逃了，你该是什么表情。”
“你……黑胖子！”
“你看，我只是说说，你那么火冒三丈干什么。”
“哼，你这个人满嘴谎话。”
“哈哈，没办法，这就是江湖，你得学着习惯。”
“我不想学。”
“好，那就保持你的单纯，坏事有我。对啦对啦，咱俩该重新立个规矩了。”
“什么规矩？”
“我是大哥对不对？”
“对……”
“现在银子又到了我手里对不对？”
“你本来就是骗子。”
“我是坏，我随时随地都可以弄出几百个花样来耍你，但我也没那么坏，你毕竟是我的兄弟，所以我得养活你。”
“你奶奶的，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来。”
“我奶奶死了，你喊她也听不见，唉。”
“你……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随你，记住，现在钱在我手里，你现在既然要我养活你，你就欠我钱。”
“我他娘的跟你拼了。”
“停，冲动什么呢，好好说话，说好的做兄弟呢。”
“正因为是兄弟，你才不能这么对我呀。”
“亲兄弟明算账你懂不懂……亏你还知书达理，懒得说你了……”
苗黑胖摇着头走进茅屋，话语慢悠悠地传了出来。
“别生气了外头那位大哥，萍水相逢这是缘分，兄弟一场，进来睡觉吧，明天一早好赶路。”
“我操你大爷，你个黑胖子。”
迟英气哭了，无声地流着泪。
他将人生中所有委屈一股脑地通过泪水发泄了出来。
“我大爷也不在了，你就省省吧。唉，别哭啦，明天就要上路，对了，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我要先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吭声是吧，我说那好地方你一定没去过，我的妈呀，我听人说那地方盛产美女……”
“喂，美女你都不动心啊，还是不是爷们。”
“是——”
迟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的咧，我的爷爷，别哭啦，心烦……算啦，择日不如撞日，这么烦还怎么睡得着……”
半晌后。
“毕毕剥剥”的声音响起。
火光映出了迟英的背景，迟英猛然回头。
却只见苗黑胖背着包袱，手举油灯，将那茅屋尽数点燃。
这一幕在迟英心中永久挥之不去，苗黑胖沉默的背影在浓烈火光中显得格外苍凉和悲壮，他定定站着没有一句话，似乎是在向某种事物道别。浓黑的夜色，冲天的火光，将潦倒尽数燃尽，注定苗黑胖再也无法蜷缩在这破败的颓废之中了，那一刻，他似留恋也似终于解脱，他新的时代要随着火光升起。
那一刻，苗黑胖的形象是如此高大神圣，虽然只有片刻，那也够了。
这火光也给了迟英新的启示。
江湖高远，毕竟那局限的庇护再也无法阻挡风雨，索性走出这颓败和压抑，步入黑夜吧，既然有残月和星光为伴，黑夜算什么，鬼又算什么。
一个人只要心中无愧，鬼也不会来敲门。
浓烈的火光终于渐渐小了，二人已大步流星走远，他们要迈上真正的江湖路。
黑夜漫长，但会永久黑暗吗，快了，天色已将破晓！
“哥，你说的美女在什么地方呀？”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记住啊，你欠我的钱，我要你帮忙，你就得帮我。”
“噫——我真不知道为啥会认你当大哥的，真倒了八辈子霉。”
“你不会倒霉的，我觉得，我们快转运了！相信我了大哥！”
“你说的话呀，我连一个字都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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