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札
张择的电话是直到半夜才打过来的,手机连响三次,我没有接,便又暗下去。
再睡着,全在做与他有关的梦。零零碎碎的故事,患得患失的心情,梦里无比真实、痛彻心扉的情绪,醒来却并不记得是什么情节,但闭上眼,痛感还在,泪意还在,脑海里似乎也隐隐滞留着梦境的结局——李清砚出现,拉着他越走越远,我……疼醒了。
打开手机看时间,才凌晨四点钟,看到两条短信,感觉像梦里,眼角却有泪划出去。
“小菀,好希望……能陪你看一场电影。”
“张择。”
屏幕变花,眼前又漆黑一片。
说出去,有谁会信?和张择在一起两年,我们连一次电影都没看过。
他不喜欢看电影,也不喜欢我看,所以和他在一起后,我没再进过电影院。
可多少次我多想和他像平常情侣一样,有正常的娱乐生活,可以在空闲时候放松自己,去去游乐场、看看电影,做一些浪费光阴却愉悦自己的事……
可他很忙,一直很忙,便是不忙,来了天津,也只会陪我去图书馆,去上日语培训班、辅导课,还给我报什么茶艺师。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样算什么呢?他既不满意我,又何苦跟我在一起?
后来,在西塘,我想明白了: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堕落”的我才能最大激发李清砚的醋意,才能让她回头。
他也会爱,毫不保留地去爱,用骨子里最浓烈的血。
可与我来说,最害怕的莫过于此。曾以为坚定同行的康庄大道回首时蓦然成了一条独行的路。我失去他了,又丢掉自己,再也回不去,再也走不动,方向尽失,还要努力保护好自己,不让别人看到自己其实很受伤。
但此时此刻,当这些曾想让他包容的“堕落”变成他的请求、他的邀请的时候,那颗坠入湖底的心突然不知怎么就又荡漾起来了。
经过上一次,他应该不会再贸然向我道歉。那他这样做,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吧?即使比不上李清砚,也是喜欢我的吧?
好像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知道他会去哪里,鬼使神差地洗牙、刷脸,惶急出门,坐上最早的公交。
明明心里想:疯了,疯了!我一定是疯了!却还要分心去惴惴不安。因为想到短信是好几个小时前发的,我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已经走了,回上海去了……
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忐忑、焦虑、紧张、期待过,可我却在电影院门口立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早上的电影院果然冷清,偌大的售票大厅只有两个售票员在服务台谈笑。随便买张票,进入内场。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却就是想一个放映厅一个放映厅地找找看。
最终就这样找到他。
一个通宵夜场。
一面一览无余的观众席,只有他一个人靠着椅背沉沉地睡着。
一寸又一寸地走近,迎面扑来很浓重的酒气。他酒量不好,当年谢师宴替导师挡酒,多喝了几杯就头痛一个晚上,可现在地上却爬满啤酒罐。它们也像长脚一样,爬到我的心里。
心头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开始翻涌、泛滥,隐隐作痛。
等很久吗?很久、很久吗?明明希望这样,心里却又难受。
张择的手机很突然地就响起来,我怔了一下,朝声源处看,发现手机离他几米远。
大概喝了不少,张择睡得很沉,一动也不动,手机响了好几声也没有动,只微微眨了几下眼睛,便没有其他动作。
我走过去,想关掉手机铃声,可声音却自己停了。但我还是蹲下捡手机,手刚伸出去,屏幕又亮起来。
“张择,你在哪?别再冷战好不好?我们谈一谈。”被张择强练出来的一目十行的阅读速度根本没给我反应时间。
我,我……
我真不知到自己还奢望什么?!!
目光不由就顺着墙,爬上天花板,好一会儿,我默默站起来。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多么多么危险而荒诞的事。而现在唯一能纠正错误的机会就是,赶紧带着自己这些莫名奇妙、乱七八糟的情绪离开这里。
只当这只是一场梦,荧光飞舞的梦。
我将张择的手机拿起,放到他身边。
转身正要离开,却忽然感到有人从身后猛然靠过来。“天气多冷,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略带责备的声音,裹挟着熟悉的气息涌来,那条无形的锁链又一下子缚住我的双脚。
“心航说,你昨天又回了学校。对不起,小莞。”他的头重重地压在我的肩上,双手将我钳住。“对不起,对不起……”
我背对着他,竟然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
所有的理智、计划、沮丧、难过混合成一团奇奇怪怪的东西,堵在胸口。
“……张择。”我努力找到自己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可张择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想听我说话,只在我一开口就将我打断。
“我想你!小莞,我好想你!”本来很喜欢的情话,被他说得粗重狂乱。他又顾自箍紧我几分。
我缓缓仰起头,心里难受得要命,却不想让泪掉下来。
我问他:“张择,你喜欢我吗?”想一个人总是很无声、很随意、不用负任何责任的事。张择,你如果喜欢我,就不该这么想我的。
张择好一会儿才打破沉默。“那你呢?程莞,你喜欢过我吗?”他有些郁郁地说。
喜欢你……吗?
若是不喜欢,怎么会出现在这?怎会在这里找这么久,这么累?我想我也是真的傻了,只是忙乱地向找到他,竟没有想到要问一下售票员。这个电影院大概有几十个放映厅吧。
仿若一瞬间就消耗完所有勇力,我闭上眼,疲倦地说:“张择,我很累,真的好累啊……就像掉进一个漩涡里,怎么爬也上不来。”
张择,你能救我吗?
张择的双手一紧,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地浅下去。
“你在怪我。”在颈间游走的鼻息渐不可闻。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椅子声响,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戏谑起来。
“所以,你就是为这个才来的?”
当然不是。
可他的语气……
是啊,是我神志不清,才会问这种话。
试想他喜欢我,怎么会和我分手?那个周末,那个我过生日的周末,他告诉我要在公司加班,不能来天津,却出现在李清砚的办公室里。
我已经形容不出我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了,只是在转身看到他漠然的表情时,瞬间涌起一阵泪意。
但我到底忍住了,急忙转过身。
我不想在这里自欺、欺人了。
可他却偏偏这个时候,又换了一种语气。“对不起……对不起。”他又是道歉,声音无比纠结。
而我却居然就这样马上又回头看他。
我突然想:他可能只是心情太糟才有那样失控的话,而且,我本来也不该问他那样白痴的问题。我不知道他和李清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他看起来却那样难过。张择,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呢?我们在一起时,你从没有这么难过,我不会让你这么难过。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一种无力感突然蔓延,眼泪竟突然漫出来。
他看着我,喉咙咕哝了一下,竟将本来要说的话压了下去。
我知道他可能是太惊讶,因为我其实挺少哭。在他面前,应该从没有过。
然后,他突然流露出一种类似自我厌恶的表情。“……不会再打扰你了,”他抬手轻轻抹掉我脸上的泪,“我不纠缠你。”他用无比温柔的安慰语气说。
然后,他默然起身,决然离去。
看着他渐远的背影,我的脑海里隐隐响起这样一句话,那句话出自我曾看过一本书——
亲爱的,我们相遇的地方早已没有天堂电影院,我多想在荧光飞舞的地方再吻你一遍,可这个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是啊,这个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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