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札
二姐和准二姐夫言颂后天就要办婚礼,喜宴结束,直接飞新西兰度蜜月。
因为好不容易赶在假期,我、陈晨、姐大、晓梅也难得聚聚,便决定明天就到二姐那儿祸祸她,为此还专门提前订了附近的酒店。
张择也是有可能去的,他和言颂都是金融学院的,上学时,同任学生会正副主席,搭档多年,或许也会提早来帮忙,听二姐说,他们班好几个在附近工作的同学都说好过去了。
突然间想到这个,就再也睡不着。第二天理所当然顶着两只熊猫眼到二姐办喜宴的酒店。
“程莞来了。”见我走进大厅,言颂过来跟我打招呼。
“嗯。言学长,恭喜恭喜。二姐哩?”
言颂拿出手机:“小小还没醒,这几天她忙里忙外挺累的。你在这儿先坐一会儿,我给她打电话。”
我忙说:“不用,不用,不用叫二姐,我就是过来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
言颂说:“人不少,你其实不用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你离这边不近,又不喜欢早起,应该累了吧?你在这儿坐一会,我叫他们拿点吃的给你。”
“谢谢,言学长。”我点点头,转身在大厅休息区拿了几块蛋糕,开始在走廊和婚礼现场来来回回地晃荡。
人真的不少啊,碰到好多熟人,之后的几个小时,又碰到二姐夫三次,二姐夫的老妈一次。
只是他们都不是我的目标。
张择,张择在哪里呢?
最后,挨到中午,硬着头皮找二姐那儿打听。二姐支吾了半天才老实告诉我,张择怕和我碰到尴尬,明天到。
还没来得及详说,二姐便被主持婚礼的司仪叫走,我在现场帮忙布置了一会儿,见二姐太忙,人手也不少,就回了酒店。
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和张择复合的事。
可一躺床上,就跟吃了蒙汗药似的,越想越困。这一觉,又睡到下午,大概四五点钟的样子,突然被一个电话惊醒。
“丸子,你哪呢?赶紧看手机,来我微信给你的地方,快点,快点啊……”她说话语速超快,就像发生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不等我答应,就又挂了电话。
“什么啊——”我睡得迷迷糊糊,整个人都是蒙的,什么也没听清,只听到她说什么看微信,就点开看。
微信上只有一个餐厅的地址,我便以为是姐大和晓梅要到了,她催我过去。
可谁知这厮真真地又诓了我一次——她喊我过来,目的非常不纯。
跟我打电话时,生龙活虎,我到了,她倒趴在桌子上了,旁边四五个空酒瓶。换言之,她喝醉了,我居然是被叫来扛包做苦力的。你说气人不气人!我真是没想到,都好久不见了,她居然还是这么不着调。
而更气人的是,马上又出现个戴眼镜、穿西服的帅哥说是她的相亲对象,叫盛一铭。
“……盛先生对吧?你好。我叫程莞,陈晨的朋友。”我听他介绍完自己,也自我介绍了一下,半信半疑,顿了顿说,“盛先生说来相亲?”我其实怕这个人是故意来搭讪,实则想要陈晨的电话,毕竟陈晨确实有让人注目的资本。
可没想到他竟然说得有理有据:“是。程小姐过来真是好了,陈晨的妈妈告诉我陈晨来参加婚礼,让我跟她在这边见一面。……你们不是婚礼明天举行?”
“啊,是啊——”我头痛地看看陈晨,说,“是明天举行,陈晨喝酒,可能是觉得见到您很高兴。”
“很高兴?”盛一铭显然不予苟同,却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她喝了不少,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能扛得动?你们住哪?我送你们回去。”
“啊?不用。”我忙摆手。
“程小姐客气。”盛一铭说话间就将陈晨从桌上扶起来,往前走走。
我见他并非客套,只好转身拿起程晨的东西跟上。可还没走几步,盛一铭就突然回头,说了一句:“把账结一下。”
当时,我就跟在他的后面,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在跟我说话,却没注意他的视线其实并没有在我身上。
“我吗?”身后突然插入这样一个声音。
谁在说话?
诶?这个声音……
我突然愣了一下,下意识转过身,朝声源处(一个靠窗、离陈晨方才坐的地方并不太远的角落)望去。那个地方之前我一直背对着,根本没注意到那里有人。
但现在,当它正好在我的视野中心时,我的心已经狂跳起来了。
然后,我觉得我很崩溃,很想撞墙,很想杀人啊——
这个人我居然认识。
确切地说,早在我听到方才那两个字时,那个名字也从江南水乡那个名叫西塘的地方,从斜阳岸柳、墙头马上的背景里飞到我的脑袋里来了。
许悠远,一个我在西塘遇到的风景摄影师,一个绝然不在我想象范围之内的人,此刻竟就手拿着一个小瓷杯,悠闲地坐在桌角喝茶。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淡,盛一铭看着许悠远,催促道:“快去结账,我去开车,你门口等我。”
许悠远坐得稳稳当当地说:“所以,是准备饭都不让吃了么?不如,你先走,我待会儿找你。”
“找我?怎么找?你手机不是被偷了吗?”盛一铭说。
“哦——对哦!”许悠远笑了笑,狡黠地看了看我,说,“这不是有程小姐吗?就让程小姐助人为乐一下呗?”
“你别开玩笑!”盛一铭应该不知道我和许悠远早就见过面,提醒道,“程小姐是陈晨的朋友。”
许悠远挑挑眉,说:“我像在开玩笑吗?”
“……呃,就这样好了。”我有点头皮发麻,领教过许悠远的“手段”,也懒得听他们斡旋,转身把陈晨的外套和包包给盛一铭,就对盛一铭说,“那你们就先走吧,我留下……呃,地址,我把地址写给你,”我转身找前台借纸笔,写上地址,说,“我一会儿给那边打电话,找两个人接应一下,陈晨住的楼层有点高,可电梯坏了,多两个人,方便一点儿。”
盛一铭没有去接纸条,而是对我说:“程小姐,你看到的,我和陈晨的关系也就这样,你不用——”
“不会。”
“不然,我给你们打个车?”
“还是……算了。”我将纸折好,放进陈晨的衣兜里。
“我说真的。”盛一铭好像觉得朋友言辞失当,于他有责,竟解释说,“我这位朋友之前一直在国外待着,这次刚回来,准备休个假,估计是在国外待时间长了,回国看谁都亲切,程小姐别见怪。”
“没有。”我笑着摇摇头。
怎么会见怪?我只是觉得他记仇罢了。但其实心里也明白为什么。
我欠许悠远钱的,在西塘待了半月,造得有点狠,回天津的钱是向他“借”的。而且因为还没找到工作,我还得继续这么欠下去。
所以后来许悠远吃饭的时候,我也没闲着,我把陈晨剩下的那几瓶酒喝完了,因为……我怕他找我要钱。
只是如果知道在酒店接应陈晨和我的人有谁,便是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做吧。
可偏偏造化弄人,而且以最造化的方式弄人。
第二天一早,陈晨就发现她的包丢了。
我记得她的包昨天我是亲手交给盛一铭,看着他放到车里的,所以最有可能是丢在盛一铭的车上或酒店。但陈晨死活不肯给盛一铭打电话确认一下,还自作聪明地说,想了个排除法,去酒店保卫科查监控。
如果只是浑浑噩噩地经历,或道听途说由旁人说起,我可能不会这么心痛,这么清晰地看到他生气的细节。
我不知道他又要怎么想我。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决绝的背影。
我从未相信一个人伤心的极处其实竟流不下泪。
我只知道他讨厌的样子,我终于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他看见了。
二姐托人叫了我三次,我才慢吞吞走进婚礼现场。满目的鲜花、气球,满耳的祝福、欢笑,我却恍然如梦,感觉像游离在另一个世界。
从走廊穿过去,经过几桌酒席,我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姐大、晓梅、陈晨,姐大也看到我,挥手招呼我过去。
“怎么这么晚?”姐大示意我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
“头有点痛。昨天……谢谢。”我摁摁眉心,坐下,简单扫了一下这桌上的人,发现是几个关系尚可的同班同学。
S大是全国知名的高等学府,学子来自天南海北,毕业后也自去地北天南,聚少离多。可一旦相聚,便总少不了热闹。二姐和言颂相识于大学,又各有交际圈子,自然有不少人被邀在列。可纵观整个大厅,显然我们这一桌又是话题的中心。
为什么?
一则因为我们是新闻专业,二则因为陈晨。
她现在像娱乐明星一样正在接受众人的八卦质询,昨晚她被盛一铭送回来,被已是娱记的路子飞撞个正着。我们班上学时有一个共识:路子飞知道的事,大家也就都知道了。所以,这群新闻专业的人,现在正将从老师那儿学到的知识对付自己的同窗。
毕业后各奔东西的大家虽然有一些已远远脱离了传媒圈子,可四年的耳濡目染和几年的社会交际,让大家的八卦能力更显精进,饭桌上关于陈晨的调侃不绝于耳。
姐大不爱热闹,对各种八卦也不敏感,当年考新闻,完全为了陪男友,后来与男友遗憾分手,毕业后却突然当了会计。
“怎么不吃?头还痛吗?”姐大见我坐下却不动筷,就倒了杯水递给我,心疼地说,“让你逞能,喝那么多酒?陈晨喝酒也就算了,还是当年那样,就是个没天没地的小疯子,可你说你现在不是都收敛了吗,怎么又跟她一起胡闹。丸子,你老实告诉我,”姐大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神情有些紧张地说,“你是不是喜欢言颂?所以才和张择在一块。”
“啊?”我当时刚喝一口水,险些就喷出来,顾不上鼻子难受,就说,“姐大,你开什么玩笑?你们会计看钱看多了,还开发想象力啊?”
姐大白我一眼,幽怨地说:“我这还不是怕你做傻事?你一直脑子不好使,傻乎乎的。当年听说教高数的老师长得帅,又是阿姨的学生,就选修,结果全班就你选修课挂科。……呃,听陈晨说,那个叫高数的老师的弟弟也是阿姨的学生,哥哥叫高书,弟弟叫高函。”姐大突然说了句这个,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连声说,“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就低头喝起饮料。
桌子上又传出一阵哄笑,好像陈晨又闹了什么笑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许多双侧目的眼光投射过来,姐大下意识地往什么地方瞟了瞟,神情又好像紧张起来,不停地喝饮料。
可能八卦这种东西真的会传染吧?连隔壁桌嗓门超大的周同学长也不再谈球赛,打听起大家的感情问题。
上学的时候,我听大几届的学姐私下议论过这位学长。他也曾是s大的高材生的,可因为有点眼高手低没找到好工作,就和自己的大学女友分手了。
现在的他娶妻生子,几起几落,已不见当年的风华,变得世故圆滑,爱恭维人。他开始是和一个妆容明艳的女人调侃,又过了一会,那女人出去接电话,他就开始物色下一个目标。
“……诶,张择!张择!别老喝酒了!来跟学长聊会儿天。”
我听到这句话,眼皮猛跳了一下,不由转头张望。
原来,我们竟坐得这么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