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中文】故乡的夏天

作者: 程虫虫 | 来源:发表于2020-04-09 13:55 被阅读0次

    故乡的夏天总是等不及春天的离去,春花一重重变色之后,密密层层各色的绿就急匆匆爬上草地树梢,夏风和雷雨紧接着来了,转眼间窗外的蝉声昼夜不绝。火热的夏天不仅属于忙碌的期末季,也属于清凉的早晨和星夜,一身大汗之后甜到心里的西瓜,还有迟迟不肯离去的日光拖出晚霞长长的裙摆。当杏子还没断绝,小桃子已经歪着红嘴想取而代之。杏子已不见了。各样的桃子,圆的,扁的,血红的,全绿的,浅绿而带一条红脊椎的,硬的,软的,大而多水的,和小而脆的,都来到故乡给人们的眼,鼻,口以享受。在最热的时节,也是故乡人口福最深的时节。果子以外还有瓜呀!西瓜有多种,香瓜也有多种。每天早晨一推开屋门,便可以看见蓝的,白的,红的,与抓破脸的牵牛花,带着露水,向上仰着有蕊的喇叭口儿,好像要唱一首荣耀创造者的歌似的。倭瓜花上也许落着个红的蜻蜓。天还没有黑,老人坐在屋檐下和院子里看飞得很低的燕子和蝙蝠,或讲一两个并没有什么趣味,而且是讲过不知多少遍数的故事。这样,便结束了老人的一天。

    风雨之后,窗外,草木茂盛,夏意深浓。桌案上,几盆兰花,恬淡宁静, 从容不争。过往的记忆,像流年转角处一道微薄的凉风,清简亦深刻。依稀记得,母亲就是那枝兰花,在自己修筑的村落篱院,简单持家,一生自若。如今的母亲,已是美人迟暮,鬓发成雪,再看不到年轻时的妩媚风姿, 端雅情态。母爱之伟大,浩荡如海,真切于心,来世结草衔环,亦当还此深恩。然我深入尘海,于人间终是飘荡难安。有那么一天,我于宁静之所修筑小院,栽种花草。那时,无论母亲是否康健于人世,我都会安稳度岁,平和处世。

    家乡的疙瘩菜最好吃,疙瘩菜,学名芥菜,我的家乡一直形象化地称之为“辣疙瘩”——拱出地皮时,它就是一个浑身凸凹不平的大疙瘩。别看它长得丑,全身上下皆可美餐。圆形根茎不用去皮,腌制、烹炒、煲汤均可;辣疙瘩菜叶子煮熟晒干之后炒老豆腐,是一锅香喷喷的饭菜。《本草纲目》记载:芥菜喜冷凉润湿,忌炎热、干旱,稍耐霜冻,利肺豁痰,消肿散结。芥菜主产我国,为中华特产。在涪陵称“榨菜”,在老家河南叫“辣疙瘩”或“拉各子”,其它地方有菱角菜、羊角菜、金丝菜、银丝菜、千筋菜等不同名称。此菜在本地是秋种冬收,上市时间基本上都在冬季。初识疙瘩菜就是儿时在农村,那时候家家户户赶集办货,疙瘩菜跟当年的萝卜大白菜一样是不可或缺的冬菜。俺们河南人的吃法是与去皮花生米一起腌制成辣疙瘩丝,可谓是每餐必备。乡人从老坛子是取出一盘,浇上香醋、淋上麻油,再用筷子一搅拌,香味、窜味同时飘散开来。这时候,啜上一口温热的老酒,或包起一块煎饼(馒头/发面饼/单饼/面条/稀饭),各自夹起一撮白莹莹、脆生生的疙瘩丝,那酸爽、那鲜脆、那脆香,真是沁人心脾、浸人肺腑、润人肠胃啊。乡人最迷恋的就是辣疙瘩的这脆香,与花生米各自处理后,辣疙瘩本身的窜味会被花生米很好的吸收,佐餐来上一口花生米,那顺间窜味自口腔至鼻腔绽放开来,立马觉得神清气爽,后来,吃了日料,才明白,这窜香,可不就是芥末香嘛,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觉得芥末就是从咱的辣疙瘩里提取的!离开家乡久了,就很少有机会再吃到可口的家乡菜,而乡人们随着物质生活的非富,辣疙瘩也不再是家家必备的了,可是每每聊起儿时的这些记忆,总是有讲不完的话题,并且都是吞着口水欢快地回味着!

    我是挺喜欢过夏天的。夏天可以像条鱼似的,尽情地泡在水里面。村里的孩子,十个有九个都是泡在水里面长大的。一整个夏天,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有孩子的欢声笑语在回荡,扎猛子,蛙游,仰泳,狗刨,各种水中动作,都是无师自通。当然,也不单纯是玩,穷家里的孩子,早会替家庭算计了。人人手里捧一只面盆,或脚盆,捉鱼捉虾,摸河蚌,摸蚬子和田螺。清瘦的餐桌上,变得富饶起来,能摆上咸菜蒸小鱼,河蚌烧豆腐,韭菜炒蚬子,韭菜炒田螺。母亲会把我和我姐摸回家的田螺,拿老虎钳子一只一只夹去尾尖,洗净。然后放上油盐、葱花、辣椒、红糖和醋,大火烹炒。我们一只一只吮吸,佐料的香,和着螺肉的香,全进了嘴里。那美味,打嘴不丢。家常的日子,喷着香了,叫人欢愉。

    小时候上学的时候,一块橡皮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那时,橡皮分臭橡皮和香橡皮两种。臭橡皮其实不臭,只是样子很普通,乳白色,闻起来有股单纯的橡胶味。价钱便宜一些,一分钱一块,或是两分钱一块。香橡皮就高档多了,色彩上很艳丽,有红色的,有蓝色的,有绿色的,有黄色的。形状也好看,有草莓样子的。有心形的。有兔子形状的。有小狗形状的。闻起来香香的,有水果的味道,像水蜜桃。又像我姐姐搽的雪花膏。要一毛钱一块,甚至两毛钱一块。我的那块橡皮,是块香橡皮,红色的草莓样的,是我从我姐姐手里讨要过来的。 

    小学门口常有挑货郎担的来。挑货郎担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拨浪鼓拨得澎澎澎,撩拨得我们的心痒痒的,坐不住的,一下课就飞奔过去,围着货郎担,看上面的东西。五颜六色的玻璃球。女孩子扎头用的彩色皮筋。漂亮小巧的发夹。色彩艳丽的香橡皮。红白相间的糖粒。还有,像大饼一样躺着的麦芽糖。有零花钱的小孩少,但可以用东西交换,比如,废塑料纸、破胶鞋底、牙膏壳子等等的,这些,老头儿都要。他扁担的一头,担着一只麻袋,里面装这些荒货。

    夏天,不怕热的,还有荷。烈日下,它们开得斗志昂扬着,总牵动着一波一波的目光,顶着炎热,跑去看它。人要是有花的精神,不管处于何等逆境,也都能盛开如许,那该多好。

    想起小时的乡下,也是这般的热天,却没有一个孩子会待在屋内,全都泡在屋后的河里面。他们玩打水仗,炫耀泳技。或捉鱼摸虾,也摸螺蛳。一个个晒得像一条条黑鲫鱼。大人们也都不管,放手让孩子们玩去。有时甚至也加入进来,在水里泡着,摸上几条鱼来,改善改善家里的伙食。一河两岸,全是笑闹声。

    晚上,屋子里热得睡不着。也没人恼,也没人怨,大家都心平气和得很,搬张凳子,坐屋外纳凉。邻里们多有相互串门的,摇着蒲扇,说古道今。孩子们有时撑旁边听几句,有时根本不耐烦听,可玩的实在太多了,忙不过来啊。他们要去捉萤火虫,要去捉纺织娘,还有的要去竹园里粘知了。稻花的香气,一笼一笼袭过来。还有南瓜花的香。还有扁豆花的香。还有葵花的香。还有黄豆荚和丝瓜的香。

    满天的星斗,像锅堂里的小火星在跳跃,密得针也插不进去似的。大人们慢摇着扇子,仰头看天,预言般地说,明天的天,会更热的。也没人去愁,热就热吧,该派的。顺安天命,岁月从容。

    一千多年前,白居易在《销夏》中写道:“何以销烦暑,端居一院中。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热散由心静,凉生为室空。此时身自得,难更与人同。”他说的是心静自然凉。我的乡人们,竟都能做到。

    故乡的夏天是真正的夏天,就像它的冬天冷的决然、冷得干脆一样,它的夏天干燥、炎热。夏天的故乡,田野里盛开着紫色的苜蓿花儿,花海里,白的、粉的、黄的、紫的、墨绿色的蝴蝶,梦一样成群结队,幻觉一般的翻飞着。割完麦子后新翻的土地,随风飘散着泥土的清新味道,到处都可以看见新的嫩芽破土而出。最是那些大片的高高的玉米,像绿色的海,在夏风的鼓动下,沙沙的响着,似乎是千军万马,正在行进。记得,那时候上学的路上就是这些绿色海洋,很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在路上,那种紧张、惶恐的心情现在还能记得起来。

    老家门外有一棵很高的杏树,每到夏天,枝头结满红红的果子,成熟的时候会不断地往下掉,掉在地上时,会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叭叭的声响。那个时候太小,爬不上那么高的树,于是,就每天等着那种声响。有时候,会央求邻居的大哥哥帮忙打杏吃。隔壁大嫂家里有各种果树,其中有一种介于沙果和苹果之间的果子,芳香异常,每天路过的时候,总是盼着它快点成熟。可实际情况是,每年还不到成熟的时候,可以够得到的枝丫上早就只剩叶子了。每天都可以听到大嫂的叫骂声,每一阵叫骂,都在说明她的果子又少了。她一直都不知道,我们是怎样摘走了那些比我们高的多的果子。还有那一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核桃树,每年的暑假,我们的手基本上都是黑红色的,那是被青核桃皮染的。

    故乡的杏子是什么味道呢?实在记不起了,只知道在杏树开花的时候阳光是温暖不刺眼的;空气是清新的;我们是欢快雀跃不浮躁的。但随着花败小绿色果实的出,我们是躁动不安的,“哎,它什么时候能吃啊?”“摘下来尝一尝它熟了没!”就在这样父母的不许摘和我们的偷偷摘之间,温度渐渐升高了,阳光开始刺眼了,姑娘的衬衫也越来越多彩了,杏子熟了啊,夏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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