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章 手机之祸
就在中层扩大会议上顶撞校长的第二天,林风就出事了!
……
那天一大早,像往常一样,林风提前一小时到了学校。
停好自行车,急匆匆地,她走向自己的班级,高三.六班。
她依然穿着那件白衬衣和那条皱巴巴的蓝色半裙,外加一双黑色平底鞋,姣好的面容和优美的体态在这种随意的衣装下黯然失色。
林老师,你竟然没有一双高跟鞋!像女人吗?林潇说。
老姐,我每天站立那么久,穿高跟鞋岂不是酷刑?林风直言。
孟一澜则一贯地毒舌,林风,你太可惜了!你看看你这身段,再看看你这颜值,还有你这短发,估计也就马伊琍能和你相媲美了。你本应该嫁一个多金的老公,每天锦衣玉食,香奈儿,LV堆成山的,谁知你和老公就是一对吃粉笔末的,可惜,可惜……
孟一澜最后说,不过,林老师,相比你姐的什么云淡风轻,我更喜欢你的泼辣劲儿。来吧,别当那个穷教师了,来我的公司,做个形象大使,我给你这个数!女老板毫不犹豫地伸出五个手指。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在心里,林风微微地笑了。
平日里,她和孟一澜接触并不多。大家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嘛,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也许,这就是生活在狭小圈子里教师的天真,抑或是一点小清高吧。
正如孟一澜所说,林潇林风姐妹俩的性格截然不同,
……
那年,林潇上五年级。
期末时候,当地大肆流行红眼病,她不幸中招,眼睛肿地像桃子一样。
都好几天没去学校了?小林潇眼泪汪汪,几次都背着书包,要冲出家门,但都被母亲拦下了。尽管被公认是乖乖女,但上学和考试,对这个小姑娘而言,就是天大的事。
末考的那天早晨,母亲一把没拉住,小林潇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学校奔去。
尽管双眼肿得仅剩一条缝隙,但她还是考出班级第二的好成绩,又拿回一张大红奖状。
其时,她的奖状已经满满地贴了一面墙。
那面墙就像家里的一面旗帜,有好记次,她都看到爸妈望着那面墙微笑。
母亲无比欣慰地看着她的成绩报告册,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向正踢毽子的林风:“你的成绩册呢?”
毽子正在林风的脚上上下翻飞,母亲的话就是一阵风。当时林风仅仅六岁,刚上一年级,正是玩性大的时候。
母亲走过去,猛地抓住了那只毽子,提高了声音:“你的成绩册呢?!”
脸蛋通红的小林风猛地停下来,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拖过书包,满不在乎把成绩单扔出来。
数学仅仅51分,这还了得!
暴怒的母亲一手扯着林风的耳朵,一手指着满满的墙壁说,看看你姐怎么学的?
林风咬着牙,两只手死死的护着耳朵,艰难地扭过头,气急败坏对林潇说,亏你还是红眼病,不然,你还打算考第几?
真令人哭笑不得,原来妹妹竟然迁怒于她。
猛地,小林风一下子从母亲的手里挣脱了出来,飞快地跳到床上,三下两下把墙上奖状全扯了下来了。
小林潇一阵惊呼,哭着扑了过去。
哪知道,妹妹站在床上,几下就把奖状撕得粉碎,瞬间过后,碎屑如天女散花般飘飘洒洒,接着,高高在上的小姑娘,歪着头,倔强地说:“有什么了不起,我也能!”
那以后,林风真的做到了,一路考到了北京。
说到林风的大学,那才是父母最大的遗憾——当年,以林风的高分,父母为她选择了一所综合类名校,据知该校毕业生从政率很高,看得见的前途远大,而父母也觉得这个小女儿伶俐果敢,是个能成大事的料。谁知,林风一心想当教师,瞒着爸妈改了志愿,去了京城的师范大学。
大学里,一个偶然的机会,林风看上了物理系的师哥,一个能把篮球打得出神入化的学生会主席。不过,这个物理系的高材生来自于偏远山区,从小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家境贫寒。
父母担心的话刚出口,就被林风铿锵有力的三个字给挡回去了“我愿意!”
林潇常常无限惋惜地想,真可惜了这个聪明伶俐的妹妹,这辈子不论她怎么努力,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妹夫的情况好点,据说即将由年级长升任教务处副主任。
更让林潇和父母揪心地是,虽然林风夫妻俩参加工作已经10多年,可省吃俭用,也就攒下了几万元,特别是贷款买房后,林风的日子更加窘迫,养房子,养老人,养孩子。可人家毫无怨言,天天就像打了鸡血似地泡在学校。
……
悄无声息地,平底鞋在高三年级的走廊上穿过。
墙壁上,一面高高挂起的大红条幅,把林风的脸映地通红。
背着手,林风再一次驻足凝视,只见“决战高考,只争朝夕!”八个大字,正在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龙飞凤舞,字里行间密密麻麻的是学生的签名,一种临战的气氛扑面而来。
要的就是这股劲!
她不禁想起上星期自己组织的那场声势浩大的“高三年级迎高考誓师大会”。
正是早读时间,学生们大声地背诵或者朗读,整个楼道里弥漫着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
上午第二节,黑色平底鞋悄悄停在了高三.六班的后门处。
透过“瞭望口”,林风向自己的班级望进去。
“偷窥”是一种习惯,估计很多班主任都有,为了学生,他们忍不住做了“间谍”。这种现象被学生戏称为“容嬷嬷附体”。
徒弟小夏从她身边经过,见师傅踮着脚,伸着脖子,神情专注地“瞭望”,忍不住笑了,这和平日里精干的女教师形象判若两人,完全就是一个神秘兮兮的的女特务啊。
林风马上把食指放在唇上:“嘘”。
教室内鸦雀无声,数学老师正卖力地分析一道高考题,同学们紧盯白板,生怕错过任一个小的知识点。
这样的课堂的气氛令林风很是满意。正准备离开,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的高跃,却牵住了她的目光,下意识的,她踮了踮脚尖。
寸头,白色短袖校服的高跃如坐针毡,只见一会儿趴下,一会儿靠在后面的桌子上,疲惫的眼睛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契机,心思完全不在黑板上。不大一会儿,他俯下身体,小心翼翼地从桌斗里取出什么东西,然后,悄悄用书遮挡,随即,瘦弱的肩膀就开始晃动起来。
一定是在玩游戏!
“斗争”经验十分丰富的班主任林风,心里的火“腾”地窜了起来,高跃啊高跃,怪不得你最近成绩下滑那么厉害,原来如此!
有人说,手机整整害了一代人!
乍一听,此言好些有些危言耸听,但细细想来的确令人担忧。
不可否认,作为通讯工具,手机的确给人们带来诸多便利,而且,随着手机功能的日益强大,上网、游戏、交友几乎可以随时随地进行。人们有理由担心,成年人玩手机都会上瘾,更何况自控能力不强的未成年人?更令人担忧地是,网络信息洪流滚滚,泥沙俱下。
面对这有可能毁了学生前程的“猛兽”,很多学校采取了强硬的措施,比如,凡带手机到学校者,集中销毁者有之;记过处分者有之;甚至开除学籍者有之。但是,诸多手机还是躲过了老师们犀利的眼睛,堂而皇之的就进了教室。
所以,课堂上,只要老师稍不注意,有学生的手机就上了课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或以书本,或用手掌遮掩,什么课堂、老师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学习成绩自然是一落千丈。
曾经,林风当堂没收了一位女生的“武器”。
页面是崭新的,“小企鹅”欢快地跳着,一群人“大呼小叫”,什么“妞儿”“爷”之类的污言秽语,整整一个版面……
林风握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但碍于学生的面子,她并没有当堂发作。
谁知,就在她刚转身的当儿,伴随着“呼啦”一声巨响,这位长发遮了半个脸的高一女生,一把将一堆书推到了地上。
那天的办公室里,是这样一个画面:林老师神情严峻,长发女生满不在乎;林老师苦口婆心,长发女生目光散漫;林老师把手机锁进抽屉,长发女生拂袖而去。
第二天,女生的父亲就直接闯了办公室:“这位老师,你侵犯了未成年人的权利,信息时代,我孩子有足够的权利拥有自己的手机。”
面对咄咄逼人的家长,林风不动声色:“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校有校纪!”
那个父亲猛地一拍桌子:“一个穷教师,横什么?我一天都比你一个月挣得多!你该不是穷到拿学生的手机私用吧?”
林风无限悲哀地看了家长一眼,心里说,既然你们这样放纵孩子,我又何苦呢!
她慢慢地从抽屉里取出手机,一点,一点推到长这个父亲的面前。
家长抓过手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番“手机之战”,林风彻底败下阵来。
……
通过“瞭望口”,林风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高跃。但是,几分钟过去了,他并没有抬头的迹象,看起来玩的津津有味,班级有八十多位学生,任课教师也很难关注到他的举动。
作为一个极为认真的班主任和老师,虽然在“手机之战”中屡屡受挫,但林风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她真想冲进教室,夺过高跃的手机,然后把他请到办公室。
但转念一想,不能这样鲁莽,高三学生都是成年人了,况且,说不定他今天心血来潮就玩一次呢,观察观察再说吧。
林风匆匆离开了,此时,她还有一大堆的年级事务要处理,更有无数套模拟试卷要研究,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办公室悄无声息。
从某种意义上讲,高三办公室就是一个战场。但见语数外,文综,理综等十几个教师的办公桌上,一律是堆成山的试卷、复习资料以及学生作业。若仔细观察会发现,某些桌角还会残留些空的牛奶盒,半个包子之类的杂物。忙碌的教师们,要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要么在格子间埋头苦干,时刻处于应战状态。
林风坐到办公桌前,挑出一套高考试卷,从笔筒里取出一只红色水笔,认真研究起来。
上午第四节,不由自主地,林风的又一次来到“瞭望口”,让其大为光火地是,高跃一直都在“埋头苦干——他的桌面上垒起一道“书籍墙”,用于阻挡老师的视线,可能觉得“墙”不够高,又把运动服“垒”上去,这下,看起来真的很安全了。
忽然,“激战正酣”的高跃有些得意忘形,忍不住把什么东西秀给同桌,惹得那个同学满眼放光。这次,林风看清楚了,是一款最新的畅销手机。
林风的眼睛瞪得溜圆,差点推门进去!
她很纳闷,高跃的家境并不宽裕,父亲开出租,母亲是一位家庭妇女,而且,夫妻俩把全家的希望都押在孩子身上,为什么会在如此关键时刻给孩子买手机呢?!
平时,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不太爱说话,不过,在25中这个普通高中里,他的学习成绩还不错,考个二本是很有希望的。
忍无可忍,一下课,林风立刻把他叫了出来。
站在林老师面前,高跃的目光有些游移。
林风压住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最近复习的怎么样了?”
脸庞瘦削的男孩鼓起嘴唇吹了吹额发,很随意地说了句:“还行吧?”
“现在已经五月份了,高考越来越近,你有什么打算吗?”
“有……不……没有,还,还,没计划好。”在林老师不动声色地超强压力下,高跃开始有些语无伦次。
“从老师的角度看,你足够聪明,从你的成绩看,你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实力,仅仅英语瘸腿一点,只要你抓住极为关键的冲刺阶段,升学很有希望的。你说呢?”林风向他投去充满笑意但却十分有力的目光。
“……”高跃低下了头,右脚在地上搓来搓去。
“马上上课了,先回去吧。”林风只字未提手机的事,给他留足了面子。
下午,林风的英语课上,就在她巡视过程中给一个同学讲题的空当,高跃忍不住又拿出了手机……
这岂能逃过林老师的火眼金睛。
她悄悄地走过去,右手一闪,手机立刻被抓了过来。
林风把高跃的手机放到衣兜里,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不动声色的继续上完她的课。有时候,无声比声嘶力竭更有威慑力,这是多年战斗在教学一线教师的经验之谈。
高跃僵住了,瘦削的脸一白一红。
课堂最后的这五分钟,对他而言,简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长。
一下课,他紧跟林风到了办公室。
“老师,我错了,把手机还给我吧。”
“先去上课,放学后再说。”林风并不看他,她表情平静的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收拾着凌乱的桌面。
晚上十点,一天中最后的铃声疲惫地响起。
不大一会,喧闹的走廊里就安静下来。
办公室里仅剩林风和高跃两人。
高跃身背双肩书包,站在老师面前,表情有些尴尬:“老师,我错了。求求你把手机还给我吧。”
林风的脸灰蒙蒙的,她竭力想坐的直一点,可是,马不停蹄的一天下来,她感觉自己的腰是软的,腿是硬的。
“你哪里错了?”
“不该上课玩手机。”
“是吗?那你告诉我,现在距高考还有多少天?”
“……”高跃欲言又止。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风盯着学生,声音温柔了不少:“你不是想要回手机吗?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高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要知道,这几天,新手机给他带来了太多、太多的荣耀,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众人关注的荣耀,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同学们艳羡的目光。
“下周有一次考试,只要你比上次有进步,我立马把手机还给你,怎么样?”
也就一瞬间,高跃的眼神暗淡了,接着,他厉声吼道:“林老师,你操心太过了吧!学习是我自己的事,你管不着!”
被学生疾言厉色地抢白,这可是第一次!
林风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平静地说:“急什么?一个星期就等不了了?难道手机真的比学习还重要吗?”
高跃瞬间爆发了,从小学开始,父母逼学!老师逼学!就连现在,我高中都快要毕业了,还被老师以学习成绩要挟,天理何在?!
他脖子一梗:“手机,我,不要了!”
转身大步冲了出去,等林风追到门口,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林风的手臂僵在了半空,内心开始隐隐不安,现在的90后不同以往,这代独生子女享受了前辈们难于企及的各种资源,有特点,有想法,个性十足,其中也不乏自负和娇气。
必须马上联系家长!
林风站在办公室门口,打开手机,播了出去。
接电话的是一位中年男人。
“你好,请问是高跃同学的家长吗?”
“是的,你哪位?”
“我是他的班主任,是这样……”
她的话被无情打断:“不好意思,林老师,我很忙,你联系他妈吧,有什么事给她说。”
林风十分恼火,她无奈地甩了一下手机,只好又拨通了高跃妈妈的电话。
话筒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突然一声高喊“糊了!”这声音差点震破了林风的耳膜,她不由得把话筒拿的远一点。
两人的交流断断续续,事情的原委并未说清楚,但林风确认了一点,高跃已经到家,也就暂时放下心来。
第二天早读。
林风站在教室门口,首先留意高跃,可他的座位空空如也。
迟到?
旷课?
还是?
林风下意识地向走廊望过去,只见一缕晨光正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决战高考”的大横幅红彤彤的,而整个廊道里却空空荡荡。
她快步走到玻璃窗前,探头向楼下张望,一个人影也没有。
第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高跃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立刻拨通了家长的电话。
答案是,一大早,他就去了学校。
一大早?现在已经8点,难道学生离家出走了?!
林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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