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哑巴媳妇

1

清晨7点钟，张奶奶左手拎着一只鸡和一条鱼，右手提着肉和蔬菜，蘑菇，土豆，黄瓜，许多个袋子，坠在手上沉甸甸的。虽说这些都是花了钱买来的，张奶奶却如同丰收一般欢喜，胖胖的脸上，红光满面，笑意盈盈。

回到家，在楼下遇到王老师，“张奶奶，今天家里来客人啊？买这么多菜？”

“啊，不是来客人，这不磊子和他媳妇要回来了？”

“哦，是儿子媳妇回来啦，那是得多买些好菜，好好犒劳一下！”

“呵呵，下午就到家了，早上的菜新鲜，先去买回来准备着。”

“难怪您那么开心呢！”

“嘿嘿，我也不会做啥好吃的，他们一年到头在外也不容易，回来总得多做点。”

“那是那是！您老上楼慢着点，我先上班去了？”

“哎，王老师，你好走！”

说着，张奶奶提着菜，哼着小曲上楼了。虽然腰腿有点不舒服，但是今天开心，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晚上，三楼一家十分热闹，有电视声，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还有家庭聚会的举杯碰盏。一家团圆总是温馨而幸福的。

2

第二天一早，天色暗沉，呵气成烟。我在路口遇到了张奶奶，臃肿的身体，佝偻着腰，头向前伸着且略微仰着脸，皱着眉头望向大路的远方，眼神里满是担忧。

“张奶奶，这么早，您怎么站在这里呀？”

“哦，是星星啊，我在看浩浩呢。”

“浩浩怎么了？昨晚没回来？”

“不是。昨天他爸妈回来了，一家人都开心，这不，晚上喝了一杯饮料，夜里就咳嗽了，今早发烧，刚才让他爸妈带医院看看去了。”张奶奶脸上的皱纹间，写满了不安与沮丧。

“唉，这大冷天，孩子就是容易生病。”

“可不是吗？我想着孩子开心，就让他喝了一杯，就一小杯，谁知这么见效，就烧上了。”

“孩子生病也正常，没事儿的，您也别太担心了。”

“唉！要是楠楠我就不担心，这个浩浩啊，不像他哥哥那样结实，最怕他咳嗽，一咳就喘，从小就有哮喘，一直都惊着心呢！”

“孩子哮喘是不太好治，不过您在这站着也没用啊，他爸妈会照顾好孩子的。外面这么冷，您还是回去等着吧，屋里暖和些。”

“唉，啥时候生病不好，偏等他们回来的时候病！”

“他们回来了刚好多两个人照顾，你不是也放心些？”

“星星啊，你不知道，这孩子一年到头都是我在家带的，有啥问题也都是我的责任。他妈最疼浩浩，有哮喘这我们都知道，昨晚喝饮料也是我允了口他才喝的，这下更加都是我的错了。”因为自责与担心，张奶奶低下头去，不住地揉搓着手里的钥匙。

“那您也没想着孩子会生病啊，您又不是故意的。”

“是啊，可是她不这么想啊。一言难尽哪！”她拢了拢花白的短发，无奈地摇着头。

在我的劝说下，张奶奶回去了，杳无人迹的马路上，刺骨凛冽的寒风中，孤单的背影缓缓地蹒跚移动着。

这天晚上，一样热闹，但是氛围却截然不同。没有欢声笑语，取而代之的是声嘶力竭的吼叫，孩子惊恐求饶的哭喊，玻璃打碎一地的声音，家具撞击墙壁的声音。住在五楼的我，惊着心，听着他们家的战争如火如荼，直至深夜。

3

第二天，路过三楼时，我停下来看了看，想知道张奶奶怎么样了，但是大门紧锁，空无一人。许是又去医院了，家里一天都十分安静。

傍晚时分，我正在做饭，二宝缠着我要抱抱，我只能一手抱着，一手炒菜，很不方便。正在这时，有人敲门，是张奶奶来了。

她是热心肠，知道我家孩子小，有时忙不开，经常会在这时帮我哄哄孩子。

我看到她的额头右边发际处，贴了一个创可贴。“张奶奶，昨晚真吵架了吗？”

“是啊！”张奶奶重重地一声叹息。

“她打你了？”

“那倒没有。她还不敢。”

“您这额头的伤是怎么弄的？”

“哦，这是她摔花瓶，玻璃渣子嘣的了。一个小口子。没啥事。”

“为什么吵啊？”

“还不是孩子生病了，怪我没带好。”

“您脾气这么好，怎么吵得起来呢？”

“我是不哼声，可她不喜欢楠楠，有气就往他身上撒，稍不顺眼，就拿棍子打得厉害，孩子打得哇哇叫，到处躲藏，我能不管吗？这一管，就不得了了。”

“那张磊呢？他就没有一句话吗？”

“别提他了，提起来就恼死人。当初别人给介绍那么多，都看不中，有一个都上俺家过几天了，不想走，他非不愿意。结果，人家一提这个，两句话就说好了，我们不想同意的，但他非要啊。现在好了，只要她在家，就闹得不得安生。磊子也让她管得服服贴贴。唉！”

“真没看出来，她不会说话，怎么这么厉害呢？”

“是啊，谁知道呢？她不说话，啊啊啊地对着你指指点点，比会说话的人还吓人。”

我见过这哑巴媳妇，不算全哑，情急时可以说出少量的字。她虽不能正常口头表达，但人极聪明，喜欢笑，喜欢打招呼。如果不忙，与她多说一句，她便飞快地用手语比划。十根手指与手臂，如同两个训练有素的舞蹈演员，再配上夸张的面部表情，和貌似“她”“你”“好”“家”之类的字音夹杂其间，即使第一次与她交流，也能感受到她的开朗与热情，并能明白十之八九。

最初，我对她印象还不错，年轻，好看，又热情，在外打工时，也很能干。楼上楼下住着，每回遇到，她都会露出十分甜美的笑容，然后与我聊几句，多是说说孩子，没有过深交往。只是每逢过年，他们都回来时，家里爱争吵，这是我们整栋楼都知道的。

4

寒假来了，张奶奶正在读高中的外孙女要放假回家了。这又让张奶奶开心，她又开始忙前忙后地洗床单，晒被子，提前准备孩子爱吃的菜。

然而，放假当天晚上，他们家的硝烟又打破了宁静的夜晚。

在那之后的很多天，我都没再见到张奶奶，一直好奇，快过年了，她会去哪。

小美是张奶奶一手养大的，她的妈妈，年轻时不懂事，在外面鬼混，17岁意外怀孕，生下了小美，之后没有人负起抚养责任，而她自己又没有把小美带大的能力与决心，只能把小小的婴儿带回来，交给张奶奶，从此不管不问。

没爹没妈的孩子往往特别争气，小美从小就喜欢读书，考试从来都是第一名，县重点高中，也是自己考取免费保送的。所以张奶奶更加疼爱这个小外孙女，对她也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然而，自从娶了小舅妈之后，小美的处境就变了。小时候，至少还有外婆呵护，虽没有富贵华丽的生活，但吃穿饱暖不成问题，她只管读书，其他事情，外婆都会料理好。

现在，外婆的家变成舅妈的家，吃外婆的，就等于吃舅妈的，住外婆的，就是住舅妈的，她成了家里多余的外人。虽然学费全免，但每月的生活费还是需要一些钱的，而这些都是舅妈的钱。那个不会讲话的舅妈，早已看她不顺眼。

终于，今年的寒假，舅妈撕破脸皮，把小美和张奶奶赶了出来。

有一天，我在菜场遇到一瘸一拐的张奶奶，看到她，我赶紧追上去，“张奶奶，好久没见您了，您去哪了呀？”

“噢，是星星啊。”遇见我，张奶奶脸上绽开慈祥的微笑，“我没去哪，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了。”

“在哪住啊？”

“在我孙子的干奶奶家住的。”

“小美呢？”

“小美跟我一起呢。”

“您这腿怎么了？”

“腰椎尖盘突出又犯了。没事儿。”张奶奶扶着腰，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但只敢小幅度地动一动。

“也没去看看？您不回家住，去别人家里住着怎么行啊？这么冷的天，您身体还不好。”一股气堵在我的心里，很难受，寒冬腊月，把这一老一小赶出家门，于心何忍？

“问题是家里不让俺住了啊，俺也只能出去租房子了。”说着，张奶奶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真是不讲道理。太过分了！再过几天就过年了，您咋办哪？”

“后天老头子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再看吧。”

“哦对，等张爷爷回来，好好收拾他们！”

“唉，他一个老头子，也没啥好办法，不过好歹比我强些。”

5

果然，过了几天，我在楼道里见到了张爷爷和张奶奶。

楼上的水管冻住了，老两口下楼抬水。他俩走路都不太稳，张爷爷是在工地打工时，摔了一跤，左腿落下了病根，而张奶奶是右腿不太方便。所以，一前一后总不同步，桶里的水洒了一路，到三楼时，还剩大半桶。

张奶奶责备老伴：“我说吧，只能抬半桶，不听我的，你看回来也只剩一半了。”张爷爷笑了，“好好好，回头再抬，就抬半桶。”现在家里，她唯一敢对着大声说话的，也就只剩张爷爷了。

春节是阖家欢乐的时刻，在这个喜气洋洋普天同庆的盛大节日里，张奶奶一家终于也安生地吃上了团圆饭。

年后，孩子们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张奶奶家也恢复了规律安宁的生活状态，依旧由她一个人在家带着两个孙子上学。

在某一个温暖的春日里，我带孩子在楼下晒太阳，张奶奶也在，无意间聊起过年前的事情。原来，张奶奶与小美能够顺利回家过年，是因为张爷爷打工结的工钱，给了哑巴媳妇四万，只留下少量给张奶奶和小美作为生活费。这才是“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和谐场面的真正原因。

我不得不感慨，哑巴媳妇真的好“聪明”啊！

“聪明”的哑巴媳妇

365训练营第49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