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人，按照现代话说，我管她叫姨，可她却不只属于我，她可以说是乡里乡亲共同的"姨"，那还是因为她咸有机会出远门，否则她便是这天下的"姨"。
其实，我们那地方叫人不会那么文雅，围在"姨"身边的孩子管她叫"孃孃(liang)"，曾经，甚至我以为"孃"便是姨的姓氏，也认为是这叫法让姨的性格软成了柿子，逢人就想捏它一把，结果柿子被越捏越软。
姨不是单身，她有老公，也有孩子，可以说，她的声名也有他老公的功劳，常年累月，她家就没个安宁，一屋子亲戚，来了去，去了来，都被款待得很好，所以后来"好"名声传开了，十里八村的乡人都去她家做客，甚至野狗都会去，还能捡到食物。
我可没有夸张，乡民里流传一个说法"猫来穷，狗来富"，因而狗来是吉祥的象征。记得有一年，好像是姨跟着她兄弟购买廉租房之后的那一年，因为折了本，姨的病更严重了，犯了不能生气的病，发病时，会急促地吊不上气来，头也晕疼，也就只在这时候身边人会引起重视，特别是她的老公，许是怕姨走了，撂下的一摊子事没人收拾，反正时人都这样说。
那一两年的姨过得并不好，她本信神灵，会准时点油灯祭灶神，也会打坐静心，可神灵没能帮助她，她便不再相信。她把更多的精力转移到做梦这类玄学上来，她也不懂玄学，也不会解梦，但乐于让别人帮忙解梦，她便是她母亲解梦生下来的。姨曾把楼下停车房改装成卧室，出租给一个姓李的老太，那老太曾经就做算命，改命的营生，当然也会解梦。有了这层租赁关系，姨会经常找上李老太婆，问东问西，还会送些什物，若问出是好梦，姨便会拍手叫好，等待现实的映照，得了便宜的李老太也开心得有说有笑。
当然没人去关心到底姨都做了哪些梦，只有段时间，姨的小孙孙每天都说"要见财"，"要见财"，说着便噗呲一口笑了，这不就是模仿"姨"嘛，时人都知道定是姨又做了什么好梦。
为了印证这个梦，姨很欢心能在回家路上遇到一只半大的流浪狗，试图把它带回家，就买来火腿肠之类，引诱，因为这是来福的兆头。野狗也很乐意地配合，一路跟着姨直到家门，可它怎么也不进，好不容易怯生生地进了，打了一小转，就离开了。姨很担心狗的离开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但强留下也破了规矩，姨只能等啊等，结果"福"终究没有来，梦也没有灵验，姨还是忙忙碌碌地活着，像一头勤劳劳作的马，或说是牛，若单说马，怕是不够形象，她不但能担能扛，还有一双好腿来提高速度，还不缺牛的耐心和力道，轻活儿重活儿全得靠她，一家人也享受得心安理得，包括那些亲戚乡人，以及野狗。
如果说"姨"的本领是当牛做马，那他的老公便是诈诈惊惊。
那年，姨还年轻，还是个未熟的青绿柿子。她的小儿不懂事，姨便要教训，可她那平时不动声色的老公乍变做母鸡状，虽没有一身如鸡羽般的花袍做战袍，但那一身戾气还是叫人提防，为了护子，他竟把姨当作仇敌，带着儿子"出逃"，还去姨当时所工作的厂房大喊大叫"陈婆娘要杀人了，陈婆娘要杀了我们两爷子，这娶的是母夜叉哦……"
也就那么一闹，本有资格被评为"劳保"的姨彻底失去了机会，这样乍乍惊惊的事还不止一次，记得有一次，她的小儿犯了事，被学校老师罚站了一小时，等儿心切的爹还把这事闹到了校长家，欲要校长出面让那老师当面道歉。
之后随着不成才儿子的成大，姨越来越没了脾气，成了真正的软柿子，家里的钱也为儿子的吃喝嫖赌，打架斗殴买了单，她一边在家当牛做马，在儿子那里，就活像个偿债的。楼下的李老太让她相信了人有前世今生之说，她确信前生自己一定做了恶，此生她的儿才来讨债。
"姨，你自己都舍不得吃穿，一年到头没买件衣服，你的儿还这般不懂事。"
"是啊，我连青城山都没去过。""唯一一次出川还是去北京。"
这是姨被赶出家门时被问起时说的话，姨这一生走了几十个春秋，她知道什么时候农人该播种，什么时候是酷暑或大寒，她知道怎样铺床着被，照顾老人，一生她都在旅行，周而复始，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怎样，风花雪月，鸟语花香，都与她无关，灶台才是她最常去的地方。
她的儿一生都在责备她的没能耐，她起初还有所不明白，后来便认命了。他需要大钱，干大事，可她却给不了他，家里的钱像放进了骷髅眼中，一进一出，没个储蓄。
但她也有过一次幻梦。
那天，不是寻常的天，有些诡异，更有些期待。她对儿子谎称说去外乡找亲戚，幸而她真有个亲戚在80年代被分配到外省，不然就她那老实样，定会穿帮。
她乘上了去北京的火车，为着什么？为了去发财，去领慈善款。以"领海外慈善款"的名头骗取钱财的诈骗集团已经横行了很多年，他们每年都钓鱼，且收获颇丰，这一年钓上的鱼儿里就有姨，姨也会捕鱼，杀鱼，却不知道自己也做了一次鱼头。
姨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到北京的，我想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和她所做的梦一样，没人去关心。但我想除了姨的柿子头改做了鱼头，别的没啥变化，也许真如姨所说，那车被火车拉去北京的游客里很多都是奔着"慈善款"而去的，她说那一车厢的人大多都在议论，只是有些作神秘状，也有些不守规矩的，说出了这个本该秘而不宣的"秘密"。
我仿佛看到了一车的蚊子和苍蝇，嗅着钱味儿去了北京，它们都很可悲，也都是穷人，蚊子需要血液才能喂饱自己的孩子，很让人烦厌，也有些同情，苍蝇则赤条条的让人讨厌。姨就是蚊子，被纪律和软弱困得死死的蚊子，她不但救不了她的儿，连同她自己都得死。
"唯一一次出川还是去北京。"我没想到姨会怀念那次诈骗，但那确实是姨去的最远的地方，天安门城墙上，毛主席的相挂着，她竟忘了自己做了鱼头，被一条勾子勒着腮帮子，忘了生活里的不济，有些释怀地说"终于看到了!"
我想一生没有出过远门的姨到底是糊涂啊！
无戒90天挑战训练营第三期
第八十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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