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风花雪月的青春(2)

作者: 江隅 | 来源:发表于2016-12-29 10:05 被阅读14次

    初夏

    一阵风迎面吹来,初夏闻到了丁香的味道。

    每次暑假,她都喜欢提前几天来学校。等到正式开学那天她就是一名大四学生了。此刻,她正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一只手拉着略显笨重的行李箱,一只手时不时的擦掉一颗渗出额头的汗水。夏天藏在紫藤萝倾泻而下的温柔里,给每个经由此处的生灵一个火热的激吻。这个暑假她拒绝了一切外出旅游的邀请,独自一个人躲在闷热狭小的世界里,看完了陈决远没来得及看完的书,喝掉了将近两百听啤酒,吃掉了四十三瓶半的山楂罐头——最后一瓶罐头她吃到一半的时候掉到在地板上,碎了。然后,在离暑假结束还有五天零五个小时五分钟的时候,她站在镜子前面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和她一样喜欢提前几天来学校的还有她的室友,绿茶。初夏睡在绿茶的上铺。

    “我刚刚还在想着你是不是也要回来了,接着,你就出现了。”绿茶正在把被褥拿到阳台上晾晒。“暑假过的怎么样?约你去云南,你又不去,害的我也没了去的兴致,结果只好就近去了一趟延安,真没劲。”

    “我要搬出去住了。”初夏平静的勾了勾嘴角,说,“以后,你再也不会因为我睡觉爱翻身的毛病失眠了。”

    “搬出去?你要搬出去住?”绿茶本来在使劲儿拍打被子的手突然定住,她回过头不怀好意的笑了,“是跟陈决远一起吗?”

    “算是吧。”初夏模棱两可的说。然后,踮起脚尖把自己的被子拽下来抱到阳台上。“房子我已经找好了,是在学校附近的一栋公寓。”

    “我想大概都已经习惯你翻身吵醒我,然后搞的我整夜失眠了。”绿茶突然夺眶而出的眼泪,吓了初夏一跳。

    “哭什么呢?只不过是搬出住而已,搞的跟生离死别似的,至于吗?”生离死别,初夏闭上眼睛在心里琢磨着这四个字。

    “初夏,想不想去喝一杯?”

    “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

    陈决远死于一场登山事故。放暑假的第三天,那天的天空的格外的蓝,空气质量指数,优。

    “陈决远死了。”不过十分钟里,初夏把这句话说了不下二十遍。这是绿茶第一次觉得万劫不复的悲伤藏在冰冷的声线里,竟然可以如此的动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说?为什么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绿茶有些激动的抓着初夏的胳膊,“为什么?”

    “对不起。”初夏艰难的说。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不是你。”绿茶松开初夏,艰难的笑了笑说,“那时候因为听信了爱情没有先来后到的咒语,我退出了。可这并不代表我的爱情就可以潇洒的转身,然后另寻生路。初夏,你爱他跟我爱他是一样的,所以,他死了,你难过,你痛苦,你伤心,而我,也不见得比你优雅。”

    “对不起。”

    “你就死心吧,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绿茶笑着剜了初夏一眼,然后,一口气喝掉了一大杯啤酒。

    初夏也笑了。一笑泯恩仇。

    这是初夏第一次站在陈决远出事的地方,从小就有恐高症的陈决远就是从这里跌入悬崖的,她又勇敢的向前迈出很小的一步,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了,只要是对生命还留有一丝留恋的人,就不可能没有恐惧。突然,一块石头从脚底脱落,就在身体扑向眼前的深渊的时候,一只手把她拽了回来。一瞬间,她明白,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就是生的渴望。

    “小心一点儿,生命可贵啊。”那个男孩儿说完就走开了。初夏抬起头看了一眼男孩儿背影,然后把头埋进两腿间,泪流满面。她的手里捏着一封信,是写给陈决远的。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跟他说点儿什么。

    决远:

    你还好吗?图书馆前面的喷泉终于建好了,昨天还喷了一次水,漂亮极了。还有,喷泉旁边的那块空地跟你想的一样,种了一架紫藤萝。

                                  初夏

    就在指尖粗心大意的瞬间,风把信带走了。

    “陈决远——”初夏突然站起来把手罩在嘴边朝着深渊大喊,“你听到了吗——”

    “陈决远——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那封被风带走的信落在了一颗枫树上,随风摇曳,好像它原本就是那树的一部分。

    以后的日子,初夏经常会去陈决远出事的山上。她跟他起说她最近的去过的地方,看到的风景,遇见的人,经历的事。总之,无话不谈。她知道,陈决远是个比谁都害怕寂寞的孩子。

    然后,新生开学了。

    因为宫屿高考时有惊无险的发挥失常,所以他们两个人如愿以偿的考进了东城理工大学。至于杨小淘,自从高考完之后就杳无音讯了,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宫屿一个人走下出租车,然后从后备箱里拿下他的黑色旅行箱——这便是他全部的家当了。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是个喜欢轻装上阵的人。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炎热,宫屿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元钱走到出租车前面递给司机,司机是个看起来有点儿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左面的脸上有一道很酷的疤痕。

    “找你七十八。”司机瞒过车窗把钱递给宫屿,随后又递出十块钱递出来,笑着说,“小兄弟,麻烦帮我买个冰激凌行吗?买两支,一支算是我请你。”

    宫屿接过属于他的七十八块钱,头也不抬的说,“帮我看一下行李。”然后转身走向摆在不远处的那个卖冰激凌的摊位,不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两支冰激凌走过来,把其中一支递给司机大哥,“还是算我请你吧,就当谢谢你没让我死于车祸。”这位司机大哥开车的时候很兴奋,完全不顾个人的安危以及他人死活,宫屿差点儿没给吓死。

    “你这个小兄弟真是会开玩笑,那我就笑纳了。”司机大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接过冰激凌,笑了。“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吩咐打这个电话,我给你打五折。”还没等宫屿反应过来,司机大哥已经开着他的大众歪歪斜斜的消失了。后来,宫屿才知道,那天是这个大哥第一天开出租,以前他都是以打架斗殴和违规赛车为生的。真悬。

    宫屿和他的行李箱一起站在学校里的一颗柳树下等龙战。也就是那个时候,初夏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安静的从他的身边经过,胸前抱着一本装帧精致的《百年孤独》。但他们并没有过多的注意到彼此,只是像生命里那些来来回回的陌生人一样,彼此经过,然后又自然而然的离去。以后那么多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的。就好像在你生命的某个片段里,总有那么一个人会不厌其烦的出现在你回家的路上,出现在你经常去买豆浆的小摊前,出现在你经常去的书店,出现在一棵尽情绽放的樱花树下,你在躲开阳光的围追堵截,而他或她在等一个人,出现在你买票或者肉夹馍的长长的队伍里,而他或她又正好跟你相隔不远——

    但你们依然只是陌生人。

    我一直觉得这种执着的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东西,很别致。它虚无但又真实,它短暂但又永恒,它比暧昧浅薄,比缘分动人。

    电话突然响了,是龙战打来的。

    “我靠!你终于接电话了。”龙战在电话那头长长的输了口气,“这是我给打过的第十五个电话,你在哪儿呢?到学校了吗?”

    “到了,就在刚进校门口的枫树下面。”宫屿半死不活的说。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你赶紧出来,我东西还压在司机大哥那儿呢,我忘带钱了。火速!火速!”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妈的。”宫屿深呼吸,强打起精神,拖着行李箱往校门口走去。他朝着正在朝着他疯狂摇臂的龙战走过去,当他走到出租车面前的时候,他傻了。竟然是不久前载他的那位大哥。

    “哈?怎么又是你?看来咱们上辈子缘分不浅啊——”宫屿在心里默想,缘分?我看是孽缘吧。那大哥索性把头伸出窗外,仗义的说,“这是你朋友啊?我靠!早说啊,都是自家兄弟嘛,钱不要了。”

    “这不太好吧?”龙战目瞪口呆的看着司机大哥那颗光可鉴人的光头。

    “说不要就不要了。”那大哥调皮的转了转眼珠说,“要不,你再给我去买一支冰激凌,权当是车费了。”

    于是,五分钟后司机大哥一手拿着香草味的冰激凌,一手握着方向盘,兴高采烈的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客气一番,“后会有期。”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真的后会有期。

    “你怎么才来?”看着出租车离开,宫屿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看了一眼手腕的手表,“我等了你整整一个小时零四十八分钟。”

    “别提了,今天简直比见鬼还要秀逗,每辆出租车都是满的,幸好遇见刚才那个冰激凌大哥,要不然你不知道还等几个一小时零四十八分钟呢。”龙战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我也是那位大哥载来的呢,开车不要命,吓的我够呛。”宫屿用手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你刚才不是也领略过了,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还好啊,不管怎么说,那个冰激凌大哥开起车来还是很酷的。”龙战认真的说,“宫屿,其实有很多时候,那些看起来活的很激烈的人,往往又是最顾惜生命的人。只是因为他们对死亡没有恐惧,所以生命才会看起来比较敢作敢当而已。”

    “这也是《海贼王》里面的话吗?”

    “不是。这跟《海贼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龙战突然站住,看着大学宿舍楼,心想,就是这里了,“到了。”

    宫屿和龙战走进宿舍的时候,一个看起来有点儿婴儿肥的家伙正在收拾床铺,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烫着漂亮的大卷儿,应该是那个家伙的母亲大人了。婴儿肥的名字叫李锋。

    “嗨!”李锋看见宫屿和龙战,立刻热情而简练的大了个招呼。

    “阿姨好——”宫屿朝李锋的妈妈礼貌的点了点头,然后选了张靠着窗户的下铺。龙战也有点儿腼腆的勾了勾嘴角,算是跟锋妈妈打过招呼了。接着,别无选择的爬上了宫屿的上铺,准备收拾床铺。

    “我叫李锋。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多多关照!”李锋的床铺已经收拾好了。

    “哦,我叫龙战。多多关照。”龙战见宫屿不说话,只好把话头儿接过来,“这是宫屿,我发小儿。”

    “龙——战——”李锋的小眼睛突然变得闪闪发光,“你名字真酷。”

    “是冷酷的酷吧?”宫屿把一听啤酒扔给上铺的龙战,坏笑着说。

    “错。”李锋准确的接住宫屿扔过来的啤酒,故作深沉的说,“是残酷的酷。”

    “好了,都收拾好了,我该走了,你爸爸还等着我去办离婚证呢。”李锋妈关上中间的衣橱,无奈的笑了笑,“真不知道你老爸是怎么想的,离婚难道比亲儿子上大学还要重要吗?”

    “老——妈——你不是跟爸爸约好十点钟去办离婚手续的吗?现在都已经九点三十五分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李锋像只猴子一样跳下床,推着他老妈就往外走。

    “你推我干嘛?臭小子!”李锋妈一边叫着一边拎起她的包,“对了,你别忘了内裤要经常换洗哦,我会检查的,要是让我知道你又超过一个周不洗内裤我一定饶不了你!知道了吗,乖儿子?”

    宫屿和龙战听到这里已经笑死在床上了,李锋转过头看着笑倒在床上的两位室友,简直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好不好啊?你多少给我留一点面子嘛——”

    “谁说你不是小孩子?别以为你小鸡鸡长大了点儿就了不起了,我是你老妈——知道吗?臭小子!你要是敢嫌弃我,你就死定了!”一声巨响,宿舍门被关上了。李锋倚着门长长的舒了口气,不好意思的对正在做呆傻状的龙战和宫屿说,“见笑了,见笑了。”

    李锋妈看着被儿子关上的门,不满的嘟囔了一句,“臭小子!还知道要面子了。”然后,用手胡乱理了理像海藻一样的头发,自言自语,“四十多年了,我还没迟到过呢,离婚的时候竟然迟到了,真是的。”

    “你老妈真酷。”宫屿由衷的说了一句。

    “那当然了。”李锋突然变的很认真,“从小我就觉得她是世界上最酷的妈妈,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可以用她自己的一套看起来根本就行不通理论把它们干掉,而且还干的很漂亮。只是我没有想到,就连离婚这么混账的事,她都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当成是柴米油盐。”

    宫屿和龙战就这样被李锋感动的一塌糊涂。

    “宫屿。”龙战满脸忧郁的看着窗外。

    “干嘛?”宫屿正在叠着衣服。

    “如果我说我看到了杨小淘了,你会怎么办?”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担心。

    “我靠!”宫屿因为猛地起身忘了他在下铺,头正好撞在了上铺的床板上,呲牙咧嘴的说,“啊——,她还真是个妖精。”

    接着,他的电话就响了,是杨小淘打过来的。

    “杨小淘?杨小淘是谁?”恢复正常的李锋同学好奇的问。

    于是,下雨了。这是上大学以来的第一场雨。因为是星期六,所以所有的人都呆在宿舍里,发呆或者做白日梦。李锋趴在床上盯着一张半旧的全身彩照傻兮兮的笑,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已经跳到他床上的龙战。

    “啊哈!”龙战故意大叫,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抢过他手里的照片,“这谁啊?你还别说,长的还真标致啊——”龙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余惊未定的李锋,故意酸溜溜的说。

    “那当然了。”李锋骄傲的梗了梗脖子。

    “女朋友吗?”宫屿也凑上来问。

    “不是。”李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别人的女朋友。”

    “暗恋!”宫屿和龙战异口同声的叫到。

    “你们怎么会知道?”李锋很脑残的问。

    “脑残才不知道吧?”宫屿无奈的耸了耸肩,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脑海里闪现出当初杨小淘胆大包天的说喜欢他时的情景,禁不住一阵苦恼。

    两个绝对陌生的人最近的时候,除了在大街上零距离的擦肩而过之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你看到一本书的第一百零六页的第三行的时候,他也刚好看到同一本书的第一百零六页的第三行。

    不要觉得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就在2012年9月18日的19点30分,宫屿和初夏同时翻到《百年孤独》的第一百零六页。

    ……﹐他想念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和她仿佛出自人工的睫毛。他想着他的亲人,并无感伤,只是在严格盘点过往时发现,实际上自己是多么热爱那些曾经恨的最深的人。……

    ……﹐置身于满目疮痍的学校,他曾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权力带来的安全感,他曾在一旁几米开外的房间里初尝情爱的滋味,阿尔卡蒂奥感到这样煞有介事的死亡不免可笑。其实他在意的不是死亡,而是生命,因此听到死刑判决时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留恋。……

    一阵风经过,吹落了几片叶子,也吹落了一封躲在树枝间的信。它轻轻飘飘的落在了石缝间的草丛里,如果从足够远的地方眺望那滑落的一幕,会让人以为那只是一片浪迹天涯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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