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场

作者: 一溜风云 | 来源:发表于2023-07-23 09:20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于公众号:走出桃源堡,ID:邓雄才,文责自负。

男人靠在一块冰冷的岩壁上,颓然坐在地面。四周是低矮稀疏灌木丛和荆棘,一簇一簇的,从贫瘠的砂石地里顽强地生长出来,有的从石头的缝隙间钻出来。男人舔了舔苍白干裂的嘴唇,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黑瘦的面颊抽搐了一下,眼眸中充满不甘、倔强、愤怒;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喃喃地说着什么。朔风凛凛,他浑身缩成一团,双手无力地垂在地面;他手背肿胀龟裂,缝隙里塞满黑黑的污垢。

这是片一望无际的荒野,除了一些起伏的荒秃的山岭,满眼是裸露的黄土和石砾。除了这种低矮的少叶多刺的灰色的植物和荆棘,再也看不到其它令人振作一点的绿色植物。白日,阳光直直地打下来,地面像烙红了的铁板,冒着白茫茫的热气;太阳落山后,铁板却急剧冷却下来,冷若冰窖。

一阵狂风夹着沙粒呜呜卷过来。男人一动不动,蓬乱的头发和胡须早沾满黄色的沙尘。裹在身上冲锋衣泥污斑斑,难辨颜色。靠右手不远处停着一辆高大的越野车,车身早被一层黑黄相间的污泥覆盖。土山似地伫立在这片荒野上。男人睁开眼睛,望着远处的地平线,一抹红霞犹如彩带一样飘飘摇摇,恍如鬼域。他嘴角咧了一下,发出一种神秘莫测的冷笑,歪头看了一眼汽车,扭过来垂下眼睑,合上眼睛。他孤高的鼻子悬骨棱棱的脸上显得十分突兀。夜幕垂下,他像四周沉积的草木石块一般融入苍凉的荒野。

忽然,他感到脚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躯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撕扯着。他明白了,总有一双贪婪的目光躲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盯向这边。他不知道是独狼还是别的野兽。吃吧吃吧,畜生,他现在连眼睛也不想睁开了。他觉得任何挣扎都是徒劳。他已经不再感觉不到一丝恐惧了。他想不起来是如何来到这块诡异的绝境,猎奇?被抛弃?还是其他原因。他只记得徒劳而狂暴地驾着车狂飙突进,到此地油料耗尽,不能动弹,回头望去,两条长长的深浅不一的车辙印向后延伸开来,宛如长蛇游过去。车厢内食物水源早就告罄,随身携带的现代化的通讯设备毫无用武之地,放在身上反而成为累赘。他弃车而出,头顶着炽热的阳光徒步去找出路,四面几乎都是相差无几的地形。他朝一个方向走,晃晃悠悠走了半日,眼前还是同样的荒秃秃的山岭、原野,仿佛在原地徘徊,他明白被困住了,他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踅回原地,太阳落山,他躲进车内躲避以野兽和严寒。次日,他又换一个方向重新出发。四天后的黄昏,虚弱无比的他再没有走向他汽车,只是瘫坐在这块褐色的巨石之下。他想把这里当作最后的归宿。

灼痛持续着,他缓缓地张开眼睛,发现一只蚂蚁正在用螯咬他腿。他把它那两只褐色相向的镰刀似的螯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能看见它丑陋地嘴巴流出的黄色的津液。他心里勃然大怒,微微抬了抬手,这个卑微畜生也想吃我,老子就是剩一口气也能碾死你。蓦然,他发现蚂蚁的体型竟然和自己一般大小。他环顾四周时,发现到处是高耸的石山、巨大纠缠在一起的树丛高耸入云,自己仿佛置身幽长的峡谷中。忽而一阵狂风袭来,吹得他翻了几个翻,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一直巨大的甲虫从岩石后突出,一口吞掉一只蚂蚁,两只三只。甲虫灯笼一般鼓出来的蓝眼珠死死地盯着他,铡刀般开合的嘴巴散发出浓重的血腥。他下意识想抓起身边的一个石头丢过去,忽然发现手指竟纤细如毛发。他惊恐万状,连滚带爬躲在凸出巨大的树根后面。仰头看时,一大片黄澄澄的汪洋水柱从空中浇下,溅起飞尘走石,瞬时成河,泛滥成灾,将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甲虫冲走。它六只脚在水里乱蹬乱刨,被冲出很远,终于抓住一段枯木,狼狈上了干燥处。

他猛地想起来要去喝点水解渴,河水很快干涸了,只有一道蛇形的水迹。他茫然站在河岸不知该不该爬下去。忽而头顶投来一股巨大的阴影,抬头看时,一只蹄形的巨掌呼地压下来,如泰山压顶。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几下,努力睁开了眼睛,深邃的天际几颗寒星闪烁。他意识到方才做了一个荒诞的梦。是的,身处如此蛮荒绝境,人卑微到不如蝼蚁。他的脑海浮现出都市大街的繁华,灯火璀璨,车水马龙,他开着高大的黑色锃亮的越野车驰过……

他喉咙发出嘿嘿两声笑,又把眼睛合上。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看到自己从躯壳中慢慢爬起,升至空中,飘飘荡荡。

他听见一阵孩子的银铃般的欢笑,听见微风吹过大片成熟稻田谷粒碰撞发出沙沙声。他循着声音来到一处河岸。宽阔的河面,清澈的水流,河滩几个脱得光溜溜的小猴儿正在玩耍嬉戏,黝黑的脊背上流淌着晶莹的水珠。河岸两侧一望无际的稻浪起起伏伏。脚下一畦甘蔗如青纱帐一般。他伸手掰了一根,伸进嘴里嚼着,甘甜的汁液充盈整个口腔,他的味觉瞬时变得异常灵敏。忽如其来的幸福让他热泪盈眶。他飞快地嚼着甘蔗,让干涸的肠胃得到了滋润。他吃完一根掰一根,肚子犹如喂不饱的无底洞。在掰掉了一大片甘蔗后,他终于心满意足了。他意识到自己身体浊臭不堪,便跳下河岸,剥下板结成块的衣服,往闪着白色光芒的河水跑过去。河水像年轻女人的手细腻而轻柔地拂拭他肌肤,他沉醉了,倒影晃动,照见了往昔的荣光与浮华,如涟漪一圈一圈消散开去。

他心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于是,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慢慢地将头颅没入水中……

他张开眼睛,上方是白色的墙壁,阳光打在身上,感觉很温暖。他和衣躺在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大床上。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来了,昨日夜阑人静,他徘徊在空荡荡的办公室,望着搬空后留下的一狼藉的纸张残屑和垃圾发呆。不知何时,他从办公室的储酒柜鬼使神差地翻出一瓶陈年好酒来,他拧开瓶盖,嘴对嘴,一口一口将它喝干。他记不起怎么下楼来的,他记不起怎么来到酒店,怎么开的房间。他翻身坐起,环顾这个房间,空间仄逼,装修粗糙。不过,他似乎睡得很香。

他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摸摸兜里还有烟,他掏出来点着,慢慢抽着,缭绕烟雾中中,他眼前闪过往昔虎虎生威在偌大的办公区逡巡的一幕,闪过在富丽堂皇富豪俱乐部高谈阔论的一幕,闪过在五星酒店总统套房偎红依绿的一幕,闪过在村头大榕树下被男女老少簇拥的一幕,闪过那些背叛者一张张胆怯而狡黠的面孔,闪过对手阴沉的目光。

无数双幸灾乐祸的眼睛四面八方逼过来……

无数的冷嘲热讽铺天盖地压过来……

他咬了咬牙齿,双目闪烁着愤怒和迷茫。他猛嘬一口烟,直到燃到烟嘴,嘴巴感到发烫了,狠狠地将它掐灭在烟灰缸,然后霍地站起,望着窗外。

大街上行人稀少,偶然有人裹着厚厚的衣服匆匆过去。北风呜咽,撼动槐树拳曲光秃的树枝猛烈摇晃。

屋里的阳光很温暖!他不觉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服,迈步开门出去。下楼后,他快步冲到酒店大门,推门凛凛寒风扑面而来,他只顾猛地一跃,瞬时,身体如沙尘一般化作随风缕缕消散。

 狭窄的小会议室里,男人把脑袋从会议桌的桌面上抬起,伸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口水,怔怔地坐着,似乎还在梦魇中。

门外,一张年轻的略带稚嫩面孔探过来,语气有些严厉地道:老文,一个文档咋半天没搞出来

老文怕了拍额头,温和地笑笑:工具还没用熟。轻轻摇了摇头 喃喃道:不服老不行啊。起身出门!

会议室两个年轻职员,带眼镜的捅了捅另一个,用戏谑的口吻笑道:哎,有人说老文是个传奇。你听过他的故事吗?!

另一个摘下耳机,目光还留在手机屏幕,漫不经心地说:传奇不传奇?!管个鸟用,早不是他的时代了!

耳麦传来了如沧桑的男声,低低地吟唱道:

人们说像我这样的男人早就该谢幕了

其实我已悄然退场

何必拖着孤独的影子苦苦追赶

这个时代的浪潮

我曾在上个时代弄潮

像是一个英雄

又像是一个小丑

我走过似锦的繁华

我走过沉寂的荒野

我是时代的宠儿

我也是时代的弃子

我追忆往昔的潮起潮落

泪花滚滚

我找寻到自己的归宿

我淡看风云

我曾经在时代弄潮

人们说我这样的老家伙早该谢幕

我已悄然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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