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英踏入心理诊所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小姨子李止水多年以来一直资助这个女孩。
她和我亡妻李心如长得至少八分像,身高,眉眼,气质,一头的披肩长卷发,牛仔裤白衬衣白球鞋,青春逼人。
那一刻有些微的恍惚。
她倒是很落落大方,跟着李止水一起称呼我为姐夫。
韦英的档案文件这几天都在仔细研究,李止水最初把她介绍来的时候不是很想接这个Case。
毕竟我和李止水关系并不是很好,属于气场不对相看两生厌型。只因为心如最疼这个妹妹,她又有先天性心脏病,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太落她面子。
李止水说:“姐夫,韦英对我来说是姐姐过世后最重要的人,我把她交到你手上,希望你能治好她。”
开玩笑,精神和心理疾病不是治疗就能毫发未伤走出原来世界的,总有一些东西,留在内心深处并影响当下和未来,即使国内最著名的心理医生,也没人敢打包票。
所有的事情,不过尽人事,听天命。
韦英身世凄惨,在农村一个重男轻女极其严重的家庭出生,生父是远近闻名的酒鬼赌鬼,欠了一屁股债。
韦英小学毕业就辍学,被父母当牛做马使唤干农活,间或打打零工赚钱为父还债。
生父喝醉酒赌输钱后唯一爱好就是打女儿,母亲因为生不出儿子,话都不敢多说几句,韦英经常被打得满身伤痕,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因为曾经对来家访的班主任哭诉过一次,随后被打到轻微骨折,一个星期不能下床。
都说寒门出美女,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韦英熬到十四岁,再营养不良,也出落得娇俏可人。
可怕的事发生在她十六岁那年,父亲和邻村的几个小伙子赌钱被下套,将她作为赌注赔了出去。
那天晚上,父母突然要出门走亲戚,留她一个人看家。
半夜几个黑影用钥匙打开门,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直到下身大出血昏迷不醒,才被送往县医院。恰好县医院当天血库库存不足,又被紧急转去市人民医院。
就是在市人民医院,被正在办理出院手续的李止水看到,问清缘由,付了医药费把她救了下来。
韦英从清醒过来就对男性有强烈的排斥感,精神科医生看了两年才好些,也因为如此,父母和她断绝来往再无联系。
李止水很疼她,送她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
五年后,表面上韦英和其它女生没什么不同,只是必须每周进行一次心理疏导。
转来我这继续治疗是因为韦英大学毕业后,不能很好地融入社会,即使她再有能力,只要上司同事或认识的男性对她表示好感,她就没办法正常相处如常工作。
于是只能来上海在李止水的模特公司做财务,往来的全部是女性。
她原先的心理医生在北京,每周飞来飞去实在不方便。
我作为在业界口碑极好的心理医生,被李止水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再恳求一定要帮忙,毕竟韦英知道我和李止水的关系,不会有太多心理障碍。
其实我恨透了李止水,如果不是她,我的爱妻心如也不会出车祸,而且那天是我们预约好去做试管婴儿手术的日子。
没有发生这一切,我们的孩子都满周岁了。
她永远都不会了解,她让我失去了什么。
李止水夺走了我的最爱,那么,我也会夺走她的,不择手段。
一年过后,我和韦英奉子成婚。
结婚前夕,韦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止水,不出所料,她就此人间蒸发,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带着报复的快感开始了新生活。
也许只有我清楚,李止水最爱的,是她的姐姐李心如。
她们的母亲去世很早,后妈生了个大胖儿子后,一家三口迁居香港,把心如止水两姐妹留在上海,父亲除了每个月给足够的生活费,从来没有关心过姐妹俩。
长姐如母,李止水从小身体不好,体弱多病,比她大三岁的心如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求必应,从来没有违背过她的任何心愿,除了嫁给我这件事。
无论心理生理上,李止水都把姐姐当做毕生的倚靠。
听说姐姐要嫁人的当天,李止水就进了医院,足足闹了一个月。
心如每天下了班去看她,李止水把以前百试百灵的招数都使出来,心如就是不肯松口。
看到这次姐姐是铁了心,就算哭死病死,也动摇不了姐姐的决定,才终于不情不愿点了头,并约法三章,心如要像以前一样,随叫随到,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李止水准备出院那天,碰到了转院命悬一线的韦英。
李止水并没有参加我们的婚礼,没有给她姐姐祝福,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叫过我一声姐夫。
在之后的三年,李止水花样百出,反正就是想方设法霸占她姐姐的时间和精力,不让我们过两人世界。
这是一种独占欲极强的心理疾病,我和心如耐着性子哄着,千方百计让她明白,她没有失去姐姐,而是多了个姐夫关心爱护她。
可李止水就是不接受。
因为某种原因,我们只能通过做试管婴儿要孩子,偏偏做手术那天消息走漏,李止水在心如开车去医院的路上打电话,只说了一句不能呼吸就挂了,心如着急之下闯了红灯,被一辆大货车迎头撞上......
失去姐姐后李止水一反常态接受了我的存在,出现在葬礼上的她第一次开口叫姐夫。可我,从来没有应答过。
韦英作为姐姐的影子,从此在李止水生活里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
李止水因病不能恋爱结婚,情绪波动太大都会有生命危险,韦英则根本没打算恋爱结婚,她俩是打算相依为命一辈子的。
没人知道,韦英嫁人怀孕生子只是我们之间的一个交易。
我给予她衣食无忧不被人非议的家庭和身份,她怀的孩子也不是我和她的,而是三年前我和李心如冷冻保存在医院的胚胎。
我没有治好韦英,她依旧无法和异性有任何的亲密关系。
而我,除了亡妻李心如,再也爱不上任何人。
儿子满月当日,我收到一封来自日本的信件,还有律师发来李止水转让所有财产给她小外甥,也就是我和心如孩子的遗嘱。
李止水在得知韦英安全生下孩子的次日,心脏病突发,这次没能抢救过来。
信写得不长,看完后我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日一夜......
“这是最后一次叫你姐夫了,我很感激你给了姐姐那些快乐的时光。
反对你们在一起是我某日无意间听到,你出于某种我不清楚的理由和姐姐结的婚,两个人不能有性生活,也就是传说中的无性婚姻。
我只有一个姐姐,即使知道她爱你爱得发狂,可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豆蔻年华的她毁在你手里,所以才会用尽办法破坏你们。
直到姐姐意外去世,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锁在保险柜里的日记。
从日记里我才知道,姐姐在某天深夜独自一人回家的路上,被坏人迷晕拉进了旁边的小树林......
从那以后,她不再有安全感,不敢天黑后出门,不能独自待着,不能接触男性,经常被噩梦吓醒。
而因为要照顾我的缘故,她又不能倒下,只能人前强作欢颜,背地哭干眼泪。
作为姐姐的心理医生,你爱她尊重她呵护她,甚至连无性婚姻都可以接受......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我,却依然任性胡闹,根本没有了解事情的始末,那三年,无法解释说明的姐姐,一定很心力交瘁。
日记只写到她认识了你,开始积极做心理治疗,此后一个字也没有了。
都说幸福的女人是不写日记的,姐姐那几年的笑容比之前二十年加起来都多,遇见你,是她今生最大的幸运。
从得知真相那一刻起我试图取得你的谅解,可是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把韦英带到你身边,是一种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补偿,毕竟她和姐姐有着同样的脸孔,同样的遭遇,你能治好姐姐,肯定也可以治好她。
我对韦英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管姐夫你要怎样,她都必须配合,就权当报恩了,从此她不再欠我什么。
你们能结婚生子我很高兴,相信姐姐在天上也希望你过得好。
医生告诉我我的日子不多了,但我会坚持到孩子出生,到了天堂告知姐姐,她一定会很开心。
再见了姐夫,请接受我的歉意和祝福,还有留给小外甥的礼物。”
面对这封迟来的信,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
不,我没有她说的那么伟大,我并没有为了心如牺牲。
只有心如知道我深埋心底的秘密:
那是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上晚自习,我被一群小流氓堵在厕所......
从那天起,我就不能人道,成了后天的太监。
当年学心理学,更多原因是听到看到更悲惨更可怕的现实,能从人性丑恶中得到平衡。
而且,顺手能把一些人从深渊中解救出来,那种成就感也是别的工作不能带给我的。
这种不健康的精神状态困扰着我,直到碰到心如。
相似的遭遇让我们惺惺相惜,堕入爱河;
身边有人理解支持和体谅,我的性情变得积极开朗,而心如也不再怕黑,开始笑得真实美好。
我和心如不但是彼此的挚爱,更是彼此灵魂的治疗师。
但是,过去的阴影还是严重影响了现在,任凭我俩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想尽办法要一个孩子。
而这一切,因为李止水的毫不知情任意妄为戛然而止。
我不但失去唯一共享悲欢的伴侣,也对未来完全绝望。
如果不是答应过心如会照顾李止水一辈子,我早随她而去了。
韦英生下的孩子,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不是所有的创伤都能痊愈,不是所有的痛苦都能随着时光远去而淡忘。医者不自医,局外人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
其实从心如去世,我每天都能看到她坐在窗前最爱的那把摇椅上,静静地微笑着陪着我,现在,则陪着我和我们的儿子。
这会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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