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与巧克力

作者: 苍昭 | 来源:发表于2019-10-30 18:03 被阅读0次

          夏天十二岁的时候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搬家,搬家公司的人迅速地把卡车上笨重的木质家具一件一件地抬进她的新家里。夏天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着。

          “吱呀——”隔壁房子的大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中年男子看到隔壁搬家的动静,过来和夏天的父母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回到房子里去了,而后将漆成了红色的木质大门关上了。而那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在大人们寒暄的过程中,就背着斜挎的背包离开了。

          多年以后,夏天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邻居家大哥哥的时候,他穿着蓝色格子的衬衫,穿着宽松的运动长裤,背着白色的邮差包离开时的背影。午后刺目的阳光让夏天觉得,他仿佛会一直如彼时耀眼夺目的光一般,活的精彩而顺遂。

          夏天真正算认识邻居家哥哥是在某天放学的傍晚,夏天正坐在自家门口的阶梯上,看隔壁家的老爷爷编竹筐,父亲告诉夏天邻居家姓林,所以要叫编竹筐的老爷爷林爷爷。夏天托着腮看着林爷爷把竹子削得扁扁长长,然后快速地把竹条灵巧地穿来穿去,竹筐就这么慢慢成型了。

          “爷爷,我回来了。”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夏天抬头看到搬家那天遇到的那个大哥哥,他旁边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姐姐。夏天歪着头打量起这个姐姐,很乖巧的学生装短发,额前散着细细碎碎的头发,穿着蓝白色的高中校服,一双大眼睛笑起来弯弯的,走过来和夏天打招呼:“你就是新搬来那家的小姑娘吧?你好,我叫郑皓宁。我就住在你家前面的房子里。”夏天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漂亮姐姐,郑浩宁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男孩子,指了指他又和夏天说,“他就住在你隔壁,他叫林皓宇。”

          夏天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你们…是亲戚吗?为什么名字那么像?”,郑皓宁噗嗤一声笑了,“因为我们父母是好朋友,我们生日只差了一天,他出生的时候取名皓宇,我父亲便说我无论男女,都叫皓宁。”。

          林皓宇听到之后,走过来说,“小时候咱两父母还说让咱两订娃娃亲呢你怎么不说?”郑皓宁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看了一眼夏天,然后瞪着林皓宇说“玩笑话而已你怎么老拿出来说。”

        夏天仿佛没察觉到旁边两人微妙的情绪变化,歪着头,想了想说,“皓月当空,宁静致远,宁宁姐你名字真好听。”

        郑皓宁愣了一会儿,笑着揉了揉夏天的头发,说“我还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解释我的名字呢,你这个小机灵鬼。”

          夏天呆呆地看了看他们两个,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两个小伙伴,虽然似乎自己在他们面前只是一个小孩子。那时的夏天没有想到,自己与这两个比自己大了三岁多的邻居之间的友谊,竟是如此地经久不衰。

          人生的戏剧性在于,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你以为只是匆匆一瞥的过客,多年后曲曲折折回到你身边,变得举足轻重起来,而那些一开始在你身边陪你走过人山人海的人,却在某一瞬间悄然消失在人群中,仿佛那场陪伴只是年少时一场美丽的幻觉。

          夏天发现林皓宇喜欢郑皓宁是在某天恰巧和高年级同时间的一节体育课上。她的宁宁姐坐在操场旁边的台阶上,脸色发白。夏天看到她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走过去想问问她怎么了,却在经过一棵大树的时候被人叫住。夏天回头一看,发现是她邻居家的哥哥,林皓宇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瓶走过来塞她手里。“她这两天有些不舒服,你帮我把这个给她吧,我去打球了。”“你……”夏天有些犹豫。“是我爸妈非让我照顾这个麻烦鬼!”林皓宇说完转身就跑向球场了。可夏天分明看到他脸上突然出现的红晕。彼时的夏天已然看过许多爱情小说,自然是对林皓宇的行为心领神会。

        夏天将手里的保温杯递给郑皓宁,调侃地跟她说,“宁宁姐,多喝热水。”郑皓宁从夏天手里接过保温瓶,也不恼,打开瓶子喝了几口,然后把瓶子盖上放在一边。

        夏天突然起了八卦的心思,笑着问郑皓宁,“宁宁姐,皓宇哥对你这么好你们之间是不是……”说完还对郑皓宁挑了挑眉。郑皓宁低了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安地说,“我们只是一起长大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夏天看着郑皓宁的样子,心里大概也明白了七八分。郑皓宁大概是知道林皓宇的心思的,只是害怕挑破这层关系,更害怕多年的感情付之一炬,于是模棱两可着,想要维持着“兄妹”的表面平和。

        夏天曾经一度以为,装傻与逃避是对一段无法回应的感情最好的回应,可终究是架不住认真的人更认真,执着的人更执着。言语无法表达的情感,身体和眼睛的诚恳却从来都无法掩饰。一个人坚定而清晰的感情,从来不会因为这份模棱两可,而变得模糊。

          夏天无从得知他们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但高考结束后皓宁姐选择了离家一千多公里北方的学校,而林皓宇则选择留在南方。

        在郑皓宁到大学报到前半个月的一个夜晚,林皓宇突然从自家楼顶的天台翻到夏天家的楼顶,拉住正在天台上吹风的夏天,让夏天教他折星星。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堆折星星的细长条的纸和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

        夏天看到他认真的表情有些疑惑,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问,乖乖地坐在地上教起了林皓宇叠星星。男生做起女孩子玩儿的东西总是会比较难,林皓宇花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学会了折五角星。然后他又抱着那一堆星星纸和罐子翻回了自己家。

        夏天只记得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总是听着深夜的蝉鸣,伴着隔壁屋子里的灯光与月光入睡。小镇的夜总是静谧祥和,灯光下映照着的人,又是怎样的心境呢?夏天无从得知。

          郑皓宁临走前一天晚上,夏天和他们坐在天台上喝起了啤酒——那是夏天第一次尝到啤酒的味道,夏天至今仍记得她喝地第一口啤酒,凉凉的,涩涩的,然后还带着一点苦,大概和单恋的滋味差不多吧,夏天偷偷地想。

          夏天靠在郑皓宁的肩上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林皓宇不知道去了哪里。宁宁姐宁宁姐,你看天上的星星好亮啊。宁宁姐你也像星星。夏天嘀嘀咕咕地说着。郑皓宁坐在她身边,听着她胡言乱语,突然说了一句,天天,其实我是有喜欢的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悲伤。夜晚的凉风吹过,夏天的大脑仿佛突然清醒了过来,瞪大眼睛看着郑皓宁。“……不是皓宇哥?”郑皓宁摇了摇头,而后叹了口气。“其实青梅竹马的不止我们两人,还有你住的房子原先的主人家的孩子,他叫许楠,名字没有和我们一起。可他搬走了之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郑皓宁开口娓娓道来,她的声音很好听,夏天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后来他告诉我大学要去北方的一个城市,我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就瞒着皓宇改了志愿,他知道后还生了我好久的气。”“可是天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感情,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可我的感情那么多年都给了另一个人,我明白他对我的好,可我却没办法给他回应…”夏天听着郑皓宁的声音开始哽咽,正想给她一个拥抱,旁边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郑皓宁的后背,“想哭就哭吧,爱哭鬼。”夏天有些错愕地看着说话的人,刚刚皓宁姐的话……

          但林皓宇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任由郑皓宁抱着他嚎啕大哭,“我…我知道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对我最好…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就是…控制不住…喜欢他…我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啊……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你……”郑皓宁抱着林皓宇哭着说了好多话,林皓宇说“可我真的从来没有怪过你啊…”郑皓宁的泪水却像是失灵的闸门突然被打开一样,汹涌而出,又无法关闭。夏天在一旁犹豫了许久该不该先行离开,最后只是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衣角。

          夏天也曾在情窦初开时读过无数的言情小说,里面的主人公大都难舍难分。可那一刻的夏天突然想到,为什么从来没有一本小说可以告诉她,爱而不得,该如何全身而退。

        爱情这种东西,终究还是太过于虚妄,相识已然是排除万难,又如何敢奢望在茫茫人海之中,回首一瞬便是一生?

        那个夜晚消散在郑皓宁情绪失控的泪水中,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再去提起,而林皓宇那一大罐星星终究还是没有送出去。

        后来夏天陪着林皓宇偷偷跑到郑皓宁家的院子里,将那罐星星埋在了正对着郑皓宁房间的那颗石榴树下。

        也不知道林皓宇是不是把自己的那份感情也一起埋掉在了地里,变成了石榴树的养料。郑皓宁多年后又会不会发现地底下这份被埋藏的心意?只是啊,宁和宇只差最后的一横,可正是这一笔划一横,愣是硬生生地横亘在了他们之间,擦不掉,抹不去。

        夏天知道,星星罐里除了林皓宇花十多个夜晚折出来的星星,还有他那些日子里一天一天地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小镇的各个商店里,整整花了十多天,才买到的郑皓宁最爱吃的那款进口的巧克力。

        只是,巧克力有一天也是会融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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