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东大妈用手在嘴边扇了扇，不满地嘟囔道：“这是跑了水了吗？咋这么潮？”
但是没有人回答她，屋子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房东大妈嗤啦一声把灰色窗帘拉开，正午强烈的阳光射进屋子，阴暗的小屋立刻明亮起来，那股发霉的味道也似乎淡了许多。大妈环顾四周，还是她上次来收房租时候的样子，一张小床上，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和被子，床边横七竖八摆着几双鞋，床头柜上有一袋撕开口的饼干，周围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饼干屑。床头柜旁边的电脑桌上更是一片狼藉，键盘旁边甚至丢着一只脏兮兮的白袜子，估计是这家伙打游戏的时候顺便脱下来抠脚丫子了。
房东大妈撅着嘴，腮边的横肉抖动了几下，冲着卫生间的方向吼道：“在厕所呢？”
她浑厚的女中音在屋子里引起一阵共鸣，让人怀疑再多吼几声那些裂着缝的墙皮都会哗啦啦掉下来。
但是卫生间那边并没有回应。
“难道出去了？”房东大妈皱了下粗黑的眉毛，艰难地弯下肥胖的腰身，用手摸了下电脑主机，“还热着呢！哼，准是出去买泡面了，也不锁门。”
房东大妈抖着一身肥肉来到卫生间，并不敲门，把门直接就推开了。
“啊！”她突然尖声惊叫起来，但是这声音只发出了一半，她的身体笨拙地向后倒退着，终于软绵绵倒在地上，接着发出沉闷的脑袋撞击地面的声音。
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恐惧。她顾不得后脑勺的剧痛，两手撑在地上想坐起来，但是却不能够，只好翻了个身，两条腿跪在地上，上身才慢慢支撑起来。她扶着墙艰难地站直身体，想尽快离开这里，可是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她的脖子就像落了枕一样僵直着，后面似乎有一只手在使劲掰她的脑袋，使得她实在拗不过，把头缓缓转了过去。
“妈呀——”她迅速抬起双手想捂住嘴巴，可是凄厉的尖叫还是从她指缝里漏了出来。
房东大妈弄出的动静不一会儿便引来了几个人，这些想睡午觉的人揉着眼睛，就像有根线牵引一样从不同的房间走出来，排成一排挤进了这个狭小的屋子。
他们首先看到的是房东大妈滑稽的样子，紧接着又看到她金鱼一样突出的眼睛。她的脑袋几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前胸依靠在卫生间对面墙壁上，腿剧烈地颤抖着，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怎么了？”这些人好像一眨眼工夫都从梦游状态醒了过来，纷纷围拢来，他们的脸不约而同面向了卫生间里面。
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里面除了常年滴水的水龙头和脏兮兮的马桶，什么也没有。
“你这是闹哪出？好好的午觉让你搅和了。”人们不满地对房东大妈说。
但是她就像哑了一样，不说话也不眨眼，要不是腿还在哆嗦，简直就是一尊硕大逼真的雕像。
“咦？这个……”有人奇怪地推了房东大妈一下，她似乎晃了晃，然后便轰然倒在地上。
“天——”几个人惊叫着向后退了几步，又围过来，有人大着胆子探了探房东大妈的鼻子。
“没，没气了。”
“她眼睛还睁着，你看，她手还动呢！怎会没气？”
人们七嘴八舌，不知道谁提醒道：“快打电话，送医院。”
这时，有人才慌慌张张掏出手机，但是一不小心，竟然拨成了110。
“管他呢，110就110，谁知道老太太咋就成了这样，看那表情，分明是吓的嘛！报警也对。”
于是，这些人打完110又打120，有的还忙着跑出去呼朋唤友，小小的屋子不一会儿就挤满了人。
120先来了，几个戴口罩穿医院防护服的人急匆匆走进来，面无表情地把房东大妈抬上担架就走。
“怎么像收尸？”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老太太儿子呢？”
“谁知道？好几天不见了。”
“家属？”一个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医务人员冷冷问道。
“没有。”
“她老伴死了，就一个儿子，不知道在哪儿鬼混呢！”人们纷纷说道。
“那怎么办？总得有人做主，想办法通知她家人，现在你们先跟着，不然我们怎么治疗。”这个一副中性嗓音，听不出是男是女是医生还是护士的人不容置疑地说。
人们不满地嚷嚷起来：“我们做好事没理了？这什么事啊！”
“咦，住这房间那个小伙子呢？”有人突然问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找了起来，有人甚至撑开饼干袋子往里看，仿佛这个房客就藏在里面似的。
“好像，好像有一阵子没看到他了。”住在隔壁的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他本来也是天天不出屋，你要是能看到他就见鬼了。”
一说到鬼，人们突然就像被一股冷风吹了一下，后背凉飕飕的。
“你不觉得蹊跷吗？他怎么不在了？就是出去买东西也该回来了啊！”中年男人的老婆伏在他耳边低声说。
两人互望了一眼，悄悄从人群后溜了出去。
也就十来秒时间，屋里便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个不知道男女的医务人员。他（她）大声喊，想拽住一个人问一问，却发现眼前只剩了自己的影子。
警察来了，他们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把键盘旁边的那只脏袜子装进一个透明袋子里。
不男不女的医务人员被推出房间，救护车还在外面，几个医生护士坐在车里两边的椅子上，低头盯着躺在中间的房东大妈，就像守灵一样。
过了一阵，警察们出来了，他们开始找小区里的人们了解这间屋子房客的情况。人们七嘴八舌。
“那个小伙子啊！二十来岁，好像，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和房东她儿子认识，我见过他们在一起，他们……”
“得了吧！是他欠着房东儿子钱，我听她儿子说过。这小子还是个大学生，也不知道家是哪里的，看样子精神有点问题，从来不和我们说话，有一次我家小狗冲他叫，他盯着我家狗的眼神——啧啧……”
“对对，是这样，胖嫂对我讲过，说这小子成天就是打游戏，有一次去收他房租，见他躺在床上直勾勾盯着房顶，就像死过去一样，哎呦呦——”
“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他就是啃老，后来他妈天天叨叨他，他就跑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房东儿子说的，还说他毕业的可是名牌大学呢！可惜了，唉！”
……
“房东儿子去哪儿了？”警察问道。
所有人都摇头，是啊！那个小混混去哪儿了？
“那玩意，吃喝嫖赌抽，五毒占全了，他老娘挣得这俩钱都让他败光了。”
“别是这家伙把那小伙子带哪儿去了吧！”有人疑惑地猜测道。
……
人们越说越热闹，各种猜想都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警察和救护车都已经走了。
那间屋子被警察贴了封条，人们每天像是被绳子拽着，都要到这里看一看。封条好好的，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小伙子。别说小伙子，连房东儿子也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两个月后，房东大妈突然回来了。她瘦了很多，本来饱满的腮帮子变成了两张皮，就像巴哥犬一样遮在嘴的两边，一走路还来回摆动。
房东大妈从回来就没有开过口，人们都想知道她那天在卫生间究竟看到了什么，于是总有人来套她的话，可人们最终都失望地离开了，他们过后说：老太太也神经了，这么长时间就是被送去精神病院了。
是吗？还真有人证实，深更半夜的时候，房东大妈的屋子里就会传出咚咚的声音，就像菜刀躲在案板上的声音。有的人更是传得神乎其神，说老太太天天拿把菜刀半夜里剁肉，一边剁一边念叨：剁断你的腿，喂了冤死鬼……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这也成了人们放在心头的一个疙瘩，这个疙瘩要是不解开，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好在，终于有这么一天，房东儿子竟然回来了。从第一个看到他的人开始，不到半个小时，小区里就传遍了，于是房东大妈家门庭若市，大家怀着好奇心，嘘寒问暖，探寻着那个抓挠了人们许久的秘密。
房东儿子点支烟，斜睨着这些人。房东大妈冷不丁看到这么多人登门，脸变得灰白，在卧室和卫生间之间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叨叨。
“妈你坐下。”房东儿子发了话，她果然乖乖坐在椅子上，但是眼睛却依然不停地暼向卫生间。
“那间屋子被封了？靠，赶明儿还得去找人。这事闹的。”房东儿子听完人们的汇报，吐掉烟头骂道， “什么什么你们就报警？那穷小子是被他爸带走了好吧！他欠我两千块钱，拿不出来就打电话告诉了家里，他老爸老妈正疯了似的找他呢！那天我正好在门口堵住他，他爸就来了，还了我钱揪着他就走了。嘿嘿，那小子穿了一只袜子。”他说着说着，扑哧笑了起来。
“是吗？我们咋没听到一点动静。”人们面面相觑。
“切，见了他爸耗子见了猫似的，声都不敢吭。小子也没啥值钱东西，一台破电脑，老头说不要了，省的回去又是祸害。”房东儿子撇撇嘴说。
“哦！”人们似乎恍然大悟，但是又都张着嘴，好像意犹未尽。
“还别说，拿了钱我出去玩了一圈，他妈的小六敢骗老子，让老子干传销……”房东儿子突然意识到这是挺丢人的事，便刹住话头不说了。
“噢——”人们再次恍然大悟，但是还缺点什么啊！可房东儿子态度冷冷的，大家只好不甘心地往出走。
“那里，他又来了，呜呜呜！”房东大妈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所有人都立住了脚。
“有什么有什么？”房东儿子吼道，“过几年就来一次，你要吓死人啊！不就是我爸吊死在厕所了嘛！你就成了这样，你当初对他好点他没事寻死干嘛？”
“嘘——”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终于顺畅了。他们想了想，确实是啊，她男人就是前些年吊死的，怎么忘了这茬。
从此之后，再没有人听到房东大妈晚上剁肉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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