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书成我读 | 来源:发表于2020-01-03 10:23 被阅读0次

慕容晨的家里有一张老床。按已经过世的爷爷的话说,这张床是祖上传下来的,有两千年的历史了。

“两千年的历史?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慕容晨第一次听到爷爷这样说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自然不知道“两千年”意味着什么。等他懂了,查了查,第一反应就是“爷爷肯定是老糊涂了”。

在他看来,能有个几百年,明清朝的就已经是老古董了。两千年?那是秦汉时期,有床吗?那时的老百姓不都是睡在地上的吗?最多在地上铺层枯草,有钱的人家或许垒个台子,上面铺上锦缎罢了。

可是,家里的这张床的确是张老床。什么样的床呢?慕容晨上初中后专门考古了一番,顺便了解了一下床的演变。

床,广义上是指床、榻或两者的统称。《广博物志》中有记载,“神农氏发明床,少昊始作篑,吕望作榻”;汉代刘熙在《释名·床篇》有解:“人所坐卧曰床”,“长狭而卑者曰榻”;《说文》有说:“床,身之安也。”

慕容家的这张老床,说到底,更接近现代的床,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榻。床的大小也如平常人家的双人床,木制床面;三边无栏,唯一窄面立横板,约两尺高,有雕刻;床腿方柱形,十寸余高,无图案。

床面呈色紫,暗褐,有微纹,边沿处可见滑红。再看窄面木雕,构图饱满、粗犷有张、古拙深沉,有“龙凤”、“麒麟”、“宝瓶”、“仙鹤”、“松树”等各式寓意画图,亦有“福禄喜寿财”等吉祥文字,可谓从生至死,皆有表示。

“你爷爷说的没错,这张床的确已经有近两千年的历史了,准确地说,有一千七百年了,是东晋时期的。”慕容晨的父亲解释道。

“就算是东晋朝的,那也太夸张了吧!凭什么就认定是那个时代的呢?找专家鉴定过?还是用什么测年代的什么碳的?”慕容晨的脑袋里跳出这样那样的疑问,很是不屑的神情。

慕容晨的父亲显然早就想到儿子会有这样的表情,和自己当年的神态一样。那个时候,他也是十来岁,是他的爷爷告诉他的。当时,这张床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床面、侧板和床脚都被铁皮包得严严实实的,乍看上去,还以为是张铁床呢!

但是,当慕容晨看到父亲不急不慢地走到床头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放在侧板木雕最左上角的那幅“喜上眉梢”中的一朵梅花上,用力按下去的时候,他的心猛地收了一下,随即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床的侧板浮雕。

“这难道是个机关?床里面还藏着东西?那会是什么东西呢?”

慕容晨一时想过了无数个问题。再看父亲,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侧板,神情淡定,仿若一个虔诚的教徒,敬拜佛祖,就差双膝跪叩了。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走。侧板上没有任何动静,床面上没有任何响声,床脚上没有任何反应,整张床还是像往常一样,孤零零地摆在墙角,如静物一般。

“搞得神神秘秘的,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呢?”慕容晨想着,藐视地笑了笑,正准备转身离开。

“咔……咔……”

两声轻微的声音响起,拽住了慕容晨的身子。瞬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钉在了侧板上,呼吸仿佛也停止了,一股深厚的庄重感毫无预知地从他的心底涌出,刹那时随着血液灌满了全身。

侧板的正中间,那对龙凤戏珠的浮雕间,铜钱大小的烈焰火珠咔地突了出来,打眼看上去,好像变成了一个圆形的按钮。

“有情况!真得是一个机关啊!”

慕容晨缓过神来,心中想着,顿时来了兴奋劲儿,几步跨到床头边,眼睛死死地盯着侧板,耳朵也竖了起来,等着更加奇妙的事发生。

“老爸,怎么又没动静啦?”慕容晨不解地扭头瞅着父亲,急切地问道。

慕容晨的父亲没有回答,仍旧静静地待在原地,仿佛在等待某个时刻。再看他,眉间舒展、目光平和、双唇微翕,感觉进入了禅定状。

“不会是故弄玄虚吧?可这看起来的确是个机关啊!这床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慕容晨一时没再问父亲,耐着性子等着,又开始臆想各种各样的结果——武林秘笈、稀世孤籍、字画真迹——难道我们慕容家还是名门之后,祖上有朝官富贾?

慕容晨正天马行空地乱想着,看见父亲双手合掌,置于胸前,朝床榻颌首三鞠,稍作停顿之后,又伸出了手,放在火珠上,轻轻地扭动了一下。

又是“咔”的一声,床面的中间猛地撑开了一道寸把的细缝,像是打开了一扇平放的木门,然后又停住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没这么玄乎吧?”

慕容晨寻思着,准备像刚才那样继续等下去,看看床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宝贝,让父亲如此敬畏。

这次,慕容晨的父亲没再静默,而是会心一笑,弯下腰,双手扶住身前的床板边沿,用力一拉,半边床板顺势被拉了出来。

慕容晨睁大了眼睛,视线停在被拉开半边的床面上,心头不禁一惊,一时间竟有眩晕的感觉,双腿也微微发软。余光里,他看见父亲却是镇定自若,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床面下露出一方暗格,不深,约两寸余。里面铺着一大张泛黄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还有一部分被另半边的床面遮着,看不清楚。

慕容晨站在床边,屈着身子,准备看个明白,父亲已经走到另一边,径直拉开了那边的床面。

慕容晨惊呆了。眼前是一整张和床面一样大小的黄纸,上面全是字,还有几幅人像画,扫眼望去,应该是族谱之类的东西,字也不是简化的汉字,都是书写工整的楷书,但明显不是一人所写,显然是经年累月,多人撰著。

“这就是我们慕容家的家谱,我们慕容家的历史!”

慕容晨的父亲注视着家谱,神情庄重,言行间带着厚重的仪式感,让慕容晨在不知不觉间被带入家族的千年传承中。

“儿子,现在是让你知道我们家族千百年荣耀和辉煌、曲折和沧桑的时候了!”

慕容晨的父亲走到床边的博古立架旁,拿过一只手电筒递给慕容晨,低沉地说道,字字间饱含着岁月的久远与世事的深邃,让人立时肃然起敬。

“在这里,你将看到的不仅是家族的延续,也是人生的感悟……”

慕容晨的父亲拿过另一只手电筒,推开按钮,一柱桔红的光束投在平展的家谱上,打出一个不大的光圈。光束里,尘尘悠飞;光圈下,字字漫墨,透着宁静的无言,却如光影成像,将慕容晨带进了千百年间的时境中。

“开篇记,族以‘慕二仪(天、地)之道,继三光(日、月、星)之容’,始姓慕容”。

“国运殇,祖自北方出,都城渐远。走太行,过淮水,居河洛。百年间,习入中州,分慕氏、容氏两支。中原陆沉,慕氏族随士大夫衣冠南度,至江左。时,东晋都于建康。慕氏紫金审势以利,自绝于燕,启族立谱,训四子,是为开宗。”

后,紫金次子慕左袭爵,官势渐盛。紫金病重卧床,逝前立嘱诸子,传床于左,训之:生老病死必于此床。子孙皆奇,紫金指床侧一书,溘然离世。

慕左阅书,乃紫金从元帝令,执监佛事,集义学,与百僧论禅,终悟,著《瓦官醒义》。书中首篇即为《床论》,曰:佛指八苦,生为先,老为后;病为中,死为终,皆是时,亦是事。见时事者,床者。

慕左后,有慕羡、慕岺,慕容,皆承祖意,传床于子。隋唐末,江左有南唐朝,时慕氏燕,为当朝筠州刺史,位高权重,族势昌隆,终复祖姓,改慕容燕,为新始祖,历宋元明清四朝,至今。

慕容晨系宗祖慕容紫金七十代孙,新始祖四十四代嫡孙,别子之位。

目阅族谱长卷,慕容晨思绪万千。他实在没有想到,在自家小院放了这多么年,从小看到的这张床榻,竟然有如此久长的过往和族传真谛。

天时已晚,暮日晚曦,缕缕夕阳漫进屋里。微暗中,桔红的手电光束落在族谱的下篇部。慕容晨的目光也停在了上面的文字间,久久没有离开,心中涌动着一股无法描述的心绪,仿佛翻滚不息的浪涛,一次次地冲击着他的认知和感悟。

不同寻常的族谱上写着:慕容庆,生于民国十五年,婚于民国三十六年,逝于二零一四年;慕容康,生于一九五一年,婚于一九七七年;慕容晨,生于一九八一年……

慕容庆是慕容晨的爷爷,慕容康是慕容晨的父亲。他们全是在这张已有一千七百年的床榻上出生;他的爷爷、父亲也都是在这张床上完成了洞房花烛事;他的爷爷最后是在这张床上过世的。

慕容晨这才意识到,这张床不仅仅是张床,而是家族岁月流逝、世事移往的安身之所,也是佛境生命轮回、人生节点的仪式之地。(本篇完)

相关文章

  • 床啊床

    到广州了。有点热,晚上冷。我妈说哪里冷了?我全身起鸡皮疙瘩难道还不算冷吗? 在姐姐床上躺了半个小时...

  • 床伴与床

    你曾经有个床伴,该叫他/她什么呢?恋人,爱人,夫妻?都可以的,总之是个在相当长或不算长的时间里陪伴过你的人。 有一...

  • 床内床外

    文/海桥工作室 庭院桌旁 你闲坐小亭观望 篮球场上 看我骑马射箭 每一次进球 你都叫阵喝彩 多年来 床内床外 你的...

  • 在一间房里,并排的四张床。老妈就躺在其中一张上。从昨天入院以来,我思绪万千。在我的记忆中,一向要强的母亲,从未生过...

  • 我陷在它身体里 无法自拔 外面的阳光明媚 抵不过手机里的声色犬马

  • 最近去洗澡,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人一辈子除了睡觉还有几张床,最常去的应该是浴池的吧!平躺在上面任人摆布,清洁自己,按...

  • 雨调皮的敲打我的门窗…… 一滴滴,有节奏的声音,多美妙的歌呀! 房间里一张床…… 它激动的在颤抖…… 它想谢谢它,...

  • 一张床,白得如天上的云,柔弱无骨似风 我回来了,挂着浑浊满身,扬起遍地灰尘 云洗不净,泥垢封心 风托不住,一脚缠着...

  • 我的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它就像一个章鱼 深深的把我吸附在上面 让我丝毫没有抵触力 就这样,我又睡了一个下午

  • 突然一阵从空中极速的坠落感把我从黑洞洞的思维宇宙中惊醒 强行撕开了粘着的眼睛 呼 头有点疼 有点干呕的感觉 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yuqzo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