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蕊在报社做记者，这一天，刚刚认识不久的朋友海岳打电话邀请她去文帝路逛鬼市。娇蕊奇怪地说，文帝路并没有鬼市啊。但海岳却非常坚定地说有，每天凌晨一点开市，三点关门，只是需得有缘人才能进入。说罢千叮万嘱，让她务必一个人去。
放下电话，娇蕊犹豫了一下，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风。娇蕊把手机闹铃订到十二点，在沙发上小寐一会儿，一点的时候准时来到文帝路。海岳已经两手插在阿玛尼风衣口袋里，站在文帝路口等她了。文帝路是海城新修的一条公路，一头连接市里，一头通向郊区。人烟相对稀少，一到晚上更是少有人来。
娇蕊裹紧风衣，向海岳走去。透过昏黄的路灯，娇蕊发现这里的景物似乎与白天不一样了，往日高大秀美的树木变得如图刀枪剑戟般剑拔弩张，透着一股戾气与阴森。海岳让娇蕊关掉手机，带着她转过两个弯，就到了鬼市跟前。
眼前的鬼市灯火通明，商品在两旁的货架之上罗列有序。海岳带着娇蕊从一排排的货架跟前走过，打手势说有什么事可以小声问他，他听得见，千万不要大声说话。
娇蕊只觉得目不暇接，两旁珍玩宝物，难以计算。面前有两个大箱子，里面刚上市的iPhone7 plus 堆得如同小山一般。旁边放着一个牌子，上面标着价格：
两百元！
娇蕊心动了，她早想买一部苹果手机了。可iPhone7 plus当时在大陆并没有公开发售，甚至托朋友去美国买也无功而返。她望着海岳，海岳点点头，示意她可以买。娇蕊挑了一部紫色的，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按照海岳的指示放在桌上。钱瞬间消失了，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拿走了一般。
娇蕊惊呆了，海岳却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示意娇蕊跟着他往里走。沿着交易大厅越往里面走，东西便越是贵重。而且东西也不再只是有形的物体，而是变得五花八门起来。娇蕊看到里面有数码产品、金银首饰、房产证、学历证书、车钥匙，人体器官，产品创意，甚至还有人的半年寿命等等等等。娇蕊突然恐怖地发现，交易大厅里只有海岳和自己两个人，偌大的交易厅仿佛是两个人的专场。是这里本就生人勿进，还是那些根本不是“人”。
娇蕊再次惊呆了，脑中竟冒出“第八号当铺”这个词语。可是这里不是当铺，这里明明是一个交易市场，只是售出的所有商品都远低于它本身的价格，这应该叫做“第八号交易所”才对。娇蕊越往里走，东西越触目惊心。娇蕊看到一个虚掩着的商铺，正要推开门进去，海岳一把拉住她，示意返回，不要看里面的东西。
娇蕊不明所以，跟着他走了出来。海岳的眼睛却被走廊上另外一件东西牢牢吸引住了，那是一块暗红的石头，孤零零地放在一个货架上。娇蕊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空空荡荡的，没有价码牌。没有价码牌的意思是说这是无价的，还是免费？
海岳看着那块石头，突然抓过来放进自己的包里，把包紧紧捂在胸前，示意娇蕊跟着他往回走。他们刚刚走到门口，灯光便骤然暗了下来，娇蕊回头看去，他们的身后，那座富丽堂皇的交易大厅已经不见踪影，只有疏影婆娑，风声历历，两个人依旧站在文帝路路口。
娇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了一眼腕上的浪琴表，她跟海岳在里面逛了半天，怎么也得有半个小时。但现在时针还是指向凌晨一点，自己似乎走进了时间的缝隙，又或者是时空在刚刚那一瞬间停止了运转。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兜里确确实实多了一部崭新的iPhone7plus。海岳收获应该更大，只是他面色铁青，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来。
过了许久，海岳叹了一口气：“谢谢你肯这么晚陪我出来。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吧。”海岳将娇蕊送到楼下，叮嘱了她几句就走了，娇蕊一个人沿着楼梯慢慢走上去，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心中升腾。
海岳是一个检查官，娇蕊则是一位铁肩担道义，一位有着深厚的专业素养、极具正义感的记者，对公义的共同追求让他们惺惺相惜，在一个茶会上相识后便互加了微信，不久便成为至交。
几天后，一个爆炸的消息传来，海城一名高官被双规，证物是一块在苏黎世亚洲拍卖行中拍出天价的鸡血石。可这块鸡血石之前一直杳无音信，检方去高官家里地毯式搜查多次皆一无所获。因查无实据，当事人一口咬定绝无其事。声称要上诉。案情迟迟得不到告破。可就在几天前，关键证物鸡血石突然浮出水面，那大佬物证面前无从抵赖，只得俯首认罪。
正在上班的娇蕊看到证物照片的时候，她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心猛烈地砰砰跳了起来。她认出那就是海岳在鬼市拿到的那块石头，负责这件案子的检察官，正是海岳。
娇蕊敏感地意识到事情的非同寻常，她火速向社里递交了申请，围绕这件海城史无前例的案件做后续报道。案件进一步深挖，内幕触目惊心，娇蕊和海岳一个负责侦查，一个负责报道，配合得天衣无缝，二人被海城百姓亲切称为海椒CP，双双成为了海城的英雄。
贪腐案尘埃落定几天后，海城再次爆发出特大消息，有劫匪抢银行触动报警装置，被警方团团包围。劫匪狗急跳墙，挟持多名人质，与警方对峙十多个小时。后刑警大队长肖毅果断下令击毙劫匪，说罢一马当先，抢救人质。眼看解救行动就要成功，劫匪见大势已去，索性孤注一掷，向肖毅开枪。子弹打穿了防弹衣，肖毅腹部中枪，血流如注，赶来增援的特警队员控制住局面后，火速将肖毅送往医院抢救。
海城的朋友圈被一夜点爆，肖毅失血过多，医院血库很快告罄，报社和网络都呼吁血型匹配的市民向英雄输血。虽然献血者络绎不绝，然而肖毅的生命体征还在一点点消失，医生说，底下三天是黄金救援72小时，看肖毅能不能撑得过去。
看到这则消息时娇蕊正在临县采访，看到消息，她匆匆结束采访便往市里赶。她买好车票上了车，拿出手机，正准备给海岳打电话，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一条微信。
是海岳发来的，上面就一句话：速来文帝路，我在鬼市等你。
见海岳与自己想到一处，娇蕊舒了口气，心中不禁放下一块大石。回到市里之后，娇蕊想了想，回家拿了银行卡，然后打车直接来到文帝路。
时间刚好指向凌晨一点，海岳已经到了，看到她，海岳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跟我来。”
刚转过弯，娇蕊就发现街旁的道路变了，鬼市几乎毫无预示地出现在二人面前，只是此时的娇蕊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惊讶，她跟着海岳走到鬼市门口，正要进去的时候，她突然一把抓住海岳的手：
“那个，很贵吧？我怕你钱带的不够，我把工资卡都带来了。大概得多少，我去取。”
海岳的眼睛里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笑了，他紧紧地握住娇蕊的手，示意不用，随即揽着她的肩，一起向鬼市走去。
他们径直来到那间交易室门前，海岳让娇蕊留在外面，自己推门进去。娇蕊焦急地等待着，觉得一分钟都如同一万年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海岳终于出来了。娇蕊吐了口气，迎上去问：
“怎么样？”
海岳晃晃手中的一只玻璃瓶：
“天无绝人之路，走吧。”
娇蕊回到社里，主编照例要把肖毅的案子交给她采访，却被娇蕊摇手说太累要休息几天拒绝了。娇蕊相信海岳有办法从鬼门关上将肖毅拉回来，她做惯了一线记者，现在想要换一个角度，从普通读者的角度来分享这份喜悦。
果然第二天，报上发布头条新闻“防爆英雄度过72小时生死关卡，现已转危为安”，下面是肖毅带着氧气罩，心跳平稳，脉搏有力的照片。甚至还可以从照片上看出肖毅脸上的丝丝红晕，显得生命体征良好。
海城人奔走相告，喜极而泣。娇蕊捧着咖啡杯，轻轻的笑了，英雄只要度过72小时就能转危为安，海岳为他争取的，可是整整半年呐。
娇蕊后来又跟着海岳去了好多次鬼市，买的东西五花八门，从这座看似诡异的集市上，娇蕊不但没感到恐怖，相反觉得那里才有着世上少有的温暖与公正。而接触久了，娇蕊和海岳的关系也突飞猛进。
这一天，娇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摸出手机，给海岳发微信：
在？
海岳很快回复：
在。
娇蕊咬着嘴唇，把已经编辑好的微信一个字一个字删除，然后又重新编辑了一条微信：
我想让你陪我去鬼市，可以吗？
摁下发送后，娇蕊似乎已将身体的全部精力用尽，她像一只鸵鸟一样将头埋在被子里，把手机如同烫手山药般远远扔了出去。
然而微信很快有了回复，海岳秒回：
下来吧，我在楼下等你。
娇蕊楞了一下，撩开窗帘，果然看见海岳的丰田车停在楼下。娇蕊咬了下嘴唇，披上披肩走出房门。迟疑了一下之后，又转身回去，迅速把所有的银行卡都装进包里。
海岳专注地开车，娇蕊靠在窗前，心乱如麻。
“到了，下来吧。”
娇蕊茫然地跟在海岳身后来到鬼市，一直走到那扇虚掩着的门口，海岳正要推门，却被娇蕊拦住了：“让我一个人进去，好吗？”
海岳看了她一眼：
“好。”
娇蕊推开房门，水晶宫一样圣洁的房子里，陈列着一排排的瓶瓶罐罐，娇蕊沿着瓶子找下去，终于来到了自己寻觅多年的那个瓶子面前，那个瓶子在金色的灯光下看上去是那样的玲珑和美丽。上面贴着一个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两个字：
爱情！
旁边还有一个瓶子，写着另外两个字：
遗忘！
娇蕊把两个瓶子抓在手里，寻寻觅觅多年不得的东西，竟然在此时全部出现了。爱情，遗忘。果然这是两位一体的双生花，只是娇蕊不知道，在刻骨铭心的感情背后，爱情与遗忘孰先孰后？是有了爱情才能遗忘，还是遗忘后才配拥有爱情？
娇蕊蹲下去，寻找着价码牌。
没有，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果然都是免费的。
娇蕊拿着瓶子，突然疯一般地往门口跑去。跑到门口，当她的手拉住门框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从心底升腾而起。她在瞬间有了答案，她慢慢走回去，将两个瓶子放回原来的地方，摆好。
然后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海岳正靠着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
找到了吗？
娇蕊点点头，张开空着的双手，插进了海岳的口袋：
好冷，我们回去吧。
坐在回去的车里，娇蕊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树木，在心底默默地说：
“再见，顾钧。”
第二天晚上，海岳给娇蕊发了一条微信：
“来五斋堂茶楼，我请你喝茶。”
娇蕊放下手机去洗澡，她脱下一直穿着的风衣仔裤，从箱底拿出一件旗袍，细细描画了眉眼，又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只剔透的玉镯，带上点翠的耳环，别上翡翠别针，然后拿过那件白狐披风围上。她在海岳面前，一直是一个风风火火的记者形象。而今天晚上，她要任性做回自己。
海岳已经到了，见到娇蕊的样子，他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娇蕊发现，海岳今天也换了行头，他穿着一件宝蓝色盘扣亚麻对襟的褂子，显得神清骨秀。或许，和娇蕊的女汉子伪装一样，这样的素年锦时这才是海岳检察官制服下活色生香的自己。
在幽静的雅室里，娇蕊为海岳倒了一杯老班章，红酒般的液体殷红如血。
“海岳，你知道昨天我去鬼市想买什么吗？”
“知道”。
海岳慢慢喝着茶：“爱情与遗忘。”
娇蕊睁大眼睛：“你为什么会知道？”
海岳慢慢地说：“你忘不了你的前男友顾钧，同时又被我吸引，两难之下，你才会想到去鬼市找这两样东西，来求得解脱。”
娇蕊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可能不知道，顾钧是我的大学同学，同时，也是我的生死兄弟。”
两年前，梅城著名检察官顾钧加班回去的晚上被歹徒打黑枪，送到医院后已经不治。他的女友娇蕊悲痛欲绝，为远离伤心地，办完顾钧的丧事后就辞职回到海城老家，做了一名记者。一边持续着自己追求真理的脚步，一边将自己的内心封存起来。
“娇蕊，我和顾钧是兄弟。你可能不知道，顾钧在出事之前，已经收到死亡要挟。他怕歹徒伤害你，就对我说如果有一天他遇害了，让我照顾你。可没想到，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回海城后，我也申请调动工作来到海城。逐步接近你，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善良，没想到我会爱上你。你的不安我都明白，那天你去鬼市，我就对自己说，我将命运的选择留给你。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愿赌服输。看你空着手出来，我真的很开心。娇蕊，谢谢你。”
娇蕊用手托腮：“海岳，夹在你和顾钧之间，我很痛苦。我去鬼市，就是想为这桩感情找到出路。我仔细看了所有的瓶子，那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幸福。当我找到那两只瓶子的时候，我突然明白，我要自己做出选择，不要逃避。我的爱情就在眼前，不需要购买。既然顾钧是我们共同的亲人，也不该被遗忘。所以，我放下瓶子，选择接受你。我想，如果顾钧在天之灵能够感受到，他会祝福我们。你有着和他同样的信念与爱情，我的幸福只能从你身上得到延续。爱你，就是爱他。”
“娇蕊”，海岳一把将娇蕊抱在怀里，眼里滴在娇蕊的头发里。
不知过了多久，海岳松开娇蕊：“鬼市的秘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一些物品有了年头，就会形成气场，有了精神和生命。物以类聚，同类的物品聚集在一起，就会迁徙。那都是古时的能工巧匠呕心沥血的作品，他们不甘心成为贪官污吏的手中玩物，就会在暗夜里聚拢，期望给人留下线索，将他们送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刚刚伏法的那位大员，他就是因为强取豪夺致人死命，那块鸡血石为旧主陈冤，才现身鬼市被我发现，最终让那位大员伏法的。”
“那iPhone7plus也是吗？”
“那都是受贿的不义之财，物各有灵，不愿被歹人驱使。物有不平，精灵出窍，也随着古物一起来到鬼市，渴望遇到一个正直清白的好主人。鬼市非人间，所以我不许你出声。”
“所以你就便宜我啦？”
海岳微笑着说：“不是我便宜你，价格是它们自己定的。是那个iPhone7plus自己想要跟随你，标出它的理想价格。”
娇蕊点点头，抛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为什么只有你能够进入鬼市呢？”
“我的祖上是著名清官海瑞，所以我天生对于这些比较敏感，只有持心公正的人才能进入鬼市。鬼市其实很多地方都有，像我这样的人，这世上还有很多。”
海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娇蕊早已看见并猜到里面是什么，不禁羞红了脸：“早就想把这枚戒指和我的心一起交给你，可我的工作有一定的危险性，接触时日短也不能确定你的性格够不够强韧。现在我完全放心了，顾钧没有选错人，我也没选错。只有心怀坦荡的人才能进入鬼市。娇蕊，嫁给我好吗？”
娇蕊害羞地接过来：
“这也是在鬼市淘来的吗？”
“不是。”海岳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祖母绿戒指，明朝工艺，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海家的传家之宝，只能交给秉承海家家训，和我同心同德的人。”
娇蕊接过戒指，灿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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