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辉

01

年老的史蒂夫神父躺在床上，窗帘半拉拢着，午后的阳光透过薄纱轻轻的照映在他的脸上。年华老去的皱纹也遮不住他眼角的疲倦，他微微的侧过身去，皱纹遮盖了脸上了一道浅浅的刀疤。

  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或许就是这个下午了吧，也许他就要见到他一生信仰的上帝了吧。

  “或许就是这个下午了吧。”我走到了史蒂夫的旁边，对着一旁的护理人员说道。

   我握住了史蒂夫的手。

  “或许会感到痛苦吧，这一天来临，总是令人难以接受的。可是，生命赐予我们的，永远都是苦乐参半的。”我照例念着我的稿子，却感受到他的手在我的手心里抖动的厉害。

  “回顾这一生，你想让时光之境，停留在哪个时刻？上帝是否已经解开了你心中对于生命所有的疑惑？”我小心的将电极贴在了史蒂夫神父的头上。

 我们是一家临终公司，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社会对于生命的理念也越来越先进了，人这一生，不仅仅要开心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即使是，死亡，也应该停留在最开心的那个时刻。所以我们研发了这项技术，利用人脑中储存的记忆能力，让生者在最后的时刻重温那一刻的温暖，然后平静而安详的离开这个世界。

  “上帝，赋予我们职责，是….来…到这个世界上，为…其他人造福的，阿门。”史蒂夫微微闭上了眼睛。

 “我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上帝。”他喘了口气说道，“可是，这一生…我…都觉得自己在…某个时刻见到了上帝的神辉…，可是…，我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神辉……”他握紧了我的手，头也微微歪了歪。

  我点了点头，郑重的看了看他。

 “请你帮我找到，我见到的神辉……”老史蒂夫神父的眼神坚定而充满力量，那双已经浑浊的双眼在此刻却仿佛焕发了光彩。

“我……”公司给予我们的权限，是让我们找到生者最开心的大脑区域，然后让患者在这段记忆中穿梭，停留在这个时刻。但是要找到史蒂夫的神辉，或许要贯穿他这一生，这让我有些难以答应。

“阿门。”神父缓缓的抬起了手。“上帝啊，我一生的信仰…，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经触碰到过你的一丝一毫，我总是…信奉助人为快乐之本，也愿意帮助许多人找到自己的信仰….,可是，咳咳….”神父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我从来没有寻求过别人的帮助，我只想在临死之前，找到我曾经…咳咳。”神父断断续续的说道。

“见过的神辉。”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不由的有些动容了。这项任务或许有些艰难，可是对于神父来说，神辉就是他的信仰，而在有生之年，也许他真的在某个时刻见到过上帝的神辉。我握住了他的手，也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也带上了记忆电极，我跟着神父走入了时光之境。

02

“我自愿成为一名神父，把此生奉献给我主。”年轻的史蒂夫念到，并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我看着史蒂夫虔诚的样子，我知道，我和史蒂夫的婚姻到头了，彻底到头了。

阳光透过教堂高大的玻璃照耀进来，散射的光芒让耶稣的神像焕发出神采。安详的圣歌唱了起来，柔和的阳光将教堂隔离出来，好像是沐浴在另外一个世界中，我在这一刻好像无比的靠近上帝。

“妈妈，爸爸不会回来了吗？”玛丽轻轻的靠在了我的身边说道，我摸了摸她那毛绒绒的头发，这一点她跟史蒂夫出奇的相像。我以前也总是会替史蒂夫修理他的乱发，剪下来的头发我总是嘲笑跟我们家的狗狗的毛一样，而这个时候，壮硕的他总是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

 他总是说，我是他的唯一，是他的整个世界。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嗤之以鼻，史蒂夫，没有人是谁的整个世界。而他的眼神会在这个时候暗了暗，然后将头放在我的怀中，久久不愿抬起头来。而我就会抚摸他那道浅浅的伤疤。

 我问过他很多次，这道伤疤的来历，而他却总是欲言又止，或许连他也不知道。

从小到大，带着这样的伤疤生活的他，是否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消化所有的情感，直到他遇到了我。

在学校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史蒂夫。也许是从他帮我搬行李开始？又或许是那次联欢会的夜晚后，他不经意吐露的心声？总之，我们坠入爱河了，直到结婚，直到他慢慢的当上了经理。

 “你是我的唯一，是我的整个世界。”史蒂夫又一次说道。我笑了笑，手穿过他那乱蓬蓬的头发。

  “没有人是谁的唯一，史蒂夫，就算是我们的女儿，也不是我们的唯一，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有自己的使命，我们都是自己的整个世界。”学习心理学的我总是能够扯出一堆道理。

 而这个时候，史蒂夫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认真的问我，“那我的世界在哪里？”

 我笑了笑，指了指窗外，阳光正好，风正轻柔。“我不知道，但或许你可以自己去找到。”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亲近我，他总是独自一个人出门，一整天不见。

直到他告诉我，他受到了上帝的召唤。他找到了他的世界，那是神谕。我有些不可思议，我抓住他夺门而逃的衣袖，却只抓住了一阵风，我抬眼看了看已经凌乱不堪的家。自他失踪一个月以来，家里已经变了另一番模样，这番模样，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

阳光照进教堂，我伸出手来，仿佛在这一刻触摸到了上帝。上帝啊，或许你曾经来过，感谢你，将史蒂夫带到我的身边，即使现在他已经回到你的身边，感谢你。

03

“史蒂夫，你又去哪里了？”电话里的我怒不可遏，语调比平时高了十倍。

“史蒂夫……”我又叫了一声。

电话却被挂断了。“嘟嘟嘟。”我扔掉了电话，又重重的踢了一脚桌子。这个孩子，从来就没有让我省过心。

夜晚就这样不提防的降临了，不知道是多少个夜晚了，史蒂夫总是这样淘气。多怀念他小的时候，依偎在我的怀里，会听我讲很多故事，听我说很多话，而现在，我的史蒂夫再也不见了。

“呀”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黑影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史蒂夫。”我叫了一声。客厅没有开灯，我坐在客厅中间，黑影颤了颤，却又立定了。

“史蒂夫，我有些话想跟你说。”黑影没有动，我闭上了眼睛。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史蒂夫。”我顿了顿说道。

黑影依然没有动，我睁开了眼睛，声音却有些哽咽了。

“史蒂夫，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也没有足够多的金钱给你很好的生活，可是我真的。”我停了停，一字一顿的说着“很爱你。史蒂夫，我的孩子，虽然我不能生育你，可是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看见那么小的你，停留在我的臂弯里，看见你那小脸蛋上的刀疤，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心疼。当我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想着，不管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生过什么，我都要好好的爱他。史蒂夫，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史蒂夫……”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的史蒂夫，他就站在门口。

我张开了手臂，史蒂夫，我要拥抱他，拥抱我的史蒂夫。

我走向了他。

门砰的一声合上了，黑影向楼下跑去。

我惊讶的跟下楼去，“史蒂夫，史蒂夫。”来不及穿鞋的我，与正在上楼的史蒂夫撞了个满怀。

“妈妈，你怎么了？”史蒂夫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上帝啊，你，刚刚……”

我看着眼前的史蒂夫，瞬间明白了什么。随着几声咚咚的声音，小偷跑的没有影子了，楼道外的月色正浓的抹不开眼睛。而我的小史蒂夫抱着一个蛋糕，对我露出一个最美的微笑。

“妈妈，生日快乐。”

我将史蒂夫拥入了怀中。感谢上帝，感谢他将史蒂夫带到了我的身边。

04

今晚的月色很美。那是我见到她的时候，第一次的感觉。

高中的入学舞会上，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模样简直令我心醉，微卷的头发随意的挽成了一个发髻，上面别着一朵蓝色的花。

 当她跟我跳完舞，面具摘下来的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许我在那一刻见到了神的痕迹。那洁白无瑕的脸庞上，淡淡的红晕，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眩晕，我却没敢摘下我的面具，只因为我的脸上有一道丑陋的伤疤。

我该怎样形容这样的感觉啊，就像是春风吹开了一朵白梨花，就像是夏夜湖畔的微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就像是秋夜里的明月，或者是冬天里遇见了一支火把的温暖。

 她“咯咯”的笑了起来，嘲笑着我没有摘掉我的狐狸面具。我没有再言语，转身在她的身边转了一圈。

  她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音乐响起，我抱起了她，转了一个圈。

时光定格在她的脸庞上，她忍不住的浅笑着，那迷人的小酒窝简直让我觉得心醉。

我抱她抱的更紧了一些，她咯咯的笑着，手却伸到了我的面具后面。

我轻轻的推开了她。

她疑惑的看了看我。

我微微的鞠了一个躬，向门外逃去。上帝啊，请原谅，我的怯懦。

直到三年后，我在同一所大学里，再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一刻，春风乍现，良夜微醺。

上帝啊，感谢你。让我遇见了我的整个世界。

05

阳光洒在了教堂里，教堂里的钟声响了三下。

我轻轻的走到了史蒂夫的身边。

 “你找到你的神辉了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他有些落寞的抬起了头，微微的摇了摇头。

 “我以为的那些瞬间，皈依上帝的时候，与养母相聚的时候，第一次心动的时候，会见到神辉，可是我去找了，却都没有找到。或许，我以为曾经见到过神辉，其实并没有吧。”

 他摇了摇头，眼角却噙着一汪眼泪。

 “或许，等我这一生走完了，就可以看到我的信仰了，我的上帝。神的旨意。”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往前走吧，史蒂夫。”史蒂夫离开教堂，继续向前走着。记忆的时光之境，也要到终途了。

 夜晚降临了，晚风拂面。我跟着史蒂夫走着，人这一生有许多隐藏的记忆就藏在深处，我们的眼睛就像是摄像机一般会记录我们看到的一切，而我们却有时候并不会发现这台摄像机记录了哪些内容。

 “史蒂夫。”一生轻柔的唤声传来，史蒂夫抬起头。

一个秀美的女子正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站在河边，两旁的夹竹桃花开的艳丽，一半是明媚的红色，一半是清冷的白色。

“史蒂夫。我可爱的孩子，我好爱你啊。”女子轻轻的唤着怀中的婴儿，并将自己的脸庞贴近了婴儿的脸庞。

“妈妈。”年老的史蒂夫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眉头却皱的更深了。

“别动，把钱拿出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不知道从哪里走出了两个匪徒拦住了那女子。

年老的史蒂夫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我紧紧的按住了。

“史蒂夫，这只是隐藏在你大脑深处的记忆，没用的。”我感受到史蒂夫紧张的神经，紧绷的拳头，以及内心涌现的愤怒。

“不要伤害的我的孩子，这些钱你们拿去吧。”女子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刀锋穿过孩子稚嫩的脸庞捅向女子的心脏的时候，年老的史蒂夫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而他摸到的不过是一片虚拟的幻想。

月光照耀在孩子身上，女子的呼吸渐渐的变得急促，然后平缓，然后慢慢的停滞。

“圣母玛利亚，请保佑我的孩子。”女子的目光渐渐的变得涣散，她的手却停留在孩子的头部，还保留着轻轻拍打孩子的动作。

脸上的刀痕让孩子止不住的啼哭，哭声在夜色里散开来。

老年史蒂夫渐渐的低下了身子，我感到他在轻轻的啜泣。

“我的上帝。”他双手画了一个十字，“阿门。”

他轻轻的握住了女子的手，即使那只是幻象。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史蒂夫，时间到了。”

他抬起身来。

“原来，神辉一直都在。”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的刀疤。“神的痕迹一直都留在了我的脸上，阿门。”

爱，是唯一的神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