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很冷。草有半尺高，雪有一尺深。天地的连接处成了一条白线，太阳硬硬地挂在白线两米之上，雪地白得刺眼，看不出东南西北。
我很冷，耳边偶尔有风。我想起了妈妈，不知道她有没有想我。她总绕着锅台转，烙的韭菜盒子特别香。可惜我再也吃不到了，我死了。
已经三天了，我的灵魂漂浮在这片廖无人烟的地方。我看见自己的尸体躺在白雪中，看起来很安详，只是身上只有一件白色T恤和短裤，白色的T恤已经被我心口的鲜血浸润。
昨夜开始又下起大雪，我感到绝望。因为现在，我身边的那一串延伸到很远的凌乱的脚印被大雪完全地覆盖住了。那是凶手的脚印。
我醒来时已经变成了灵魂，看着自己这副惨状痛苦不已。我的妈妈一定会很难过，养育了25年的儿子此刻孤独地躺在一个陌生寒冷的地方，没有人会发现。
是她杀了我，我脑海里突然浮出一张脸。
我三天里不断地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出现在这里之前的记忆停留在和好兄弟晟子喝酒的时候。
那天下班，晟子说要带新女朋友和我认识，之前他只和我电话聊过。他准备介绍给我，大概是收心，想认真和人家相处。我们约了在平时常吃的小杨大排档见面。
“何斌，这是范丽。”晟子罕见地有点拘谨。介绍的时候眼睛不时瞥着边上的女朋友。
“嗨。晟子总是和我说你们好玩的事情。”范丽皮肤很白，樱桃色的嘴唇很饱满，头发如墨，关键是说话的声音也温柔。难怪晟子这回这么认真。
“啊，是。我们两经常凑在一块儿，认识大概有......10年了吧。”我一边说一边给大家倒上啤酒。
“不止，有12年。我两13岁就认识了，一块上的初中啊，你忘了。”晟子拣起颗花生米丢向我。
“居然有12年了。我和晟子才认识两个月，已经觉得他很烦了。”范丽娇嗔地看着晟子。晟子脸一下就红了。
这两人打情骂俏的，完全无视我这个电灯泡。酒过三巡，我感觉有点晕，平时在单位酒量还可以，今天才喝几瓶已经舌头打结，再看晟子，头也低得要碰到桌子了。范丽倒还清醒着，一双媚眼凑近看着我，小嘴不停开合着，我有些听不清了，只偶尔飘过几句：“不喝了吗?何斌...以后喝不到了。”
我当时想问她，“喝不到”是什么意思。可是一猛子栽到地上，睡死过去。没想到啊，真的死了。
我何斌，自问从来没有犯过罪，得罪过人，顶多懦弱些，却也没有仇家。为何莫名其妙落得这样的下场，大冬天的被人从心脏刺了一刀，扒了衣服丢在这。
想来想去，那个范丽实在是怪。我醉酒时，她说我再也喝不到了，一定是她杀了我。可是为什么呢？我认识她不到两小时。晟子又去哪了呢？他当时也醉了，醒来没发现我失踪了吗？还是说他也被害了。
我心乱如麻，问题太多。
没开始想多久，夜已经来了。我又开始想念妈妈。我十三岁的时候曾经掉进过河里，挣扎到没力气的时候，是晟子叫来几个大小孩拿竹篙子戳我，我一把拽住才爬了上来。妈妈为了感谢晟子，领着我去了他家好几次，每次都提着鸡蛋，晟子这家伙也开始肆无忌惮地来我家吃饭。
妈妈总告诉我，要感恩。这辈子都要谢谢晟子。
真是要谢谢晟子，救了我一命。可是这条命，过了十二年，他还是要拿回去。当然，我有些钻牛角尖了，我被杀害，或许也不是晟子的错。这家伙说不定也躺在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我不愿意怪晟子，也不觉得交他这个朋友不好。十几年来，晟子一直很照顾我。他爱玩，性子野，明明比我小几个月，却像我的大哥。
我性子温顺。在学校总被要挟着帮人写作业或者把作业借给别人，晟子总要一脸盛气凌人地勾着我脖子，告诉他们:“除了我晟子，谁也不许抄何斌的作业。”
我觉得好笑的是，这家伙看似保护我，实际上也是在压榨我。但我愿意把作业给他。因为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喂——”一个浑厚的嗓音从我的左边传来，“找到了！”
紧接着一束强光照射在我的脸上，我是指尸体上，撕开了黑暗。嘈杂的人群把雪地踩得凌乱不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晟子睡着磨牙的声音。
我刚想着我得救了，又瞬间悲伤不已。我只是被人发现了。
“是他吗？”一个穿棕色呢大衣的男人蹲在我旁边，“又是扒得只剩这么点啊。”
嗓音浑厚的男人看着倒蛮年轻，拿着一张照片反复对比，终于点头：“刘队，从外貌看基本可以确认是被害人何斌。”
我静静地漂浮在上空，像是围观的群众，看着底下的人们围着我拍照、取证。至少我可以离开这里调查个清楚了，我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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