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28期“寒”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切骨之寒

冰天雪地的小山村，犹如一幅打了霜的童话世界，美得那么不真实。雪花，更像一个易容成美女的老巫婆，看起来美丽，实则心狠手辣。累到脚踝的积雪扎实而粗糙。每走一步，都如同踩进巫婆设下的美丽陷阱里，步履艰难。

女人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拉着小女孩，一瘸一拐地走着。两个人走得艰难而缓慢，以至于这鹅毛般的大雪已经在她们的肩头落下了几座小山堆。小女孩被拉着的小手已经冻得通红，但还能看清手背上酷似梅花的胎记。

寒泱泱不解地扭头看向母亲，吃不准她们还要在这样的天寒地冻里走多远的路。

终于，云芳在一座小屋前停住，松开女儿的手蹲了下来，轻轻地把女儿转向自己。“泱泱，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回来。”母亲的声音很轻，好像快要被下雪的声音淹没。母亲的眼神很空，似乎就要被眼前的雪景吸干。“行李箱你先帮我拿着。”泱泱乖巧地接过了行李箱，目送着母亲远去的背影。

她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好多年。

凄风寒雪

林春波永远忘不了那天的情景。因为担心家里仅有的两头羊不能扛过下雪天，他走出小屋想去查看，却在家门口看到了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雪娃娃。从她身上厚厚的积雪能看出来，这小娃儿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做什么呀？你妈妈呢？”这是春波和泱泱说的第一句话。很多年后，泱泱回想起在那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能够遇到这个彪形大汉的温柔关切，还是会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被三双眼睛盯着的泱泱有些慌张，她站在屋子的中央手足无措。泱泱知道自己并没有犯错，但就是有一种很胆怯很羞怯的感觉。

“妈妈，你看她手上有个像花一样的东西。”林春波的女儿林夕夕指着泱泱手背上的胎记，好奇地大叫，抬脚就要往泱泱这儿走。

“你给我安静一点，手不要乱摸！”夕夕的母亲高丽生大声呵斥着，伸手就把夕夕拉了回来，好像生怕她触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我说春波，你说去看看羊圈的，怎么就带了个大活人回来了？”高丽生的眼神如利刃一般，来回在泱泱的身上扫荡。

“我看小娃儿就一个人，冻得不行了，怪可怜的。想先请到屋里来热乎一下，再问问情况嘛。你看她和我们家夕夕差不多大的咧。”春波憨笑道。

“就你心好，那么爱管闲事。马路上那么多要饭的，你一个个都管过来得了。下个月的米钱还不知道在哪呢，哪有这闲工夫。”高丽生的尖酸刻薄让泱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虽然还小，但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你别吓着孩子”春波护着泱泱。“我看她肯定饿了，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不…不用了。我妈妈只是让我等等。过会儿就回来接我了。”泱泱的声音很轻，胆怯中带着一丝颤音。“我箱子里有干粮的…”她笨拙拖动着行李箱，试图将它打开。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一个信封滑落了下来。信封里放着一封信和一张破旧的全家福照片……

“就你事情多，现在怎么办？你不要和我说你要管这件事，你以为我们是大户人家么。你要为你的女儿考虑…”

“我没有说非要怎么样好嘛。你这个人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那么小的孩子，你让她怎么办？”……

即使房间的门关得紧紧的，夫妻两个的吵架声依然刺耳。

寒泱泱整个脑袋嗡嗡地作响，手和脚仿佛被冠上了铅，重得抬不起来。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无法动弹，苍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眼里的泪水早已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脆弱的她，恍惚间，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你手上这个是什么呀？”夕夕凑了上来，扑闪着好看的大眼睛问道。

“…梅花胎记”

“这是胎记啊。胎记是什么？”

……

很久之后，寒泱泱才明白那天夕夕不合时宜地缠着她问东问西的真正寓意…

乍暖还寒

“姐，我肚子饿了，妈出去了。你别洗衣服了，快给我做饭吧。”夕夕一把搂住泱泱的脖子，撒娇道。

“啊呀，你压得我好重啊。就知道吃，作业写完了没有啊。”泱泱瘦弱的身子被压弯了腰。

“早写完了，快点嘛。”夕夕不依不饶。“好了好了，你等我会儿。”泱泱宠溺地摸了摸夕夕的头，起身就往灶台走去。

姐妹们俩的关系出奇的好，是春波始料未及的。

“泱泱，你别洗了，一会儿叔叔忙完了就来洗。天气太冷了，你这小手别冻坏了，还得用来写字呢。”春波探出一个脑袋来关切道。

“没关系啦…”还没等泱泱说完，就听到高丽生的叫声“那么多人聚在这里干什么！就洗个衣服还要拖拖拉拉的，是饭没吃饱还是菜不够好啊！”刚踏进家门的她嗓门大得出奇。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春波吐了吐舌头就走了，留下泱泱继续忙活。

夜已深，泱泱一边搓洗着衣服，一边抬头望向冬日的夜空。唉，最讨厌的冬天怎么又来了。纵使她有千百万个讨厌冬天的理由，也无法阻止冬天一次次的降临。寒冬腊月里用冷水洗衣服的活，可想而知有多苦。但身体再苦也不及心苦的十分之一。心里的伤口很难愈合，而且经常会在夜声人静的时候默默淌血。

林叔待她是不薄，可是他马上就要出海去了。有几个老乡给介绍了打渔的活，林叔想去试试。泱泱明白她的出现给家里增加了很多负担，林叔这样做也是想多赚点钱。可是他走了之后，恐怕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毕竟高丽生不是好惹的。

无妨，好好干活，好好学习。只有自己出息了以后，才能想办法报答他们。泱泱默默在心里下定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泱泱更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每天除了干活，就是上课、学习。干活的时候还不忘背单词背课文，充分利用所有的时间，牟足了劲头发奋图强。每天看书看到凌晨的她，累得整个人越发的消瘦，但倔强的她从未松懈。

她很清楚，她的学籍是林叔花了钱搞了关系才弄进去的。虽说小山村里管得没那么严，但如果没有林叔的帮助，恐怕她现在已经是流落街头的孤魂野鬼了。即使不算平时在这个家里的衣食住行，给林叔带来的压力，就单单林叔愿意供她上学这件事，就值得泱泱涌泉相报了。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中考的日子也一天一天的临近了。

寒走春来

“丽生啊丽生！你家那个捡来的大闺女出息了？”隔壁王阿婆兴冲冲跑来八卦。“我听说你们家捡来的那个考进省重点了？真的假的？那你可要看看紧啊！这样的好苗子以后工作了可是能赚大钱的，到时候你们家不就跟着飞黄腾达了嘛！来来来，你这可是要请客吃饭的啊！你啊福气真好啊，我家老头子怎没给我捡个有出息的娃儿呢！”

泱泱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请你个大头鬼！”高丽生一下子跳起来了“听说过考大学请客吃饭的，怎么考个高中也要请客了？你当我们是冤大头啊！别叫我叫得这么亲密，我们家的孩子怎么样了和你们没半毛钱关系！别动不动就来烦我。我忙了去了！走走走！”

赶走王阿婆的丽生，转身间刚好对上泱泱感激的眼神。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看什么看，今天羊喂过了么？我们家可不养闲人！”

“切，死鸭子嘴硬。”夕夕在旁边瘪着嘴就差笑出声来了。

“你说什么啊你。”丽生眼睛一瞪。

“没有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如果想恭喜姐，你就直说嘛。”夕夕贼嘻嘻地笑道…

看她们母女两个斗嘴的泱泱笑的开心。她刚刚说我是他们家的孩子诶，泱泱回味着丽生的话，心里暖滋滋的。

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的过去，直到泱泱高一那年的冬天。

“寒泱泱，你去一下教导主任办公室，有人找你。”老师说道。

走进办公室，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亲生母亲，寒泱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泱泱……”云芳在看到泱泱的那一刻就崩溃了。

“老师，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不认识这个人。”泱泱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激动。

“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当年就算再辛苦我也你不应该抛下你不管的啊。可是当年你父亲赌博入狱，欠了一屁股的债，债主天天来骚扰我们，我根本无力偿还，想着带着你根本就是把你推向火坑，才下此狠心的啊。当时的我只希望能有个好心人能够平平安安地把你养大，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后来想想，是我太狠心了。求求你原谅我吧，我的女儿啊……”

“够了！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同学是怎么嘲笑我的么？因为我手上的梅花胎记，他们都笑我是没人要的野花！你在哪？你当时在哪？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夜深人静的时候，年幼的我无数遍地问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什么事情惹妈妈不开心了，为什么就不要我了……”

看着母亲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泣，泱泱的眼睛也跟着模糊了起来。这么多年以来，心里那个从未好过的伤口似乎一下子又被撕裂开来，化了浓的口子流着浓浓的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流进干枯的大地里，渗进枯萎的花根里，等待着一朵铿锵梅花的审判。

寒泱泱哭着奔出了教室，一个劲地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不知跑到哪里了。她跑到两只脚不听使唤，跑到喉咙失去知觉，跑到眼泪被风吹干，哭累了，痛麻了，累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犹如当年那个无助的小女孩，一股脑儿想要把所有的眼泪都掏出来，诉说她所有的委屈。

回到林家村子已经是晚上十点。

“着火啦着火啦！”远远的就看到好多人聚集在外面，尖叫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失魂落魄的寒泱泱这才回了神。定睛望去，居然是林家！

她发了疯了跑过去，用力地撇开人群，只见林叔、夕夕还有丽生三个人，蹲坐在小屋前痛哭流涕，狼狈不堪的他们满身漆黑，却紧紧相依。好在火势已经控制住了，他们都并无大碍。

泱泱跑上前去紧紧抱住这大难不死的家人…

家似乎塌了…家好像又更牢固了…

林叔，我能喊你一声爸爸吗？

丽生，我能喊你一声妈妈吗？

妈妈，我能原谅你吗？

宝剑锋从磨砺出 梅花香自苦寒来